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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终献福礼(四)
夜晚十一点,酒店的双人套房内。
“无忧哥,我真的已经没事了。”玉卿背后垫着两个软枕,靠在床上,床头柜摆有一杯冒白气的牛奶,他看向地毯上来回踱步的季无忧,强调:“真的只是低血糖,用不着去医院。”
“低血糖?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还有这毛病?”季无忧打量着玉卿已经恢复了血色的嘴唇,绷着脸问,“低血糖还带头疼的?”
想起玉卿倒下前,他曾下意识用手扶着头。虽然他后边一直不承认头疼,但季无忧认为他一定是在逞强。
“都是小毛病,不碍事的。”玉卿仰起脸,清着嗓子说,“无忧哥,真没事,回来休息后我感觉好多了。”
季无忧触向他的前额,感受其上的体温,又静静注视着他一会儿。终于,轻轻叹气:“行了,不带你去医院,把牛奶喝了就睡觉,明天还有行程。”
玉卿乖顺地照做,软白的脸有一半窝在被子里,只露出鼻子和眉眼。
季无忧不放心,给玉卿画了一道安神符,直到规律的浅鼾声传出,他才揉了揉自己因撑在床头上过久而有些发麻的手臂。
目光落在玉卿光洁的额头上,他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似是受了蛊惑般,在短暂的挣扎后,他垂下头,在玉卿额前轻啄了一下。
与玉卿短暂的亲密触碰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留恋地继续坐在床头望着玉卿,良久后才轻声道:“晚安……卿卿。”
……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起,黔中市博物馆内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呼声:“这张图是怎么回事?是谁放上去的?”
一个面色红润的老人站在历史复原展厅内,眯着眼睛朝展示柜里的图片看,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左顾右盼见无人应声,踏着重重的步子绕出展厅,来到该楼层的值班室内。
“小吴,昨夜是你值守,历史复原展厅里有张图片被调换了你知不知情?”老人洪亮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打盹的值班员。
小吴顿时睡意全消,博物馆内保管的物品遭到调换可不是小事,更何况这事还发生在他值守的时间段内。
“萧主任,您快带我去!”
小吴跟着萧主任来到展厅内,在一处展柜前停下。这处展柜正是昨夜张斐克详细介绍的苗族聚居场景复原图,但是,现在里边摆放的却不是祭祀场景的图片,只是普通村寨的复原图,里面人物的脸无甚特别,可以说是千篇一律,唯独在衣着上略有差别。
“1130号,没错啊。”小吴举着手机核对复原图右下角的细小编码,“萧主任,没出错,这个展柜里原本摆放的就是这张图。”
小吴再次确认后说:“没错,图上的内容也对得上,我对这里的图还是有些印象的。”
“咦,难道是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萧主任反复搓揉眼睛,让他带有黄色的眼底覆上几根红血丝。
“萧主任,您都退休了还坚持返聘。”小吴放松下来,话语间带上了调侃,“我看您还是多去周围公园里散散步,看多点绿色,对眼睛好!”
刚说完,小吴立刻就后悔了,萧主任平日里是挺好说话,但他这样打趣总归有些不妥当。可萧主任却没有责怪他,仅边走边点头:“是……或许我真的该退休了……”
走道在窗外朝阳的照射下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小吴沉默地望着萧主任的身影从金色上经过,最后消失在灰白色的楼梯转角里。
太阳的温度逐渐升高,给冬日增添暖意。与天气预报说的不同,黔中市没有下雨。
第二日的行程已然开启,研学团的大家都从酒店里出来,把行李箱放入停靠在酒店大门口的旅游大巴上。
“我去,考斯特!我们学院整天哭穷,怎么还给整上考斯特了!”看清眼前的旅游大巴后,刘文飞不可置信地围着大巴转,“竟还真是考斯特!”
刘文飞迫不及待上车,惊叹声持续从他嘴里传出:“十二座的!还有卫生间和电视?”他瞥见车上的木质商务办公桌和上边摆放的崭新扑克牌:“甚至还能打牌!”
