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外

作者:猜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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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内顺外逆


      虽然“五好媳妇”跑了,但李霞不能跑。

      她似乎是想通了。

      每月初,宁建设会背她去镇上卫生所开药,他们就在镇上住一晚。李霞回来不再闹,只是洗澡。

      她会趁机要点东西,偶尔会有书,也会要些结实布料,用来给宁小军做舞鞋。

      那几日的宁建设会变了性格,舔着脸堆笑。那几日的宁国庆会闷着头抽旱烟,他学不会他弟的伎俩,但他会拉着宁小军表现出刻意的体贴。

      洗澡一连拍了几条都没过,这天气水凉得太快,聂溿硬受着没要求加温。

      趁着孔奔身旁没人,梁写林手里拎一根树杈,挪到他身边,在沙地上瞎划拉:“咱剧本里没这一场吧?”

      孔奔嘬一口浓茶,咂咂嘴:“临时加的。”

      梁写林闷声闷气:“反正不是谢老师加的。”

      孔奔这几日顾不上刮胡子,胡子冒出头下巴痒得厉害,他指甲抠出一串红印:“我可跟你说,她聂溿,十年前那可是绝顶美人,就算到现在那也是…”

      梁写林把木棍一扔:“这不就是把聂老师卖了?”

      “你个臭小子,你懂个屁!”孔奔被说得老脸挂不住,抬手想抽他。

      梁写林猛地站起身,孔奔吓了一跳,手一顿又一挥:“去去去,今天到先这儿,休息半天。”

      其实孔奔心里也犯嘀咕,这场到底拍不拍呢?

      时间还早大伙都面面相觑,连轴转这么久,又一连熬了几个大夜,还是头一次空闲下来。金虎一拍屁股蹦起来,拉着苗喜几个就去摘柿子。

      聂溿打发走旁人,寻到个角落拿吹风机吹头发,梁写林敲敲门,递过来一杯热可可。

      闻出来是熟悉的那款,聂溿总算露出点笑:“你哪儿来的这个?”

      梁写林搬来小凳子:“苗喜给的,她说喝了暖和。”

      聂溿抿了一口,有些烫嘴,心里的疙瘩却被熨烫,平展舒坦多了。

      “怎么不去休息?半天空闲可不常有。”

      梁写林挠几下额角:“我想着你有空了,再一块儿对对词。”其实他也不想对词,就是看到聂溿不高兴也跟着不痛快,就想过来陪她。

      等头发干得差不多,聂溿把吹风机丢在一边抱起杯子:“你刚和导演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不是你能管的事,要拍就拍吧。”

      她知道孔奔打的什么主意,但现在她在圈里地位不似当初了。哪怕是当初她如日中天,又能做得了主吗?

      梁写林垂着头,手撑在膝盖上,嘴里含着块儿石头似的:“我管不了有人能管。”

      聂溿笑了,她见周围没人,压低声音:“这人脾气怪,出了名的,你别以为你有点来头关系,他就不敢给你穿小鞋。就算他这次拍不成,谁知下次会怎么折腾人?二十年前入行那会儿,我什么没见过,都不是大事。”

      这番话是掏了心窝子的,梁写林点点头,听进去了。

      当初他在蓝洇惹得孔奔不高兴,试镜时孔奔一直板着脸又临时改了场景。后来才从季柏峥那里知道,孔奔就是故意要为难他。

      虽然不是真的记仇,但拍摄的时候耍耍他们,也够让人吃不消了。

      可梁写林心里憋着一口气,片场这情况,他真就不告诉能管的人了?

      难得三人都有空,陈予蔓约了谢恒莪和季柏峥去家里搓麻将。三缺一,又拎来助理小姚凑桌。

      正打在兴头上,谢恒莪铃声响起。

      她透过镜片打眼向下一瞧,任由它响着不急不躁继续摸牌。

      没过多久铃声又响起来,这么反反复复三四次,季柏峥扫一眼屏幕,来电人写着“孔老夫子”,立马和陈予蔓交换了眼神。

      陈予蔓拇指摸到一个圆,漫不经心挑起眉:“接呀,万一是工作上的事儿呢?”

