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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这年夏季干旱,雨水似乎都集中到了秋季。
回程的路上途中是阴天,只天地间总一派水汽。待柳絮到了鹊京,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迷蒙一片,凉飕飕的。
回京当晚,柳絮就见到了沈奉竹。
“怎么,才一个夏日不见,不认识我了?”
柳絮收回目光,将灯罩罩住烛台,而后款款起身,笑道:“认识。”
沈奉竹进来,也带进一身的水汽,他将披风随手扔在外面,内里的衣服没怎么打湿。
柳絮远远瞧着,既没上前,也不说话。
他想到了曾经兰绪明对他说的话——“他和我,很像吧?阿絮。”
柳絮先前在寺庙,刻意地将这句话抛在脑后,可是既然再次见到了沈奉竹,又不得不将这句话重新捡起来,翻来覆去地想。
不为别人,只为了他自己。
沈奉竹手掌贴着柳絮的腰,驾轻就熟地把人往塌上带,鼻尖蹭了蹭柳絮的鬓角,轻声道:“想我没?”
柳絮不答,只是跨坐在沈奉竹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
沈奉竹和兰绪明,一个是北昭的瑞王,一个是南虞的九皇子,论相貌,自然是不像。
可只有柳絮清楚,他爱上沈奉竹的原因,和爱上兰绪明的原因大差不差。沈奉竹和兰绪明,本质上是很相像的两个人——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怎么了?看着清瘦了许多。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还是谁欺负你了?”沈奉竹见柳絮两就不说话,只盯着他看,手指一点一点划过柳絮面上的痣。
柳絮被他的指腹蹭得发痒,握住了他的手,“谁敢欺负我?”
沈奉竹挠了挠柳絮的手心,逼得那人松了手,顺势道:“在你面前无状的人,就算是裴无咎,我也会替你讨回公道。”
“殿下还是少操心吧,我在安泰寺挺好的。”
柳絮推了沈奉竹一把,就要起身,让沈奉竹一捞,整个人又跌落在他怀里。
温存过后,沈奉竹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柳絮的发梢,开口道:“太子去凌州了。”
柳絮在他怀中调整了一下姿势,“凌州苦寒之地,皇上舍得让太子亲自戍关?”
“宫中局势,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沈奉竹道,“何况在边关历练几年,也不算是坏事,父皇良苦用心。”
柳絮趴在沈奉竹肩头,轻轻地“哦”了一声,“那算好事了?”
“看各人吧。若是父皇派我去凌州,我倒是不想去了。”
“为何?”
沈奉竹叹道:“谁让我在鹊京有牵有挂呢?”
柳絮笑道:“先前还说要建功立业,将我明媒正娶呢。这会儿又谈起情说起爱来了。”
沈奉竹也不解释,蜜里调油似的和柳絮亲热,好似要将前几个月见不到面的份全补回来。
凌州位于北昭西北,比起和邬州,更是一片不毛之地。
沈元望驻守凌州的一事,柳絮并不惊讶。
前世太子党倒台,他和兰绪明也受到了影响,沈元望一离京,树倒猢狲散,以至于后来沈奉竹都被处决了,朝中的党争依然无休无止。
秋夜寒凉,柳絮将身体窝在衾被中,借着床头上的一豆孤灯,沈奉竹的模样也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剪影。
再过三年,沈元望回朝。沈奉竹终要死于新帝剑下,这段露水情缘也会结束,的确如裴放所说,沈奉竹算不得良人,这段情也算不得良缘。
“总瞧我是做什么呢?”沈奉竹捏了捏柳絮的脸颊。
柳絮莞尔,没说话。
瞧的是沈奉竹,却也不只是他。
*
定远侯重任了兵部尚书,膝下的两个儿子随还只挂着闲职,皇上也隐隐有拉拢重用的意思,隔三差五召两兄弟去养心殿。
这回单独召见了裴放,裴放汇报完宫中守卫情况,皇上“嗯”了一声,“先坐吧。”
李公公忙在殿内添了把椅子。
“无咎,今年你也二十有一了吧?”
裴放爽朗道:“陛下没记错。”
“太子在你这个年岁,已经纳了良娣了。”
裴放算是知道特地召他来做什么了,他不动声色道:“是啊,再过两年就有了小世子。”
“你爹娘虽然不说,但心中还是关心着你的婚事,”皇上笑道,“而今你也到了这个年岁,可有心仪的娘子?”
裴放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陛下,哪家闺女敢嫁给我这么个成天不着家的人?”
