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潭淮意

作者:西幸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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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烬土遗骸,琴剑同源



      那幅五个少年少女篝火盟誓的温暖幻境,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官铜钱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久久未能平息。那份真挚的情感与最终消散于时光的遗憾,与她自身背负的血海深仇、与这片天地充斥的死寂,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她对“望”与“忘”的感悟,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收敛心神,将那份悸动压下,继续在暗红色的戈壁上跋涉。晶体洼地的经历让她更加警惕,却也坚定了她的方向——这片荒原深处,必然隐藏着与那幻境、与她手中双剑相关的秘密。

      越往深处,环境愈发恶劣。地面上开始出现巨大的、如同被利爪撕裂的沟壑,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与死寂之气几乎凝成实质,不断冲击着她的护体灵光。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巨大而扭曲的、不知是何种生物留下的惨白骨骼,半埋在红沙之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压与怨念。

      这里的混乱法则也更加狂暴。空间时常出现细微的褶皱和断层,时间流速似乎也变得不稳定。官铜钱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来维持自身的平衡,待望与待忘双剑在她手中交替闪烁,时而以生机构筑壁垒,时而以寂灭斩断侵蚀,艰难地在这片法则的泥沼中开辟前路。

      她尝试着主动去感知、去理解这些混乱的法则。她发现,这些法则碎片虽然狂暴,但其核心,似乎都指向两种极端对立的意境——一种是极致的、仿佛能焚尽一切的“焚灭”,另一种则是吞噬一切生机、归于虚无的“永寂”。这两种意境交织、冲突,才形成了这片烬土荒原独特而可怕的环境。

      “焚灭……永寂……”官铜钱若有所思。这似乎与她的待望(生/望)和待忘(灭/忘)有着某种对应,却又并非完全一致。待望蕴含的是创造与守护的“生”,而非毁灭性的“焚”;待忘指向的是终结与轮回的“寂”,而非绝对吞噬的“永”。

      这其中,似乎存在着某种更深层次的转化与关联。

      就在她沉浸于对法则的感悟时,前方一处巨大的、如同山峦般隆起的暗红色岩体,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岩体形状极其怪异,仿佛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强行扭曲、熔铸而成,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从中散发出比周围更加浓郁精纯的“焚灭”与“永寂”气息。

      而更让她心头一震的是,背后的待望剑,再次传来了清晰的、带着渴望与悲伤的悸动!指向的,正是那怪异岩体的深处!

      那里有什么?

      官铜钱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化作一道青烟,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巨大岩体。靠近之后,她才骇然发现,这哪里是什么岩体,这分明是一具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不知何种神圣生物的……遗骸!

      这遗骸似乎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战斗与岁月侵蚀,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形状,与大地熔铸在一起,化作了这片荒原的一部分。但那残留的骨骼轮廓与散发出的、即便死去万古依旧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无不昭示着其生前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待望剑的悸动,正是源自这遗骸的深处!

      官铜钱沿着遗骸的缝隙,如同蚂蚁般向内深入。越往里,那股交织的“焚灭”与“永寂”之意就越发强烈,甚至开始引动她体内双剑本源的自主抵抗。

      不知前行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她来到了一个位于遗骸核心的、相对空旷的腔室之中。

      腔室中央,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静静地悬浮着一物。

      那并非想象中的神兵利器或惊天法宝,而是一截……焦黑的、仿佛被雷霆劈过、又被烈火焚烧过的残破琴身。

      琴身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木质焦黑,琴弦尽断,唯有残存的部分,还能隐约看出其原本淡雅的色泽与那熟悉的、如同叶脉般的天然纹路。

      这纹路……与关元宝那架得自秘境、拥有融合之能的淡青色古琴,何其相似!不,不是相似,这根本就是同源!只是眼前这截残骸,更加古老,更加破败,其散发出的悲伤、不甘与怨恨之意,也更加浓烈、更加纯粹!

      正是这股浓烈的、属于生命被强行“剥夺”与“终结”的极致怨恨,引动了待望剑对“生”与“望”的本能共鸣与悲伤!

      官铜钱怔怔地看着那截悬浮的焦黑琴身,脑海中瞬间闪过关元宝抚琴时的样子,闪过那架淡青色古琴的神异,也闪过了之前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灵动活泼的绿裙少女(灵白谐)……

      一个惊人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

      这烬土荒原,这片充斥“焚灭”与“永寂”的死寂之地,这具庞大神圣的遗骸,以及这截残破的、与白谐师娘和元宝的古琴同源的琴身……它们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深刻而悲惨的联系!