其余人也纷纷上车,坐在软皮座椅上时满脸的喜悦。徐璐璐原本还抱了一个靠枕上车,但现在,靠枕被闲置在一旁的空座椅上。
研学团内有七人加上导游张斐克也只占了八个位置,走道宽敞,车辆行驶时摆在桌上八分满的水杯也不会溢出水。
季无忧和玉卿坐在最后排的相连卡座上,前边坐的是刘文飞。车子发动已过去十几分钟,他热情不减,仍然两眼放光四处打量。
“诶呀!这几张图怎么都糊了,我分明记得昨天拍照时有聚焦的啊。”徐璐璐举起手机,嘴角困惑地皱起。
“什么图?”坐在她对面的李世成问。
“就是祭祀场景的复原图,我觉得稀奇就拍了几张,结果现在点开连人脸也看不清。”徐璐璐用两根手指放大图片,但仍旧难以看清里边人的长相,“好可惜。”
“四百多年前的人全都化成一捧灰,甚至连灰也不剩,你留着照片也无用。”李世成善心大发地安慰她,“再说了,那不过是复原图,电脑修复技术,里面的人还不一定是真实存在过的。”
“李世成同学,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张斐克向来一副笑眯眯的嘴塌了下去,“我昨天说过的,那张图是真实存在过的景象,里面每个人都曾经活在四百年前的清水江畔,你怎么能擅自否定那些人的存在。”
“抱、抱歉,张导。是我口误、口误。”车内暖气适宜,李世成竟忽觉背脊发寒,他避开张斐克投射过来的视线,朝窗外不断后退的山景看去。
一个插曲让车厢安静下来。后座上,玉卿手里捧着一本黔中市苗寨的旅游介绍册,他正好翻到清水江摄像图的那一页。
“小卿,你是真的很喜欢这条江。”
“嗯,很美。就像曾在梦里见到过一般。”
“梦里?说不定你前世就是个生活在清水江边的苗族人。”季无忧半开玩笑说。
玉卿有些惊诧地看他:“无忧哥,你也信有前世今生吗?”
“这种事情你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每日投胎的生灵千千万,重获新生时,还哪里能记得什么前世。”季无忧定定与玉卿对视,几秒后他的视线落在清水江的图片上。
与昨日在博物馆内看到的复原图相比,摄影作品中的清水江浑浊了许多,但在灿烂的阳光下也依稀能看出些青绿色来。
季无忧忽然朝前座喊:“张导,我们对清水江挺感兴趣的,你能介绍一下吗?”
张斐克闻声回头,面上透出恭敬,他朝季无忧所在的方向颔首:“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他对季无忧的态度令在座几人有些诧异。对此,张斐克在两秒后接着道:“我的意思是,清水江是我的母亲河,能向大家介绍,是我的荣幸。”
“清水江发源于黔中斗篷山,全长五百多公里,其流域是苗族高度聚居区,历史悠久,基本每间隔几公里就有一座苗寨……”
张斐克的激情讲述在一开始是受欢迎的,但渐渐,早起的困意汹涌袭来,战胜了大家对清水河的热情,大巴里哈欠连篇。可他越讲越激动,从历史讲到地理,又从地理讲到人文,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无忧哥,我困了,你能像昨天那样给我挨着睡吗?”玉卿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软软地对季无忧说。
这时,一直滔滔不绝的张斐克突然噤声,令车厢陷入一阵诡异的宁静。
“大家看起来都困了,距离我们今日的目的地,清水河畔苗寨还有三小时的路程。”张斐克哈哈一笑,靠在座椅上挪腾了几下,“我就不打扰大家睡觉,到达目的地时我会另做提醒。”
季无忧打心底里觉得张斐克有问题,但一时之间也挑不出差错。
玉卿见季无忧久未作答,他闷闷地开口:“无忧哥是嫌我重?不想让我挨着?”
“小卿,你整日里都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嫌你。”季无忧搂过他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膀上,“我的肩膀,你想挨多久就挨多久。”
“好,谢谢无忧哥。”玉卿被他用一句话哄好了,像个小动物般在他肩上轻蹭,用温软的视线向上看他。
对上玉卿的视线,季无忧似触电般飞快躲闪。
他既甜蜜又痛苦地闭上双眼往后靠去。再这样下去他该怎么办?玉卿的内心和外表一样柔软,实在太过符合他的心意,让他总是心生念想,想要得到他的念头愈加强烈。
可玉卿年纪尚小,性格又单纯得过分。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玉卿也真正喜欢上他,愿意一辈子跟他在一起呢?
脑袋纷繁的思绪搅得他毫无睡意,四周已响起或高或低的鼾声。
季无忧睁开眼,悄悄低头朝玉卿看去。
为配合大家的回笼觉,车里的自动遮光板早已降下。后座的光线很暗,就季无忧的视角仅能看见玉卿平静无波的睫毛和弧度优美的鼻梁。
他喉结上下滑动,向前方张望了一眼,而后侧过脸在玉卿的眼皮上落下一吻,嘴唇触及睫毛,有些许痒意,直触心底。
就在这时,季无忧又感到一股奇怪的视线。他抬头,瞥见张斐克那儿闪过一道白光。
季无忧撇了撇嘴,这个张斐克怎么说也是个导游,是没见过世面还是怎样?怎么还带偷窥的?
