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在废墟前停留

　　外卖送达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清晰。

　　陆途几乎是跑着去了门口，从外卖员手中接过了印着老字号logo的纸袋。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和郑重。

　　油纸包一摊开，只见四块色泽金黄、散发着淡淡桂花蜜香和米香的糕点整齐地排列着。

　　他盯着那糕点看了几秒，然后像是完成某种仪式般，轻轻将纸包推向茶几中央。

　　自己则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那里。

　　“宝宝，你还在吗？桂花糕买来了，减糖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客厅里落针可闻。

　　陆途的心跳声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他屏住呼吸，既期待又害怕。

　　像是一个等待神迹降临的信徒，又像一个生怕惊扰了易碎梦境的孩子。

　　几分钟后，就在他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精神失常的幻觉时，诡异而神奇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没有任何外力作用，那摊开的油纸包边缘，自己微微动了一下。

　　紧接着，其中一块桂花糕，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拿起，缓缓地、凭空升起了几厘米，然后……

　　停顿在了半空中！

　　陆途的呼吸骤然停止，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这违背物理常识的景象。

　　他能看到那块糕点悬浮在空中，甚至能隐约看到糕点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类似咬痕的缺口正在慢慢出现！

　　是的，那块桂花糕，正在被“某种存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没有声音，没有实体，只有食物凭空消耗的视觉冲击。

　　这画面无比诡异，但此刻落在陆途眼中，却让他激动得浑身颤抖。

　　不是害怕。

　　是狂喜！

　　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确认！

　　他的沨沨……

　　真的在！

　　他真的在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吃着他买回来的桂花糕！

　　陆途死死捂住自己的手臂，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这顿特殊的“晚餐”。

　　他就那样看着那块桂花糕在空中缓慢地、一口接一口地消失，最终只剩下一点点碎屑。

　　最后那碎屑也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捻起，送入了看不见的唇中。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两三分钟。

　　当最后一点碎屑消失，空中再无他物时，陆途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沙发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想起什么，踉跄着冲进主卧，从床头柜的抽屉深处，翻出了陈沨生前用的那部旧手机。

　　他慌乱的回到客厅，将手机轻轻放在茶几上，紧挨着剩下的桂花糕。

　　他退后一步，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对着那个看不见的存在，小心翼翼地问：“宝宝，是你吗？如果是你，给我一个回应，好不好？”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在寂静中煎熬地流逝。

　　陆途的心脏悬在嗓子眼，几乎要停止跳动。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再次吞噬的时候，那部旧手机的屏幕，忽然自己亮了起来！

　　解锁界面跳过，直接进入了通信软件。

　　空白的页面上，光标开始闪烁。

　　然后，像是有一只无形而笨拙的手指在触碰，键盘被极其缓慢地、略显吃力地点动着。

　　仿佛每按下一个键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最终，屏幕上艰难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跳出了两个字：

　　“是……我……”

　　紧接着他的手机上“叮”收到一条信息：

　　“是……我……”

　　看到这两个字，陆途的眼泪再次决堤。

　　他扑到茶几前，张开手，环着虚空。

　　“宝宝……真的是你……”

　　他哽咽着，对着空气语无伦次。

　　“你怎么……你怎么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强忍着激动，再次拿手机，飞快发送信息道：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怎么回来的？这五年你都去了哪里？？”

　　手机再次被无形的力量操控，开始拼写，速度比刚才稍微流畅了一点，但依旧缓慢：

　　“有时候……听不清……”

　　“不…知道……”

　　“好像…睡了…很久……”

　　“感觉…到…你…很难过……”

　　“还有…桂花糕…的味道……”

　　断断续续的信息，透露出的信息却让陆途心如刀绞。

　　睡了很久？

　　感觉到他的难过？

　　是因为他日复一日的思念和痛苦，才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了吗？

　　还是那盒无意中带回来的桂花糕，成了某种媒介？

　　他有很多问题，但看着缓慢的速度，他知道这种“沟通”对陈沨来说可能非常吃力。

　　他压下心中的万千疑问，换了一个更急切的问题：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好吗？我能为你做什么？”

　　笔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然后才慢慢写道：

　　“像…雾…看不清…”

　　“碰不到…东西…很费劲…”