      难道……这片荒原的形成,与这具遗骸的陨落,与这架古琴的崩毁有关?而白谐师娘,乃至元宝得到的那架古琴,都与这残骸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尝试着靠近那截焦黑琴身。越是靠近,那股悲伤与怨恨的意念就越是清晰,仿佛有无数亡魂在哭泣、在控诉。待望剑在她手中发出低沉的悲鸣,乌光流转,试图去安抚、去净化那股怨恨,却显得力有未逮。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焦黑琴身的刹那——

      “嗡!”

      异变再生!

      她背后的待忘剑,竟也自主地发出了嗡鸣!但与待望剑的悲伤共鸣不同,待忘剑的嗡鸣中,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遇到“同类”般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吸引?

      暗银色的剑身微微震颤,那剑锋处的混沌光芒闪烁不定,一股精纯的寂灭之意弥漫开来,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水银泻地般,流向那截焦黑琴身。

      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充斥着极致怨恨与不甘的焦黑琴身,在接触到待忘剑的寂灭之意后,竟微微平静了一丝!虽然那怨恨依旧浓烈,但其中那股躁动不安、仿佛随时会爆发的毁灭冲动,却被那冰冷的寂灭之意稍稍安抚、压制了下去。

      就仿佛,极致的怨恨与痛苦,最终也需要“寂灭”来给予永恒的宁静。

      官铜钱心中巨震!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待望剑代表着“生”与“望”,它能感受到这琴身中残留的对“生命”的眷恋与被迫“终结”的痛苦,故而悲伤共鸣。而待忘剑代表着“灭”与“忘”,它并非要摧毁这怨恨,而是以一种近乎“道”的方式,给予这永恒痛苦一种“终结”与“宁静”的可能!

      生与死,望与忘,创造与终结……并非简单的对立,而是在更高的层面上,构成了一个完整的轮回!这片烬土荒原,这具神圣遗骸,这截怨恨琴身,仿佛就是这残酷轮回的具象化体现!

      而她官铜钱,手持代表这轮回两端的双剑,置身于此地,这难道是……宿命?

      她站在焦黑琴身前,沉默良久。心中对“相”与“夷”的平衡之道,有了更深一层的、近乎残酷的认知。

      平衡,并非简单的调和与压制,有时……也意味着理解、接纳,并以一种超越善恶的视角,去审视生与死的必然。

      她缓缓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动用待望剑的生机,也没有动用待忘剑的寂灭,只是以自身那经过混沌雷劫淬炼、初步融合了双剑本源的元婴之力,温和地包裹住那截焦黑琴身。

      “安息吧……”她低声说道,仿佛在对这琴身,也对这片土地诉说。

      那焦黑琴身微微震动了一下,残留的怨恨意念似乎在她那包容的、蕴含着平衡之意的元婴之力安抚下,终于彻底平静下来,不再散发那令人心悸的波动。

      也就在这一刻,一股微弱却精纯无比的、蕴含着“生命创造”与“法则秩序”本源的碎片信息,如同最后的馈赠,从那平静下来的琴身中流出,缓缓融入官铜钱的识海。

      这信息极其残缺,却让她瞬间明悟了许多——关于这片土地的部分真相,关于那场导致这一切的远古灾劫的零星记忆,以及……一种如何在此等极端环境下,更好地引动、平衡“焚灭”与“永寂”之力,用以淬炼自身、磨砺剑意的法门!

      这,便是师娘所说的“机缘”!

      官铜钱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她对着那截彻底归于平静的焦黑琴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然后,她转身,走出了这具巨大遗骸。

      重新站在暗红色的天幕下,看着这片死寂的荒原,官铜钱的心境已然不同。她不再仅仅视此地为凶险的绝地,更将其视为一方独特的、用以磨砺她平衡之道的试炼场。

      她寻了一处相对稳定的高地,盘膝坐下。背后待望与待忘双剑交叉悬浮,开始依照刚刚得到的残缺法门,主动引动周围那狂暴的“焚灭”与“永寂”法则之力,如同引动两股对冲的洪流,小心翼翼地纳入自身,开始进行一场更加凶险、却也更具成效的……元婴淬炼!

      暗红色的荒原上,一道青色的身影在混乱的法则风暴中若隐若现,如同暴风雨中淬炼的剑胚,等待着破茧成蝶,锋芒惊世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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