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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册
早上风南。
公告栏上多了一行小字:合规将编印《屋内七分钟动作指南》,向公众开放纸质申请,欢迎各部门提交示范用语。落款是熟悉的葡萄叶章,像一枚把门轻轻按住的指尖。
我把这行字抄进便笺,旁边写:语言也要落在陆地。
十点,合规小会议室。谢绝携物。桌上只有一盏白到近蓝的灯,一叠空白模板。岑主任把章摆在手边:“你们写‘能被陌生人照做’的话。只写动作,不写经历;只给位置,不给方向;句式尽量短,最好一口气能念完。”
我点头,提笔。
第一条:把手放在胸口,数四拍吸、二拍停、六拍呼。
第二条:七分钟到就收,当日不二次。
第三条:风南时,屋可替海。
第四条:站在门口害怕时,按十六步走到灯旁、到桌沿、到抽屉,再原路返回。
第五条:忘了就看灯旁的卡,卡不在就先坐下。
第六条:撤回权常在。
第七条:锅的咕嘟、叶影、门缝的风,够用。
顾节在旁边看,偶尔用指节轻轻点桌边,像替某句压尾。罗莎把每一条念一遍,去掉多余的形容词,只留能让脚照做的动词。
岑主任把章轻轻落在“收”字旁:“很好。再做一次屋内验证,把语言贴回动作。”
午后回6F。
我们不走风路,只在屋里做一轮“语言对齐”。白噪音开到最浅一格,计时器拨到七。摆针在手心轻轻摆,四拍吸,二拍停,六拍呼。第三轮时,屋里的声场落定下来,像一张被抚平的布。
我按着小册语言,一条一条做:
先把手放在胸口,数四二六;
再从门口走十六步到灯旁,三步到桌沿,半步与一只手到抽屉,摸到那一毫米的卡角;
原路退回门口;
抬眼看窗侧的蓝晒影,确认“叶影在位”;
最后在心里说一句:撤回权常在。
第四分钟,走廊方向忽然有一阵更亮的风声,像电梯在一层停久了又起步。顾节立刻收回白噪音,报时:第四分三十。见征兆。我的拇指按住指根,胸腔往下按半格。那阵外风很快退回去,屋里的潮把布又铺平。
第七分钟到,计时器叮的一声。我们同时收住。罗莎笑了笑:“字落回脚。”她把那叠写好的句子压在蓝纸旁边,像把一小叠白石摆在路口。
傍晚前台来了三位预约的人。
第一位是上回的青年,他把工牌别得还是略歪:“能不能把那张‘七分钟’小纸给我一份?”我把小册模板的试印稿折成三页,递给他。他把纸塞进工牌后面,像把一条细细的路藏在胸前。
第二位是那位年轻母亲。她说孩子会照卡念“我在这里”,但有时会忘数拍。我把“把手放在胸口,四二六”那条单独抄给她,又画了最简的四点图。
第三位是老维修。他笑着敲敲腕上的旧表带:“字要短才有用。电梯里也能念。”
夜色下来得比平时早。穹顶发出一次很浅的“嗒”,像有人在远处给合页涂了油。我回6F,不开白噪,只坐着。灯旁那张卡露出一毫米角,蓝晒影在窗侧很安静。抽屉里三张小卡叠在回执上,纸边压得很直。
槿槿。
她的声音从木面透出来,很浅。
我在这里。
我回答,不往前走。
她像在笑:“写得好。写给陌生人,也写给明天的你。”
我把小册试印稿贴在抽屉上层的内侧,和归信错开,彼此不遮。后来需要的人可以一眼找到动作,找不到经历。关抽屉时,纸与木轻轻摩擦,像一口气落到正位。
临睡前,我沿着模板把七句再在屋里走一遍。每一句都短,落在脚下就不费力。七分钟到,我站回门槛内侧,把手心按在胸口,轻轻说:归来就好。
屋子像应了一声。
纸落回脚,脚落回屋。门与椅子都在原位,且都不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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