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一支弦
梅酿酒一事过后,齐明朝就命齐明妍将剩余的酒全部运输至皇宫城,反正喝过的人不多,管捞什子变不变味,来了想讨的,便赐一杯,不喝也罢。
这不,第二次见面了。
齐明朝用一精湛的酒壶装着,摇晃两下,往镶满了宝石的酒杯里给齐明妍倒了一杯:“皇姐近来可忙着何事?可有看上的公子?”
齐明妍知他话里有话,懒得和他打马虎眼,酒看也不看,直言直语:“陛下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你我不是需要讲场面话才能入正题的关系。”
咚地一声。齐明朝将酒壶掷下,黑着张脸,语气阴冷:“不是需要讲场面话的关系为何不唤我明朝了?你以前不是最爱喊这个吗?朕刚登基之时,你怎么改也改不过来。现在让你叫了,怎么又不愿意了呢?”他低头抬眼,啜了口酒。
齐明妍猜到他应是在茶楼里看见自己了,故而误会自己与那刺客之事有关系,再加上派出去的人和封锁城门都未能捕获一名刺客,还损兵折将,怀疑自己有所包庇也在所难免。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她还没那本事能与齐明朝刀剑相向,眼下还是洗清嫌疑重得依赖为主要。
她语气软了下来,端起梅酿酒,一饮而下:“明朝你有话便问吧。”
齐明朝又饮一杯:“好,那朕问你,出事那日,你去三碗不过缸做什么?”
幸好她早有准备:“明朝,此事,皇姐现在还不能回答你,你且待我几日,最晚五日后,我会给你答复。”
齐明朝点头:“好,朕答应你。”
“第二个问题,你去见了什么人?”
齐明妍蓦地攥拳头:“这……”
齐明朝敛眉:“这也不能说吗?”
她摇头:“不是,只是我们所谈之事尚未有定论,陛下若是知晓,还请不要误会。”
“那你说来。”
“是御史丞蒋大人。”
齐明朝眉毛一扬:“蒋致远?”
“是。”
“皇姐找他做什么?”
齐明妍不知该不该说,说了又该说多少,进退两难:“事关梁王。”
她急着补充:“不过事情还未下定论,所以我也不敢贸然上报,请明朝给皇姐一些时间。”
两人一直不对付,齐明朝心里是知道的,可她又要做什么呢?结果既定,那他母后该怎么办?
“需要多久?”
齐明妍比了个数字:“五日,不出五日,折子定当呈上。”
齐明朝站起来,背过身去,片刻功夫又转了回来:“能否保他一命?贬为庶人。”
不论她多么努力,齐家人的血脉终究是连在一起的,关键时刻,宁可牺牲别人也要留着一条命苟延残喘。
她扯了扯嘴角:“明朝,梁王也是我叔父,我也不想害他的,可事实摆在面前,包庇之法不可取。”
她微侧了侧头,面显局促:“但只是保全性命而已,这事不难,明朝想留便留吧。”她话说完,未等齐明朝回话,就狼狈地跑走了。
齐明朝看着她的背影,喊来张洋。
雷霄让来客于书房中等候,齐放又陪着齐宗礼放了会风筝,才去见客,二人在里头谈了一个时辰,天空被黑雾覆盖,才悄然离去。
他转着那人带来的桃枝,立于屋舍之前,半张面孔隐于黑影之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狰狞无比,扭曲无比。
萧野将石桌上的餐食搜刮干净,来东旭,头一回有了吃撑的体会。
李悬音打趣他:“说的好像东旭虐待你一样,你自个不愿吃,还能灌你吃不成。”
萧野顺手将碗碟叠在一起,一会下人直接收走就行:“我刚问了你这么多问题,你就回答这个?”
“你躲什么呢?”萧野将那特地让他回宫取的桃花簪簪到她的头发上,凑近之时,逼近耳朵,悄声道:“你是不是故意支开我的?你早知道有人会刺杀继兴皇帝对不对?”
李悬音一掌给人挥开揉捏自己的耳朵,眼神忽闪:“瞎说什么呢。”一手挡在前面:“你别离我太近。”
萧野老实地坐回原位,不死心:“为什么?”
李悬音转了转身子,扭过头去:“我听不懂。”
萧野给人转回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呐?”
李悬音抬脚要踹他,被萧野抓住,她投降,缩了回来:“你别蹬鼻子上脸啊,我们俩之间的合作没有打听对方底细这一条。”
萧野忽然往前伸脖子:“我好奇不行啊?”
这萧野不是个简单的货色,李悬音担心说多了露馅或者不小心给他绕进来,起身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该有你知道的是时候,再问下去,你和你那公主都活不了。”
萧野落了半步,顿感肩膀一痛,哎哟求饶:“您的威风我是见识过的,不问了不问了,但我没说过。”他话讲完,打了个遛弯,拐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李悬音停住脚步,心里不踏实。
四日后,齐明妍罗织梁王这些年贪污受贿、玩忽职守、滥用职权、徇私枉法、欺君罔上等罪行,当着朝会众臣的面呈递了一箱子奏折于继兴皇帝。
众臣神色巨变。有保持中立幸灾乐祸的,有敌方阵营偷偷窃喜的,担惊受怕汗如雨下的自然也少不了。一堂子朝臣,简直像是约着耍花脸的,精彩绝伦!
