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黑夜

　　第五天的清晨，是在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中到来的。连续阴雨带来的湿冷浸透了山洞的每一个角落，也侵蚀着每个人的意志。当第一缕惨白的光线透过稀疏的云层，勉强挤进洞口时，杨辰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

　　他轻轻挪开靠在他身边还在熟睡的石头的脑袋，起身走到洞口。雨停了，但天空并非湛蓝，而是一种浑浊的、令人不安的鱼肚白。山涧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四下里静得可怕，只有岩壁上的积水滴落时发出的、单调而冰冷的“嘀嗒”声。

　　“不能再等了。”杨辰深吸了一口冰凉潮湿的空气，心里清楚，被动困守的极限已经到了。食物昨天就已彻底耗尽，剩下的水也不多了。今天必须主动出击，为生存搏一线生机。

　　他回到洞内，叫醒了所有孩子。他们的脸色都有些苍白，是连续饥饿和紧张所致，但眼神在听到杨辰说“天晴了，我们得行动”时，都立刻聚焦起来。

　　“小川，”杨辰拿出自己的智能手机和那部待机时间最长的老人机，将智能机递给小川，“你跟我走。我们分头，去附近能找到的最高点，搜索信号。”

　　他语气严肃地交代任务细节，更像是一场战前简报：

　　“记住几点：第一，优先找信号，不是打电话！发短信更省电，成功率也许更高。第二，求救对象：110、119，这是首要的。然后，试着发给我们校长。信息内容：‘XX乡XX村后山滑坡，我们四人被困于采药人山洞，大致位于原校址东南方向山谷高处，急需食物和药品。目前暂无重伤，但已断粮。收到请速组织救援！’”

　　他加重语气，目光扫过小川和自己手中的手机，强调核心战术：

　　“我们今天的任务不是‘等’信号，而是‘找’信号！ 山里的信号是‘飘’的，这个山头没有，旁边那个山脊的某个位置可能就有一格。所以，绝对不能在一个地方死等！”

　　他具体部署道：“我们分头行动，保持能互相喊应的距离。每个认为可能的高点，停留不超过五分钟。流程是：开机 -> 快速搜索网络 -> 如果看到信号格闪烁，立刻编辑短信发送 -> 无论发送是否成功，立即关机 -> 迅速向下一个高点移动。”

　　他特别强调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哪怕短信显示‘发送失败’，也立刻关机走人。因为很可能是信号太弱，手机会不断重试，直到把电耗光。我们的电量，必须用在刀刃上，用来扫描更多的地方，而不是在一个希望渺茫的点上耗尽。”

　　“明白了吗？我们的目标是用有限的电量，尽可能大地扫描区域，搏一个微小的概率！” 杨辰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明白！”小川用力点头，将这段话在心里默念了几遍。

　　杨辰站起身，目光转向石头和阿木。这两个更小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带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依赖的神情。

　　“石头，阿木。”他的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坚定，“交给你们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在我们山洞附近，安全第一的范围内，寻找一切你们确认无毒、可以食用的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两个山里娃的脸：“蘑菇、野果、认识的野菜根茎，甚至是能吃的虫子……你们从小在山里长大，这方面眼光比我毒辣。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极为凝重，“任何有一丁点不确定的，哪怕看起来再像能吃的，也绝对不许碰！宁可饿着，也绝不能中毒！ 清楚没有？”

　　“清楚！”石头和阿木挺直了腰板，杨老师的信任和任务的艰巨让他们瞬间打起了精神。寻找食物，这是他们熟悉且能贡献力量的领域。

　　“好。行动。”杨辰不再多言，拍了拍小川的肩膀，自己拿起那部老人机，率先走出了山洞。小川紧随其后，两人选择不同的方向，朝着雾气弥漫的山坡高处攀去。

　　留在洞里的石头和阿木对视一眼，也立刻行动起来。他们仔细检查了一下随身带的小刀和用来装东西的空书包，深吸一口气，走向了与杨辰他们相反方向的林地。

　　第五天在徒劳的搜索和饥饿的煎熬中过去了。阿木和石头凭借山里娃的本事，带回来一些确认无毒的野果和寥寥几朵可食用的菌类，这点食物杯水车薪，只勉强压了压辘辘饥肠。气氛愈发沉闷，希望的烛火在黑暗中摇曳欲熄。

　　第六天清晨，天空依旧吝啬地放晴，灰白的光线透过云层，却照不亮四人脸上的灰败。连续的营养不良和精神压力，让杨辰和小川的体力透支严重，他们只能结伴而行。

　　走路时，腿像灌了铅，脚步虚浮。每向上攀爬一个坡坎，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嗡鸣。

　　“杨老师……歇、歇一下……”小川脸色苍白，靠在一块岩石上，胸口剧烈起伏。

　　杨辰自己也眼前发黑，他强行咽下喉咙口的腥甜感，递过水壶：“喝口水，缓口气。就快……到下一个点了。”