“你还知道自己成天不着家。”皇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随后又柔和下来,“若是有心仪的,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朕替你指婚,今后好好和人家过日子。”
“多谢陛下好意,”裴放顿了顿,“不过依微臣看,还是免了吧。”
“哦?为何?”
裴放平静道:“狗改不了吃屎,怕耽误人家好娘子。”
皇上被裴放的一番话逗笑,倒也没有真的因此而动怒。
“鸿钧也是这般,不肯接受指婚,朕都要怀疑,你们俩是不是暗地里串通好了。”
鸿钧是沈奉竹的字,裴放闻言道:“陛下明鉴,我可不敢撺掇瑞王殿下。”
他好奇道:“瑞王殿下也不愿意成亲吗?”
“非说要先立业后成家,皇后也劝不动。”
裴放安静听着,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笑笑,“殿下有宏图大志,非微臣所能比拟。”
皇上和裴放又聊了几句,聊得无趣了,便遣了裴放继续回去当差。
出来没几步,便遇上了沈奉竹。
“瑞王殿下。”裴放朝他一抱拳。
“刚从养心殿出来?”
“是。”
“那也巧了,父皇召我过来,说有事商议。”沈奉竹道,“他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裴放实话实说,“左不过嫌我年纪不小了,想给我安排门亲事。”
“是哪家千金?”
裴放耸耸肩,“有几个人听到我的名字,还敢把女儿嫁过来的?”
“裴放兄一表人才,这话言重了。”
“非我自嘲,只是强扭的瓜不甜,还是不要勉强了。”
沈奉竹站定,望向他笑道:“好一个‘强扭的瓜不甜’,殊不知日久生情,瓜熟蒂落,便也甜了。”
沈奉竹意有所指,裴放也心知肚明,他后退一步,了然道:“既然如此,那裴某人该是恭贺殿下。”
送走了沈奉竹,裴放眯着双眼看向他离开的背影,现下也不知当年让柳絮顶替质子入京的抉择,于柳絮而言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
柳絮在京中待了几日后,收到口谕入宫面见皇上,见他身体没什么大碍,皇上命他隔天照旧给沈琢丰当伴读。
许久未见,沈琢丰的话少了许多,只时不时望向柳絮,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柳絮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知晓少年人总矜骄,于是像往常一样分给他一块饴糖,起了话头。
“近来一切安好?”
沈琢丰接过饴糖,点点头,“都好,只是太傅在我面前念你念了许多回。”
“念我做什么?”
“要是我的得意门生多日不见,我也会念他的。”
“太傅谬赞了。”柳絮垂眼,又对沈琢丰道,“我瞧你又长高许多,可面上还是不挂肉。”
沈琢丰一笑,“是不是看着有些怪异?”
柳絮想了想,玩笑道:“再这样下去可要和竹竿似的了。”
沈奉竹声音也有些变了,不似孩童那般清亮的嗓音,而是更为低沉的声音。
他笑时咳嗽了几声,稍微和柳絮拉开了距离,柳絮站定回身看他,他道:“前些日子着凉了,虽然好了,但嗓子不舒服,你梦魇也才痊愈,再让你也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柳絮眉眼一弯,不甚在意地等沈琢丰跟上,二人并肩走着,“殿下,你这可不是着凉了。”
沈琢丰抬头,疑惑道:“那是什么?”
柳絮道:“这是要长大成人了。”
沈琢丰顺着柳絮的目光,抬头摸了摸自己颈间的突起,后知后觉。
他从小失了母亲,和皇上的关系也算不得亲厚,身边照料的内侍们大多早早受了阉割,对这方面一窍不通。若非柳絮提起,倒是想不到这上面来。
“再过几年,殿下成年建府,也可以和太子、瑞王那样上朝了。”
沈琢丰心中也雀跃起来,他毕竟年轻,面上装的沉稳,一不留神就泄露了心中的情绪。
沈琢丰想到什么,问道:“那……在宫外,我也能和你常常见到吗?”
柳絮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常见我做什么呢?”
沈琢丰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柳絮也知沈琢丰还留着孩童的性子,总是想同玩伴在一起的,可又不好意思说。
日子似乎和离京前没什么区别。
秋雨下个没完没了,柳絮坐在沈琢丰身边,一旁是雕花窗棂,院中桂树枝叶繁茂,风一吹,树叶摩挲窗棂沙沙作响。
屋外的金桂开了又谢,再起桂香时,已是三度春秋。
柳絮别过头,太傅一手捧书,还是满嘴“之乎者也”,沈琢丰的身量不知不觉比柳絮还要高大了,眉目也随年纪见长更深邃了些,感受到柳絮的目光,抬头冲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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