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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我
从“璀璨明珠号”的腥风血雨中撤离,过程比想象中更顺利,也更具超现实感。阿曼达动用了某些不为人知的渠道,一艘快艇幽灵般接应了他们,将邮轮上尚未平息的混乱与警笛声远远抛在身后,融入黎明前最浓稠的黑暗。
沈时序是在一阵颠簸中彻底清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率先感知到的不是伤痛,而是掌心温润而坚定的能量波动。他低头,看见那块古朴的怀表静静躺在他摊开的左掌中,暗金色的表壳在舱内昏暗的灯光下流淌着蜂蜜般的光泽。表盖不知何时已经闭合,但那份奇异的稳定感,如同最坚韧的丝线,缠绕着他的手腕,丝丝缕缕地汇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
他正靠在陆止戈怀里。陆止戈坐得笔直,闭着眼,似乎在小憩,但揽住他肩膀的手臂却稳得像铁箍,没有丝毫松懈。沈时序能感觉到他胸腔下平稳的心跳,以及周身那不再狂暴、而是如同深海潜流般内敛的力量循环。那循环与他自身、与怀表的力量隐隐呼应,构成一个脆弱而坚韧的三角。
“生命回路”。沈时序脑海中浮现出这个词。不是数据盘里冰冷的理论,而是切身的、温热的体验。
他悄悄摊开右手。掌心那道新添的、几乎横贯整个手掌的银色疤痕,在昏暗光线下狰狞如闪电。与其他旧痕交错,像一幅记录着无数次无声牺牲的地图。他下意识想蜷起手指藏住它,却被另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握住。
陆止戈不知何时醒了,正垂眸看着他的掌心。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日的讥诮或慵懒,也没有了暴走时的猩红,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复杂情绪。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那道最新、也最深的疤痕边缘,动作小心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又或者是……害怕碰碎了一个易醒的梦。
“疼吗?”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低沉地刮过沈时序的耳膜。
沈时序心脏像是被羽毛不轻不重地搔了一下,泛起细密的酸胀。他摇摇头,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下次……”陆止戈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最终只是更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声音沉了下去,“没有下次。”
沈时序听懂了。他在说,不要再那样不顾一切地发动能力,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
他扯了扯嘴角,想用惯常的刻薄来回敬,比如“陆教授,管好你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倒计时吧”,或者“雇主要求员工爱惜身体?真是新鲜”。但话到嘴边,看着陆止戈眼底那片沉沉的、映着他自己苍白脸孔的暗色,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快艇靠岸的地点是一处荒僻的礁石滩。阿曼达率先跳下船,动作利落得像只猎豹。她回头,看着陆止戈几乎是半抱着将沈时序带下船,红唇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二位,打情骂俏可以稍后,我们得抓紧时间了。”她晃了晃手腕,那个伪装成手镯的仪器投射出一幅模糊的地图,指向内陆一片连绵的山脉,“根据怀表能量波动和理事会加密档案的交叉定位,下一个目标点,在这里——‘镜湖’。”
“镜湖?”沈时序蹙眉,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不是地理意义上的湖。”阿曼达收起投影,眼神变得有些悠远,“更像个……意识与现实的夹缝,一个巨大的天然迷宫。传说它能映照出人心底最深的渴望与恐惧。理事会档案里称之为‘试炼回廊’,青鸾女士的笔记里,则暗示那里藏着进行‘血之盟约’仪式的关键媒介——‘镜像之尘’。”
她看向沈时序手中的怀表:“看来,你祖母留下的不只是一块表,更是一张指引前路的地图。”
怀表在他们踏上礁石的那一刻,似乎与远方产生了某种共鸣,表壳上的藤蔓与齿轮花纹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流光。
前往镜湖的路程并不轻松。沈时序虽然被怀表和初步建立的“生命回路”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但强制置换带来的生命力亏空并非短时间内能够弥补。他走得有些吃力,脸色始终苍白,呼吸在崎岖的山路上显得浅促。
陆止戈默不作声地放缓了脚步,大部分时间都走在他身侧,在他脚步虚浮时,总会适时地伸手扶一把。没有多余的言语,动作甚至称得上生硬,但那支撑的力量却真实而可靠。
阿曼达走在最前面探路,偶尔回头,看到这一幕,总是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快了。”在一处山谷入口,阿曼达停下脚步,神色凝重起来,“前面的空间规则会很混乱,跟紧我,别被那些‘镜子’迷惑了。”
所谓的“镜湖”,并非一片水域,而是一个被扭曲光线笼罩的巨大山谷。谷内没有常规的镜子,但空气、岩石、树木,甚至脚下的一洼积水,都可能在某一个角度,突然变成清晰无比的“镜面”。
而镜中映照出的,并非他们此刻的样貌。
沈时序在一块看似普通的岩石旁停下,无意中一瞥,呼吸骤然停滞。
镜中的他,穿着简单的白大褂,手里拿着试管,正站在一个明亮的实验室里,和几个同事谈笑风生。他的头顶,没有金色的倒计时。他的掌心,光滑平整,没有任何疤痕。他的眼神,是纯粹的、带着点学术气的专注和明亮,没有一丝阴霾。
那是……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他从未拥有这该死的能力,如果他的人生没有被“时序理事会”和这双能看见死亡的眼睛所扭曲……他本该拥有的人生?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和荒谬的吸引力,攫住了他。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镜中那个“正常”的、轻松的、没有被命运打上标记的自己。
“沈时序!”
