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

　　在那个周末，吴声去见了妈妈，在福利院和警方的帮助下，骨灰被存放在市内的一所殡仪馆内。
　　那天吴声在殡仪馆待到很晚，在满是骨灰盒的那面墙前，他终于决定释然。
　　或许他们本就不该成为家人，吴声想。
　　吴声似乎从没真的了解妈妈是谁？她从哪里来？她是做什么的？她想干什么？吴声一概不知。但在吴声的印象中，妈妈是不属于那个小山村的，独自坐在廊檐下的她看向的不是院子里散步的鸡鸭，而是更远的地方。她从来不主动与那个家里的人交谈，她不属于那个家。
　　不能待得太晚了，还得做最后一趟车赶回学校。吴声这样提醒自己，但脚步却移动不了一分。
　　“你还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妈妈。”吴声轻声开口说道。
　　太阳已经落山了，此时天空介于一种蓝与黑之间，衬托得此刻更加静谧。
　　谁又能想到两人三年多后的重逢竟会以这种形式，可是命运就是这么多舛。
　　一阵穿堂风掠过，吴声额前有些略长的头发因此飞扬，也吹落了不知谁放在骨灰殿前的那束花。黄白色的花瓣微微颤动，花开了七八分，橙黄色的花蕊朝向吴声。
　　吴声瞳孔放大了些，吴声记得这种花。
　　几年前的一个夜晚，妈妈曾悄悄买了一盆这样的花放在工厂厂房后的走廊上。
　　那时候吴声还幼稚地问过妈妈为什么要买花。
　　妈妈没说什么，只是带吴声过去看花。
　　那盆花在妈妈细心的照料下，已经盛开了。
　　吴秀儿边浇水边跟吴声说：“这是太阳花，那天路过花店买的，果然和花店老板说的一样很好养活。”
　　吴声蹲在一旁，注意到这些开的旺盛的花全都朝着一个方向，他惊喜地说道：“这个花全都是朝一个方向开得诶！”吴声顺着花的方向望去，“是太阳！”
　　妈妈也顺着花的方向望去，刺眼的阳光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对啊，它是朝着太阳开的花。听花店老板说它的花语是坚韧坚强，勇敢热烈，这个花语是不是很好。”妈妈低头看着吴声的侧脸温柔地说。
　　“知道了，妈妈…我会尽力的。”此刻，站在殡仪馆内的吴声跨越时光回答道。

　　“你回来了。”宿舍已经熄灯了，但彭清晏桌前还亮着一盏小灯，吴声一回来就能看到。
　　时针已经指向十点，明天是周一，照理说现在应该睡觉了。
　　“你怎么还没睡？”吴声小声问。
　　“我等你啊。”彭清晏坦率说道，然后停顿了几秒，略带忐忑地开口问道，“怎么样？”
　　吴声跟彭清晏说了自己要去干嘛，清楚地知道他在问什么。
　　“挺好的，妈妈的骨灰已经被安顿在殡仪馆了。”
　　“你呢？你怎么样？”
　　“我没事啊，我很好。”
　　“嗯。你去洗漱吧，早点睡。”
　　彭清晏爬上床了，吴声悄声走向浴室，窗外早已漆黑一片。
　　最近彭清晏和吴声走得越来越近了，在宿舍里沈志恒时常感觉自己像个外人。但好在他不在乎，他有他的初音陪他，沈志恒摸着初音未来形象娃娃的毛绒脑袋自己安慰自己道。
　　身后响起了彭清晏和吴声的交流。
　　“吴声，我发现了一个新的解法，这道题是不是可以这么写。”
　　“嗯，是可以这么解。但其实这里把它换成这个公式更好，这样这几个步骤就可以直接省略了。”
　　“哦…我试试。”
　　空气寂静了一阵，彭清晏的声音又响起：“我试了你写的公式，果然简化了许多。”
　　吴声看了眼彭清晏递过来的草稿本，笑颜盈盈地点了点头。
　　彭清晏看着吴声说，发自内心地赞叹道：“你真聪明。”
　　彭清晏热烈而真诚的眼神让吴声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从小到大许多人这样夸过他，但不知为何这次的夸奖格外让人开心。
　　“好了，你快写试卷吧。”
　　“吴声，这个周末你回去吗？”彭清晏没有立刻转过头，而是继续问道。
　　“不回去。”
　　“那我们周末一起出去玩行吗？”彭清晏试探着问道。
　　吴声已经辞掉了晚上的烧烤店兼职，他的周末才真的成了周末。
　　“可以。”
　　“真的吗？”彭清晏确认到，“如果要出去玩的话呢必须得空出完整的一天来，你有时间吗？”
