黑蝶金蕊谟

作者:麦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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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洁之死四


      经过这件事,梁翠翘和父母有好多天没有说话,家里有留饭的时候她吃一点,没有也不提,自己把自己关在家里面,窗帘大多时候是拉着的,她现在白天也不喜欢阳光照进房里,也越来越不喜欢开灯了。

      总是房间里阴森森的,她自己也是阴森森的。

      很多时候,一拉开帘子天都是黑的,出现了黑白颠倒的状况。

      过了一段时间,她母亲忽然向她求和来了,梁翠翘只管沉默不语,她母亲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也不去管它,我和你爸,还不是盼着你好吗?不过一跟你说好话,你总听不进去。”

      梁翠翘太诧异了,她母亲何时变得这样宽容起来?

      她母亲道:“我看你自己最近颓废了,这样不行。”

      梁翠翘道:“唔。”

      她母亲道:“缺不缺钱呐?”她妈妈作势就从兜里掏出一沓钱,生怕她拒绝,飞快塞到她手里。“你拿着,出去走一走吧,跟朋友一块去。”

      梁翠翘看着手上的钱,还是不答话。她母亲顿了一顿,只好自己说起来:“都这么多年了,你上学的时候的朋友还联系不了?”

      梁翠翘想,或许她母亲还是舍不得,毕竟自己是他们的女儿,那只有一个,他们怎么忍心?怎么能彻底不管了她?

      凭心里那点自作的感动,梁翠翘终于直回她母亲道:“早不联系了。”

      她母亲慢吞吞地道:“噢,我料想也是这样。——你看看这个,妈前几天翻出来的。”

      她母亲又从兜里拿出一张照片来,梁翠翘一见便怔了,那是好几年前的了,是她上大学的时候有次聚餐的大合照,数一数,将近有六七年了吧?——自己已经有那么老了么。

      她母亲指着照片上在角落坐着的她,道:“我倒没看出来你和现在有什么分别,好像一点没有变。”

      梁翠翘不禁笑了,道:“妈,你真是眼花,这都什么时候的照片了,我肯定变了,又不是小姑娘了。”

      她母亲道:“你还是姑娘嘛,你还年轻嘛!”

      梁翠翘不以为意,道:“也许吧。”

      她母亲隔了一些时候,用轻慢的声音道:“我看你,也不想再出去工作了。”

      梁翠翘抢道:“要过年了,找不到的。”

      她母亲道:“嗳,我又不是要催你,你不想去就不去嘛,过完年不想找也不要找了。”

      梁翠翘突然向她母亲脸上一看,笑道:“妈,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她母亲忽然一叹,手背抹在眼睛上面,道:“我不愿意跟你提,一提你就要生气!”

      梁翠翘说不出话来,她隐约有点想法。她母亲道:“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那是很可怜的,小时候被电动车压到腿,这就落了毛病,但是人很勤快,性格很好,妈见过他,确实是这个样子。”

      她母亲说到这便顿住,悄悄打探着梁翠翘的神色,翠翘脸上一点表情没有。她母亲后来加一句说:“不过他家里面很不错的,有一个厂子,听说是做陶瓷碗的。”

      全说完了,梁翠翘还是没有表示,她母亲不知道她心里实在恨透了。

      她母亲不禁有点急,道:“你看这事是怎么样?”

      梁翠翘当做没听见,不过片刻,她突然冷笑了一声出来,微微昂起下巴,懒洋洋地道:“一个瘸腿子,再找个瘸腿新娘好了。”

      她母亲道:“嗳呀,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又不是天生是个瘸子,这是个可怜人。这男孩子,人长得我看很漂亮,家里也有钱,找一个健全的姑娘不是难事。”

      梁翠翘道:“那么祝贺他吧。”

      她母亲实在受不了她这副态度了,道:“我说,你别跟我装糊涂。”

      梁翠翘把头别过去,她母亲穷追不舍,把那张照片塞到她面前来,道:“你就不信。人家很看好你呢!我拿这张照片出来,他一下子就指到你,说这个女孩长得好看,我说那真是,这是我女儿呀,我女儿能长得不好看吗?”

      梁翠翘冷笑道:“你让我出去,就是跟他出去玩?好吧,等人家见了我,说这个人怎么和照片上长得这么不一样,我就告诉他这是我好几年前的样子了,现在我已经死了,死了!”

      她母亲道:“人家有钱,你嫁过去至少不会受苦。这是一个好归宿!”

      她母亲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一说完,房间里立刻陷入一种镇静中,突然听见她母亲呜呜的哭声:“你就逼死你妈吧!你就觉得我逼你,可你这是要逼死我呀!逼死你爸呀!你别以为你爸一直不说话,就是对你一点意见没有,那不是,不是!”

      梁翠翘坐在一边,脸很木着,她向着前方看,仿佛又没有看,于是显得呆笨了起来。

      她何尝不知道她母亲的苦衷,她自己,应该也是一个极其想要组建家庭的人才对呀,可是怎么心里一点波动也没有。

      等着天暗下来,大家各回各家,到各自的团圆中,梁翠翘,依旧孤身一人,假若不谈恋爱,甚至不喜结连理,她永远会这样孤独了下去……直到死去?

      怕了孤独,结婚就不孤独了,养育一个孩子,应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不过她现在已经不能生育了,还要结婚,未免有被强迫的成分在,以致于梁翠翘没法再赞同她母亲的意见。

      ——难道她母亲不懂?