他定定看了张斐克的后脑勺一会儿,默默闭上眼睛。
在香甜的梦中,三小时只不过弹指一瞬。
“小卿,小卿,醒醒……我们到了。”季无忧低唤几声,只听玉卿动了动,把脸转了个方向,埋进他的肩窝里,发出带有鼻音的哼声。
季无忧被他缱绻的态度弄得整颗心都化成了水,手指抚上他的脸,逗他:“乖,大家都下车拿行李了,再赖床,小心我打你屁股。”
“唔,无忧哥,我这就起来。”玉卿睁开眼睛,他脸蛋睡得红红的,正对季无忧甜甜地笑。
季无忧目光一偏,局促地从座椅上站起,朝车门方向走:“我先去搬行李,你也快些下车……”
“好。”玉卿嘴角微微往上翘,他把手按在邻座带有体温的软皮座椅上,汲取上边残留的热与气息,碧萤萤的光瞬间占据了眼眶里的乌黑。
少倾,他呼出一口气,眨眼之间,眼珠子变回纯黑,仿佛那道妖异的碧色从未出现过一样。
山路蜿蜒,旅游大巴只能停靠在山脚下,还有一段路需要靠两条腿去走。
一行人中,唯独季无忧提着的行李箱最大,比研学团中唯一的年轻女生徐璐璐的还要大上一号,但在爬山前行时他却是走得最为轻松的。就好似他提的不是一个装满行李的箱子,而是个空泡沫箱。
刘文飞随身只背了个中号旅行包,他看不过徐璐璐颤着两只细胳膊提行李的模样,主动帮她拎箱子,收获了她花一样的笑容。
哼哧哼哧上到山腰位置,走在最前边带路的张斐克朝大家介绍近在眼前的苗寨。
“此为斜坡吊脚楼,在山区利用坡地,高低错落、玲珑有致,你们看——”张斐克指着依山而建的木质建筑,边走边说,“上下有两个相连的地基,一楼占地不大,二楼的空间向外延伸,占天不占地……”
“张导,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刘文飞喘着粗气,在看见张斐克点头后继续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开饭,爬上来可要了我老命了。”
离他最近的徐璐璐噗哧一笑,从包里拿出一条巧克力递给他:“谢谢你帮我,你饿了可以先吃这个。”
张斐克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前边的民宿里,放好行李后就能吃。”
刘文飞即将要拆开包装纸的手一顿,转而把巧克力揣进兜里。
安排就住的民宿,其主人家似乎是当地的大家族,空屋很多,可以给到研学团每人一个单独的房间。
季无忧挑了一间与玉卿毗邻的房间,刚放下行李,走出来瞧见他呆呆站在房门口,于是问:“小卿,你怎么不进去啊?”
“无忧哥……我能不能和你睡一间房?”玉卿咬着嘴唇,边说边往季无忧脸上瞥,“其实我……我到了陌生的地方一个人是睡不着的。”
“和我一起睡?可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季无忧莫名心惊,他不敢想象自己要是和玉卿躺在一张床上会发生些什么。
季无忧的反应被玉卿看在眼里,他眼睛黯淡下来:“无忧哥要是不愿意的话就当我从来没说过好了……”
玉卿垂下头,一只脚就要跨进房门,正在这时,季无忧拽住他的手:“明天还有其他活动,夜里睡不好可不行,你还是和我一起睡吧。”
玉卿粲然一笑,上前给了季无忧一个拥抱:“无忧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随温热体温而来的还有玉卿身上淡淡的皂香,柔软的发梢贴在季无忧耳畔,只要他稍微扭头就能吻上那水滴状的细腻耳垂。
仅是一个简单的拥抱就能让他心跳骤然加速。
又一次,他确认了玉卿在他心里的位置。
这时,木质的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季无忧侧身,只见张斐克立在楼梯中央,僵着一张脸,挤出一个艰难的笑:“两位,饭菜已经上桌,就差你们了。”
玉卿红着脸从季无忧怀里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饭菜丰盛,一大锅番茄黑猪肉煲发出诱人的香气,萝卜干炒腊肉最适合下饭,酸汤鱼酸鲜可口,洋芋粑和折耳根颇具特色……
饭后,研学团的众人静静倚在竹椅上,露出惬意的微笑。
这时,一个身穿蓝色布衣的中年苗女来收拾碗筷,她的手背生有通红的冻疮,掌心有几处裂开的口子,手掌张合,那些口子似乎裂得更大了,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让看见的人忍不住替她担心。
“嬢嬢,你的手疼不疼?我带了凡士林,擦上可能会好一些。”徐璐璐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递给她。
中年苗女看向徐璐璐的眼神一滞,她愣了数秒后推却道:“不碍事,每天家务活多,刚擦上没多久手又要沾水,用来也是浪费。”
她做出摆手动作时露出手腕下一个新鲜的烫痕。季无忧瞥见后问:“你的手被烫伤,也不用处理吗?”
中年苗女把袖口往下拉,盖住那抹红色:“烧菜时不小心弄伤的,敷些药膏就能好。”
一旁的刘文飞听到“烧菜”二字后惊奇道:“这些饭菜都是你做的?”
中年苗女点头,正当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时,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天!你要搞哪样?都磨磨蹭蹭干嘛子?有一堆活没干还敢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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