　　“有的，你放心吧。”
　　“那我得好好想想我们去干什么。”
　　两人的一问一答还在继续，彭清晏乐此不疲地询问吴声的兴趣爱好，迫不及待地开始为周末的出游做准备。
　　许久吴声终于忍不住开口制止了：“好了，你先把卷子写完在讨论吧。”
　　“好吧。”
　　宿舍终于回归安静，彭清晏和吴声继续写试卷，一无所知的沈志恒仍戴着耳机入迷地看着动漫。这不就是青春最普通的样子吗？
　　学期进入尾声，作业的布置量也明显增多。
　　吴声被老师任命去办公室搬打印的作业去了，彭清晏只好自己去厕所。
　　厕所里有着一阵独特的水腥味混合着洗涤剂的味道，彭清晏走进一个空间。厕所太安静了，一点响动都格外明显。
　　按下冲水键的彭清晏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砰的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声，交谈声随之响起。
　　“我刚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看到那个吴声了。诶，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事是真的吗？”话语中熟悉的名字让彭清晏打开门的手一顿。
　　“啊？哦…你说那个啊。是真的啊，当时在我们学校还闹得挺大了，吴声和那群人打了一架，然后后面那群人里面好几个人都退学了。”
　　“那你之前说是因为吴生喜欢男的，那个是真的吗？”
　　“这我倒是不清楚，只是初中的时候听别人这么说过。”
　　“哦…行吧。但是我觉得吴声长得确实挺娘的。”
　　“有吗？我觉得还行吧。”
　　“呵，真不知道班长为什么一天到晚讨论他…”
　　“哈…你这不就是嫉妒他吗？”
　　“谁嫉妒他了…”
　　又是两声砰响，谈话声逐渐远去，直到什么也听不见。
　　彭清晏忍不住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让吴声能跟别人打起来。彭清晏认识吴声快一年了，除了在他母亲的事情上从没有见过吴声有过太大的情绪起伏，吴声似乎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生气和高兴，日常的表情就像嘴巴一条直线的那个黄豆表情包，那个表情在吴声的脸上看起来格外冷酷。
　　彭清晏忍不住想象吴声打架的样子，想象中的吴声面无表情地将人踩在脚下，不断将双拳挥向对方，嘴里还冒着脏话：“※你爸！”
　　彭清晏缩着肩膀抖了两下身子，面色凝重地走出厕所，可是种子却在他心里种下。
　　周天上午吴声和彭清晏以及沈志恒三人一同来到了本市最大的游乐园。
　　要问为什么沈志恒也在，还得会到半个小时前。
　　彭清晏面色不善地看着沈志恒质问道：“你说你要干嘛？”
　　“跟你们一起去游乐园啊。”沈志恒穿着整齐地站在门口，身上还背着一个玩偶形象的小包。
　　“不行！”彭清晏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
　　“为什么？”沈志恒看跟彭清晏说不通，于是转身正在洗脸的吴声，“吴声，我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吴声擦掉脸上的水，看了看彭清晏，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沈志恒：“我可以啊。”
　　彭清晏苦口婆心地对沈志恒劝道：“你昨晚不是很晚才睡吗？早上怎么不继续补觉，待会在游乐园要走很久可是很累的。”
　　“没事啊，我泡杯咖啡喝就行。”
　　彭清晏看着沈志恒倒水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五彩嫔纷。
　　吴声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想他一起吗？那我跟他说一下吧，下次再一起。”