      等她母亲哭声渐渐弱下去,梁翠翘方道:“我倒是想,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人家可是要孩子的。”

      她母亲道:“所以你就不该做那种事,你看看现在。”

      究竟什么事,梁翠翘没听她母亲说出个所以然出来,并且抑制着。

      她母亲半晌停顿住,后面声音突然小了起来,道:“其实,你也用不着因为这个失魂落魄的,这一个男人瘸了,他心里肯定受损伤,找到一个珍惜他的人,你珍惜他呀,他就会很爱你,这样忠情的男人可很不好找。孩子的问题么,你怕什么?你生不了,可人家以为你能生呢!”

      梁翠翘又气又好笑,道:“妈。”

      她母亲道:“你一定觉得我这人思想落伍了,其实不是,你看社会上面多少人还搞这一套?那些借腹生子的事还少吗?好姑娘,这不是下作!”

      梁翠翘道:“我又不是男的,借什么。”

      她母亲焦急地道:“没让你借呀,你把男人哄好,让他等一等嘛,过一两年,等你钱攒够了,你再跟他离了又怎么样呢?”

      梁翠翘低下头,身子倾下来,一手按着枕头上面,另一只手去揪枕头的一角,那枕面上摸着毛躁燥的,大抵换新的好。

      她忽然念起于鹤润了。

      她母亲道:“怎么样?你这个孩子,你还是不懂,到底得有钱才可以,你有钱,谁都把你当公主捧,那时候就算你未婚先孕的历史传出来,人家也当你这女人勇敢得很。”

      她母亲越说下去,可能也觉得自己太偏激了,再是叹气,就有种年岁的忧伤。

      “别以为你妈就这样人品不好,这都是迫不得已。”

      梁翠翘道:“唔。”

      她已经预感到她母亲之后要说什么了,无非是穷人没有选择的权利,穷人的苦衷太多了,大浪来了,有能力的都跑掉了,我们跑不了,一个浪打过来,拍不死继续被拍。

      这些话她听得太厌倦了,不禁升起些反感来。

      她母亲却没如她想的那样继续说,而是到这就停下来了。

      不过,她母亲未免也太懂男人了一些,明明……自己的丈夫还没有弄懂……她父亲也是弄不懂自己妻子的人……夫妻两个也是弄不懂自己孩子的人。他们仿佛知道这社会上无尽的黑暗,无尽的规则,非常会紧急避险。

      梁翠翘忽然觉得好累,自己怎么就不想听她母亲的话了?

      怎么就不想结婚了?

      怎么突然又想念起于鹤润来?

      她应该恨他的,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未成型的孩子造成的,也都是于鹤润造成的,他该负责任,他死一千次都不够。

      那孩子的残.尸被捣出来,一个血淋淋的恶物,是嘴巴里面一颗被虫子钻了黑洞的坏齿,拔了它,缝隙里滋啦啦地迸发出血洪,捻成一粒一粒的赤米子,钉在人身上的黑疙瘩,这孩子虽然死了,但恶毒的精神还在,罩到她身上就不可以了,使她成了一个祭品,这祭品的纯洁已死,生的是一副人的皮囊,一堆孱弱的肉,现在她母亲要她嫁给另一堆瘸了的肉,两堆肉缠在一起形成另一堆肉,一个残疾的生命又诞生了,这生命的顶上仍有这罩子,恶毒的精神长存着,仿佛不吸干了血它就不走,何时是尽头?希望还会在这里么?

      既然她是一堆肉,那应该是没有灵魂的空壳,怎么还想要挑选?

      有钱还不够?

      于鹤润可又没有厂子。

      梁翠翘突然道:“妈妈,我怕什么呢?”

      她母亲“嗯?”了一声。

      梁翠翘看着她母亲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怕什么?你们穷了一辈子,也什么都没有,你们怕什么?”

      她母亲皱着眉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如是道:“不是怕,是咱们没本钱,万事都得小心行事。”

      梁翠翘道:“你说的万事小心,就是让我去骗婚。”

      她母亲道:“他爱你的话,那是甘愿给你钱,怎么能是你骗他!”

      梁翠翘道:“咱们还没有穷到一定时候,都抠搜得不行,你当有钱人好骗?他爱我?他爱我!像我这样的人,他会爱我!”

      她两行泪已经流了下来,灯下她站起来的一个影子,挡在她母亲面前,好庞大,好疯狂,一个疯狂的世界里,诞生一个疯狂的人。

      不知那位先生心理是否有损伤,只是她是一个身体没有残疾的人,心理却有点毛病,可见这一点对残疾人的看法也无非是思想上的歧视了。

      梁翠翘道:“我倒希望他爱我!可是他不爱我!他不爱我,他不见得要折磨我,害死我!你们是要害死我,妈!”

      她母亲一愣,站起来了,指着梁翠翘道:“他是谁?那个——那个——!”

      梁翠翘道:“就是的。”

      话音刚落,一个耳刮子便落在她脸上,她母亲道:“你信他!他他妈算个什么东西!他可把你给害死了!”她母亲一个退后,道,“我说你胳膊肘往外拐,他比家里人还可信!”

      她母亲转身就走了,门“砰”地一声关上,她母亲的余怒还从门外传来,无非是责梁翠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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