      谢恒莪便把手机往桌子中央一推,说道:“那我可要开免提了,你们先别做声。”

      季柏峥若无其事靠在椅背上,陈予蔓托起脸歪着头,饶有兴趣地看向屏幕。只有助理小姚夸张地把嘴唇抿在两齿间,夹着肩膀大气都不敢出。

      电话接通,老东西来求个建议。

      谢恒莪和他说话向来不留情面,况且这次合作算是他孔奔舔着脸往上凑。这会儿占了下风,更是只得老实听着不敢反驳。

      她哼一声,要笑不笑:“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出,幸好你长了嘴,知道问,不然整个片子都给你搅黄了。”

      孔奔忸怩道:“我这不一没主意,就赶紧来问你么,有你给把关,我这心里就不慌了…”

      谢恒莪不冷不热道:“有眼睛吧?现在社交媒体多发达,多去年轻的平台,多观察,观众的口味和视角永远在变化。你们老男人那一套,也只配入土。”

      “是是是,我那套老东西迟早要入土。你说得对,是我没赶上时代步伐,要多学习!争取进步!但你也得带带我么,我一个老头子,哪知道那么多哦…”

      …

      孔奔躲在山下屋后的拐角,哼哼唧唧,准备再说点题外话,不远处一阵吵闹声传来。

      “什么声啊乱糟糟的,都听不到你说话了。”陈予蔓正听得来劲,一被打断憋不住脱口就问。

      孔奔哎呀一声,怎么就没想到那头有小辈在!老脸通红着急挂了电话。

      季柏峥一直安静听着,这下突然坐直了身子:“出什么事了?”

      陈予蔓忙示意小姚去问。

      原来是几个姑娘摘山下野果子,踩塌了木头的器材箱,场务不乐意吵起来了。

      “我当什么呢,多大点事儿,这都能吵起来。时间太久的东西坏了也正常,该换就换,有什么好可惜的。”陈予蔓嗤一声,撇撇嘴。

      她还没听够孔奔腻腻歪歪做小伏低呢。

      “小姚,明就让人买几个结实的送过去,就说我送的。”

      小姚心领神会:“还有啥具体要求不?”

      陈予蔓一勾嘴角:“都给我喷成芭比粉的。”

      “好嘞!”小姚乐得合不拢嘴。

      谢恒莪含笑白她一眼:“就你能干出来。”

      桌上三女一男,只有季柏峥心不在焉连输好几把。陈予蔓揶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仨打通牌呢,想去就去呗,又没人拦着,你那样子看得我都难受。”

      季柏峥笑笑不接话,手下不停,打出了一个二饼。

      陈予蔓大悦,一把拿过,沉腕推牌:“胡了!清一色。”

      她把脚边白猫抱起来:“金妞乖,干妈赢了傻子的钱,都给你俩买成罐头。”

      第二日再开拍,洗澡的戏份就像从没有过,再没人提了。

      宁国庆再三琢磨,还是让宁小军读完了高中,再往下读就不乐意了。即使宁小军不要宁国庆出学费,也不肯再让他上学。

      “上到啥时候是个头?回来还不是得娶媳妇生娃,回茶园干活。费那个劲,还上啥跳舞学校,考得上么…”宁国庆在门槛上磕了几下老烟杆子。

      宁国庆寻思着下次去县里市集,也带上宁小军,让宁小军快些走上他的老路,但眼下要紧的是和宁小军搞好关系。

      他拿出一件时下流行的夹克衫,满脸堆笑递过去:“给你挑的,试试。”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穿吧。”宁小军说完,端起碗就往院里走。

      宁建设知道宁小军的犟脾气,知道这孩子在茶园里偷着跳舞。他抱着一筐花生歪在李霞屋外,边拣着吃边拦住宁小军:“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要是敢一声不吭就走让我逮不着你,信不信我弄死她。”

      兄弟二人合计把地转让一部分,又把家里牲畜卖掉,给宁小军寻了门亲。以为有了女人有了娃,他就能把心定在这山里了。

      而宁小军暗下决心一定要走出去,他不想委屈自己,更不能耽误别人。

      宁家兄弟又耍起老把戏——把他关进柴房,等到成亲当天再放出来。

      兄弟俩听见他疯狂踢踹房门,隔着小窗冲外面喊:“要么放了我,要么我死!”