陆止戈低沉的声音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同时一股力量将他猛地向后一拉。
沈时序踉跄一下,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他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指尖离那块“镜面”岩石只有毫厘之差。而就在他被拉开的瞬间,他仿佛听到镜中那个“自己”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遗憾的叹息,随后影像如同水波般荡漾消失,岩石恢复了原本的粗糙模样。
“不想被永远困在‘如果’的幻象里,就管好你的眼睛和手。”陆止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箍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死紧。
沈时序心有余悸,靠在他怀里微微喘息。他抬头看向陆止戈,却发现对方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几分。陆止戈的视线,正死死盯着另一侧——一片平静无波的水洼。
水洼倒映出的陆止戈,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并非他之前行动队的制服,更像是更古老时代的样式),站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上,脚下是燃烧的废墟和无数模糊的、臣服的身影。他周身缠绕着浓郁如实质的黑色能量,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睥睨一切的、神祇般的冰冷与死寂。他头顶的金色数字庞大得惊人,却散发着不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金光泽。
那是……完全释放了“归墟”之力,摒弃了所有人性,成为真正“灾厄兵器”的他?
陆止戈喉结滚动了一下,猛地闭上了眼睛,强行切断了与那倒影的对视。他周身的气息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那内敛的黑色能量隐隐躁动。
沈时序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银痕与怀表同时散发出温和的波动,透过初步建立的“生命回路”传递过去。
陆止戈身体一震,紊乱的气息渐渐平复。他睁开眼,看向沈时序,眼底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惊悸。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沈时序的手。
“看到了吧?”前面的阿曼达语气带着警告,“这里映照的不是虚假,是某种基于你们本质和选择的‘可能性’。沉溺其中,灵魂就会被迷宫同化,成为这里新的养料。走吧,核心还在前面。”
迷宫深处,光线愈发扭曲。越来越多的“镜面”出现,映照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有时是沈时序孤独一人,守着“时序阁”慢慢老去,掌心疤痕累累,眼神空洞。
有时是陆止戈在一次任务中彻底失控,化为真正的天灾,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有时是他们根本不曾相遇,在不同的轨道上,走向各自的悲剧终点……
这些“可能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们的神经。沈时序紧紧握着怀表,依靠着那稳定的力场和掌心传来的、属于陆止戈的微凉温度,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拥有这能力是何等沉重的诅咒,而遇见陆止戈,卷入这一切,又是何等……幸运的不幸。
他不知道的是,走在他身侧的陆止戈,此刻正经历着远比那些“可能性”更恐怖的内心风暴。在某一面转瞬即逝的“空气镜”中,他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沈时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胸口被黑色的能量贯穿,那双总是带着慵懒或倔强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灰暗空洞。而他自己,就站在旁边,周身缠绕着失控的“归墟”之力,如同镜中那个“灾厄兵器”……
那个画面,比任何直视内心的恐惧,都更让他肝胆俱裂。
他下意识地,将沈时序的手握得更紧,紧到指节泛白。
沈时序吃痛,疑惑地看向他,却只看到陆止戈紧绷的下颌线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怎么了?”他轻声问。
陆止戈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脚步更快了些,几乎是拖着沈时序向前走,仿佛想要尽快逃离这个窥探人心弱点的鬼地方。
迷宫核心的光晕已经隐约可见,那是一片由无数面巨大水晶自然生长构成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着的奇异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古老而悲伤的能量气息。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片核心区域时,陆止戈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僵硬如同石化。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变得粗重,周身的黑色能量不受控制地溢出体表,剧烈翻腾起来!
“陆止戈?!”沈时序心中一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片空荡荡的水晶壁。
但在陆止戈的眼中,那面水晶壁上,正无比清晰地、循环往复地映照出他刚才惊鸿一瞥的、最深的恐惧——沈时序因他而死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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