　　彭清晏叹了口气，“没事，算了，他想去就一起吧。”本想单独跟你约会的，这下全都泡汤了。彭清晏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人多也会热闹点。”
　　半个小时后，三人一同坐上前往游乐园方向的地铁。

　　又转了一趟地铁后，三人到达了游乐园的门口。
　　虽然是周末，但游乐园门口来往的人比彭清晏想象中的要少些。拿出提前在网上买好的票，三人经过大门前的闸机检验后前后脚进来。
　　吴声是第一次来这种大型游乐园，看着一望无际的园区和高耸的设备们吴声只觉眼花缭乱。
　　沈志恒在一旁激动地叫到：“走，我们去玩吧！先去这个秘境方舟吧！我想去坐过山车。”
　　三人跟着指南手册来到了过山车下，吴声看着那高度和那曲折度不自觉睁大眼睛。
　　看到现场的沈志恒也有些怂了：“我去，这么高！那个角度，不就是直接掉下来吗！”
　　“你是不是不敢。”彭清晏出口讽刺道。
　　“哼，谁说我不敢，走！”沈志恒拉着吴声就要上前。
　　吴声看着正在行驶的过山车从大概十几米的地方垂直落下，迈向前方的脚步有些迟疑。
　　彭清晏拉住吴声：“你要是不想就别坐，这个还是有一定风险的。”
　　“也没有。”听到上头传来的由远及近的尖叫声，吴声似是下定决心般得，说道，“没事，我想坐坐看。”
　　“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广播里反复播放着注意事项。
　　吴声，彭清晏和沈志恒三人坐在一排。
　　过山车缓慢移动起来，沈志恒表情一瞬间变得难看，他紧紧抓住吴声的胳膊：“我去，我害怕！”
　　“没事，你把眼睛闭上。”吴声轻声安慰道。
　　“可是不看的话我心里会咯噔一下。”
　　“我到时候提醒你。”
　　沈志恒感恩地看向彭清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等下去了我们就义结金兰。”
　　听着这话吴声忍不住笑出来声，小声提醒道：“要上去了，你还不闭眼？”
　　沈志恒立马将眼睛闭上，车已经缓缓上升至最高点。
　　吴声向周围张望了一圈，在高空中孤立无援的感觉并没让他多紧张，但是脑海中闪回着刚刚看到的过山车直直坠落的情景，心里竟然有些隐秘地期待。
　　“你害怕吗？”在最高点，彭清晏问吴声。
　　“我不知道。”吴声确实不知道。“沈志恒，快来了啊！”
　　话音刚落，过山车就直往下坠落。强烈的失重感让吴声咯噔一下，眼睛也忍不住闭上，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声。
　　左手手背上传来尖锐的感觉，彭清晏在戳他。“吴声，快睁开眼。”
　　在彭清晏的呼喊下吴声深呼吸两口，缓缓睁开了双眼。
　　游乐园的全部景色在此刻尽收眼底，尽管不是多么美丽的景色，但此刻吴声还是被震撼了。吴声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鸟，正在自在地飞翔。
　　吴声和彭清晏对视一眼，过山车继续飞驰着，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吴声下意识抓紧了手边的东西，掌心传来的温度提醒着他这不是栏杆。
　　被温度烫到的吴声都忘了害怕，下意识想松开手。但手心却已经被彭清晏撺紧，吴声看着彭清晏紧闭双眼的样子只好任他抓住。
　　直到过山车回到起点，彭清晏的手也没松开。
　　这天的温度并不算低，吴声感觉自己手心已经冒出了许多细汗，他尴尬地想把手收回，终于在车停稳的那一刻，禁锢才被解除。
　　吴声的左手虚握着垂在身侧，手心处异常的温度让吴声格外在意。沈志恒艰难地走下车，彭清晏扶着他在长椅上坐下。
　　“你怎么样？还行吗？”吴声关切地问道。
　　“我还行，就是心脏有点难受。”沈志恒抚摸着自己的心脏说道。
　　三人沉默地坐在长椅上，吴声和彭清晏分别坐在沈志恒的两边，各自摩挲着自己的左手与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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