齐明朝咽了咽口涎。
“翎王所言可真?”
齐明妍朝他握拳:“当真!箱子里有这些年梁王所作所为的记录,皆有官印在册。”
齐明朝命张洋将那一箱子东西搬到宸曜殿,只说会在看过之后做决定,就将众臣遣散了。
齐明妍不知他所为何意?桩桩件件可是费了她一番心血,怎么到了他那就这样云淡风轻,他到底作何打算?
是夜,徐皇后陵墓。
齐铮听说了今晨上发生的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蚱,食不下咽,坐也坐不安稳,围绕一番狭窄的天地,走来走去。命手下至慈元宫邀太后来此见一面,可快至三更,不仅太后的影子见不着,派去传话的手下也不见了踪影。
他作势要闯出去,负责守卫的玄甲卫齐刷刷地举红缨长枪拦下,他苦苦哀求,又满口编造自己混身不舒坦,恐是得了什么怪症,要请御医来瞧一瞧。
玄甲卫略显迟疑,只说等天一亮,自会派人去请,让他稍安勿躁。
齐铮大怒,挥起粗粝的手掌,甩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名玄甲卫,好一道惊天动地的脆响,逐步向他走来的人影一下一下地拍手叫好,盛赞梁王的威风。
子时初刻,李悬音将当初在冷宫里陪伴自己的那把弦取了出来。过了这么久,弦上的颜色依旧油亮。她在冷宫之时就将它养的很好,现在什么都不缺了,自然会比先前更加勃发凌人。
她给齐家每个人都做了首曲子,先前齐明殊死的时候过于匆忙,没来得及奏,这次便跟着齐铮的一块补齐了吧。
“公主,公公说,时机已到。”四日前,张洋按齐明朝的吩咐,来给她送玉露点心,他笑嘻嘻的,背上担的东西被卸下去一块,很是轻松活泛。
他又说:“陛下可能不愿意杀了他,正绞尽脑汁想法子保他的命呢,还是得您出手。”
“罪还未定,梁王死了,传个畏罪自杀的名头,久而久之,太后和皇帝也就淡忘了。”
李悬音双腿盘坐于软榻上,怜爱地波动弦丝。采桑立于她身旁,眼里充满了第一个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
叮——
李悬音轮指轻拨内弦震音,节奏平缓却逼仄,宛如在一堵塞的河道内打转的死水,闷而不息。
来人三言两语激得梁王精神高涨,扭着膀圆的腰转圈。
卸下了皮套的食指、中指交替,快速挑弦,弦音急促尖锐,柄柄银光煞冷的利剑自天空倾泻而下,面上所有生物无不皮肉爆裂,碾碎成渣。
那人敛起笑容,给了梁王当头一棒,梁王额颈筋脉尽显,双手抻直,余拇指外的四指合拢,奔腾着步子要掐死那人。
李悬音回绕握拳,又五指箕张,齐扫外弦,力度厚重。打转的死水突然有一处被截开了阀门,由高向地,气势恢宏磅礴的泉水奔流而下。
那人步子轻快,脚尖点地,斜着身体围着梁王绕了一圈,轻松躲过了梁王的毒手,转而一脚踹在梁王的厚臀。被踢之人扑趴于石面,门牙断裂,下巴骨折,满嘴鲜血。
李悬音双臂颤栗,呼吸急转回流,节奏忽地缓了下来。拇指轻捻慢捻低音弦,音沉滞。歃血过后的天空,灰尘,整个世界被蒙上了一层灰布。鲜花没了焰色,鲜血成了一滩泥。
徐皇后陵墓的城墙遽然跃下来几名身穿黑衣之人,绕到玄甲卫的身后,扭了他们的喉咙,往地下倾泼气味刺激的水,迅速扔了把火,火舌立马卷了起来。在场的除梁王外,无不深陷火海,挣扎摆动的四肢渐渐僵硬。
拨弦之人舒了口气,昂首挺胸。食指中指挑拨交替,弦音上扬,愈发激荡。成了精的泉水自瀑牙悬挂直流而下,往下更是一番大展身手的好天地,无不以惊涛拍岸的澎湃怒号反馈,真“江涛喧豗,震撼四野。”
几名黑衣人消散,那人拎起梁王,丢入烈焰当中。闲庭信步而去。
负责洒扫陵墓的犯了事的老太监,瞧见前方一片熊熊火焰,大呼“走水!”
李悬音五指并拢微曲,从上至下快速扇扫弦,又同时离弦,复顺势滑动,轻轻贴弦,直至音止。
梁王齐铮死了,死于火海之中,不曾挣扎嚎叫。
那洒扫的老太监如今已七八十了,腰都挺不起来,只因当初齐永被禅位之前已因得罪了宫里的娘娘遭罪贬来此处留得一条苟延残喘的命,后被一名好心的宫女喂了些吃食,才活了下来。没曾想,这一活,就是活了三十多年,亲眼目睹两朝的更迭,天命之血的消亡,如今,还手足无措地看着梁王自暴自弃地点火自焚。
杨巧传回来的信笺中说:齐铮不是她们所杀。
李悬音顿时冒起层层冷汗,跌坐于床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