　　绝望，像冰冷的泥浆，一点点淹没上来。手机电量所剩无几，他们的体力也即将耗尽。

　　就在他们几乎要放弃，准备折返山洞再从长计议时，小川习惯性地、几乎是麻木地再次按下了手机开机键。

　　屏幕亮起，微弱的电量标志闪烁着红光。然而，就在信号格图标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消失的、仅有一格的信号标志，顽强地停留在了屏幕上！

　　小川猛地瞪大双眼，呼吸骤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颤抖着将屏幕举到杨辰面前，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杨……杨老师！信……信号！有信号了！”

　　那一格微弱的信号，在此时，比太阳更加耀眼！

　　杨辰的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旋即开始疯狂擂动。他一把夺过手机，因虚弱和激动而颤抖的手指，几乎握不住那轻薄的机身。他强迫自己冷静，用最快的速度、近乎笨拙地戳打着键盘，编辑那条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的求救信息：

　　【求救！XX乡XX村后山，四人被困于东南方向高山采药人山洞！已断粮，急需食物药品！暂无重伤，但体力耗尽！】

　　收信人：110，119，120，校长。

　　每输入一个字，都感觉体力在飞速流逝。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屏幕上方出现“正在发送…”的提示圆圈，缓慢地旋转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圆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洁的提示：

　　“信息已送达”。

　　发出去了！真的发出去了！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解脱感，像海啸般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恐惧和绝望。小川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哭，是一种情绪决堤的释放。

　　杨辰也靠住岩石，仰起头，紧闭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肺部那持续多日的压迫感似乎都减轻了些许。

　　“基站……看来是修通了一部分……”杨辰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颤抖。他不敢浪费一秒，立刻关机，将这部耗尽了最后使命的老人机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救命稻草。

　　“走……回去。”他拉起小川，两人相互搀扶着，每一步依然艰难，但脚步里却重新注入了一种名为“希望”的力量。

　　回到山洞，当杨辰用尽最后力气，说出“信息……发出去了”这句话时，整个山洞死寂了一瞬，随即，石头和阿木爆发出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四个几乎被逼到绝境的人，紧紧靠在一起，分享着这来之不易的、渺小却真实的光明。

　　此刻，他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便是保存最后一点体力，等待，等待那束可能穿透层层山峦、前来寻找他们的光。

　　信息是几乎同时抵达县应急救援指挥部的。

　　先是110指挥中心的内线电话急促响起，接听员的声音陡然提高：“指挥部！收到一条求救短信！发自一个陌生号码！内容是关于XX乡山体滑坡的被困师生！”

　　几乎是前后脚，119火警调度台的电话也响了，内容如出一辙。

　　整个指挥部原本因连日救援进展缓慢而压抑的气氛，像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工作人员几乎是跑着将打印出来的短信内容呈送到指挥长面前。

　　当指挥长看到纸条上那简短的几行字——“求救！XX乡XX村后山，四人被困于东南方向高山采药人山洞！”——时，他猛地从地图前转过身，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狂喜！

　　“人没被埋！他们跑出来了！还活着！在山上一个山洞里！”

　　这个消息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多日来的阴霾。指挥部瞬间沸腾了！所有之前的救援方案都是基于“被掩埋”的推断，力量全部集中在清理学校废墟上。

　　谁能想到，这四个孩子竟然能在灭顶之灾中逃出生天，并奇迹般地找到了庇护所！

　　“快！立刻调整救援方案！”指挥长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指向学校废墟的挖掘力量，分出一半精锐，立刻转向东南方向山区！”

　　命令层层下达。一直在待命的部分消防官兵、武警战士和医护人员迅速集结。

　　最关键的是向导。指挥部立刻联系当地乡镇，寻找熟悉后山路径的村民。消息传开，附近村落的民兵和熟悉地形的山民们立刻行动起来。

　　“我知道那个洞！老辈子采药歇脚的地方！”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猎人自告奋勇，“离村子直线也就十来里山路，就是滑坡后路难走了点，但认得道的话，大半天准能到！”

　　救援队在这位老猎人的带领下，携带着担架、药品、食物和饮用水，迅速向大山深处挺进。他们的脚步比以往任何一次训练都要急促，因为这一次，他们确切地知道，前方有四个鲜活的生命在等待。

　　……

　　山洞里，时间在希望与虚弱的拉锯中缓慢流逝。喝下救援队带来的葡萄糖液和生理盐水，又吃了几口易消化的流质食物后，杨辰和三个孩子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救援队医生仔细检查了四人的身体状况，除了严重虚弱、脱水和一些轻微擦伤外，并无大碍。但考虑到他们极度疲惫，夜间下山风险太大，现场指挥果断决定：

　　“不急着走！今晚就在洞口扎营，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天亮，状态稳定了再下山！”

　　这一夜，对于洞内的四个人来说，是灾难发生以来第一个安心、温暖的夜晚。洞口外救援队带来的大型应急灯，将山洞照得亮如白昼，也驱散了所有盘踞在心底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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