      喊完一把火点了柴房。

      这一场,梁写林是不紧张的。他只要解放肢体,顺应内心去挣扎去愤怒,一旦肢体忙碌起来,精神就会有放空的愉悦感。

      一大早还没开拍,苗喜抓着金虎的胳膊一直哆嗦,择菜一样择她深色外套的白猫毛。

      “怎么了你?”金虎抱着杯子嘬豆浆。

      “我也说不好,可能是紧张,手抖得停不下来。”

      “肾上腺素飙起来了,正常,”金虎从袋子里捏出几个鹌鹑蛋,“张嘴,阿…”

      苗喜发抖似的摇头:“不行,我吃不下,吃多了怕一紧张,吐。”

      “瞧你那点出息,之前和我讲你英勇救老板,不是挺带劲吗。”

      “这俩可不一样啊…”

      金虎举起包装袋,挤出几个鹌鹑蛋喂到她嘴里:“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看他自己吃得多香。”

      金虎下巴指指监视器后头。

      梁写林和刘文兮一手举早餐一手举台词纸,都聚在孔奔跟前。三个人低着头,一会儿戳戳纸,一会儿指指柴房,看起来正在商议拍摄细节。

      “你靠着点门口,到时候烟大,搞完得把你快点弄出来。”刘文兮弓着背啃了一大口饼,声音含含混混压得很低。

      梁写林把最后一口豆干糍粑塞完,伸手去够杯子:“有准备,放心,不会有大问题。”

      孔奔拎起茶叶蛋,转着圈拿指头用力弹,把蛋壳都弹碎了扯毛线一样剥下来。完了,他凝视两人:“一切以安全为主。你们俩但凡一个有事,这戏就玩完了。”

      几步之外的柴房里,堆着不少新砍的木柴。一股难察又令人不快的味道,混在木香里,大概是某种特效助燃剂。

      墙角藏着一罐灭火器,梁写林掂起来晃了晃,又扒着小字看。门后满满一缸水,离近去瞧,能发现水面上浮着厚厚一层油膜。

      他关上柴房的门,铁链缠上两圈,铁锁“咔哒”一声被扣上。

      打过板,宁建设从茅房出来,路过屋前就听到宁小军扒在小窗,冲外吼。他提提裤子,任里面人闹出多大动静也不搭理。

      宁建设嗤一声,嘟哝道:“死?舍得么你?吓唬谁呢。”

      说着揣起手擦了一把鼻子:“读书有鸡扒用,放着媳妇不要,好日子不过,和你娘一个臭德行…”

      按剧本走,这时该换场,宁国庆从屋里出来,两兄弟在门外一顿博弈。黑烟渐浓,才察觉这孩子是来真的,抢着开门拖出几近昏厥的宁小军。

      可眼下刘文兮台词说到一半,就闻到股浓烈的烧焦味。

      他猛地回头,就见黑烟从小窗丝丝地往外冒,眨眼功夫就变成倒挂的潮涌,汩汩地往天上流。

      现场大部分人都只当是特效,也有人觉出不对,开始窃窃私语。

      隔着门,梁写林不再喊台词。只传出接连不断的剧烈呛咳,屋门从里被砸得哐哐响。

      这速度也太快了!刘文兮暗叫不妙,转身往柴房跑,边跑边掏出钥匙要开锁,手摸在铁链上,温热,心就有些慌。

      他试了两三次都没能把钥匙插进孔里,顿时明白是有人将锁也换了,这是想治人于死地啊!

      门缝里也开始漏出黑烟,扑在刘文兮面上,他额头渗汗,左右一看,捡起块碎砖扬手就朝锁砸去。

      看他这架势,在场的都觉出不对,围过来要破门。

      孔奔霍地从马扎上跳起来:“快快快!救人!”

      “都闪开!”金虎扛一把长斧头,挥起来使了腰力猛劈,一声巨响,锁头连着铁链顿时砸成两半。

      刘文兮大喊一声就往门里冲。

      迎面一股热浪,耳边“噼噼啪啪”一惊一乍的响。房里被呛鼻的烟雾充斥,眼前滚滚黑烟,炙在眼上生疼。

      苗喜随在金虎和刘文兮身后,被门槛绊了一跤,“哎呦”一声摔在地上,柴房门狭窄,她一摔把门堵得严严实实,试了几次爬不起来,再往后的人只得先把她架起,连拖带拽让开路。

      刘文兮和金虎把人从屋里拖出来,两人脸上一层黑灰,咳得止不住。梁写林浑身瘫软,半截头发烧焦卷曲,面上脏污,通红发肿,吸进太多烟,早没了意识。

      灭火、救人和抢设备的人员来来回回在小院里跑动,乱成一团。

      孔奔亲自送人去医院急救,临走前发话:“都知道规矩,嘴看严实了,一个字都不能漏出去!”

      他发话不过半个小时,消息就出现在各大网站热门话题前几名。

      ——孔奔力作《盲舞》突发拍摄事故!主角现场休克,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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