　　“想…抱抱你…”

　　最后三个字，让陆途的泪水汹涌得几乎看不清纸上的字。

　　他也想抱他啊！

　　想得心都碎了！

　　“我也想你……宝宝，我好想你……”

　　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破碎。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继续打字：

　　“别急，我们慢慢来。你能一直留在这里吗？还会不会消失？”

　　这是他最恐惧的问题。

　　他太害怕这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页面犹豫了一下，写道：

　　“不…知道…”

　　“好像…在这里…舒服…”

　　“有你的…味道…”

　　陆途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点。

　　至少目前看来，留在他身边对陈沨是有益的，或者说是他愿意的。

　　他立刻写道：

　　“那你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需要什么就告诉我！”

　　手写输入框，动了动，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几乎看不出原型的爱心。

　　截图，发送。

　　陆途看着那个丑丑的爱心，又哭又笑。

　　是他的沨沨，是他的沨沨。

　　陈沨没有说很多，很快就没能量一般，和陆途说了声，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接下来的几天，陆途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每天准时回家，推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声说：“沨沨，我回来了。”

　　虽然他得不到声音的回应，但他能感觉到，每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屋子里的氛围会变得格外不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的气息会萦绕在他身边。

　　有时是书桌上的纸张被无风自动地翻过一页。

　　有时是客厅的窗帘轻微晃动一下，仿佛在说：“我知道啦。”

　　他尝试了各种方法与陈沨沟通。

　　写字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比操作手机打字发信息更不容易消耗能量。

　　陈沨可以轻微地影响电子设备，比如让手机的指示灯闪烁特定的次数来表示“是”或“否”，或者让平板电脑的屏幕亮起、暗下来传递简单的信号。

　　他们甚至发展出了一套简单的“灯光语言”。

　　陆途又开始“投喂”陈沨。

　　他买来各种陈沨生前喜欢的小零食和饮料，放在固定的位置。

　　陈沨食量似乎很小，每种东西只能吃一点点，但剩下的也会失去色泽和香气，变得如同嚼蜡。

　　他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口味偏好，喜欢减糖的糕点，喜欢某几种特定水果的香气，对油腻的食物兴致缺缺。

　　这天晚上，陆途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空着的沙发——

　　那是陈沨以前最喜欢窝着的位置。

　　他拿出纸笔，写下了盘旋在他心中已久的问题：

　　“宝宝，你这五年，都去了哪里？？”

　　这是他作为无神论者最难以想象的部分。

　　如果灵魂存在，那么人死后到底会去哪里？

　　笔沉默了很久很久。

　　再次动起来事，笔画比平时更加凌乱和吃力，仿佛在努力回忆和描述某种极其模糊和超越理解的体验：

　　“没有…光…也没有…黑暗…”

　　“好像…在…水里…漂浮…”

　　“很多…碎片…记忆…”

　　“听到…你…说话…哭…”

　　“后来…感觉…你…特别…想我…”

　　“还有…桂花糕…好香…”

　　“爷爷……吃了……糕……帮我……”

　　“就…慢慢…能…感觉到…东西了…”

　　断断续续的字迹，拼凑出一个超出常人认知的图景：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天堂或地狱，更像是一种意识的、记忆的、情感的混沌状态。

　　陈沨的“意识”或者说“执念”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在某种维度里漂浮、沉睡。

　　是陆途长达五年、刻骨铭心的思念和痛苦，如同持续不断的锚点，像钥匙一样，逐渐将他从那种混沌状态中“拉”了回来。

　　让他重新获得了在这个世界微弱显化的能力。

　　“爷爷是谁？”

　　“陆……藤蔓……睡旁边……不认识……”

　　陆途心中巨震。

　　是墓园那次！

　　他颤抖着写下：

　　“那你……现在这样，痛苦吗？还疼吗？如果我……试着放下，你会不会好过一点？”

　　这一次，笔的反应异常迅速和激烈，几乎是在他写完的瞬间就猛地立起，在纸上用力地、几乎是划破了纸张地写道：

　　“不要！！！”

　　“我要哥哥！！！”

　　“不痛，在哥哥身边，舒服…”

　　陆途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疼得他瞬间窒息。

　　他立刻写道：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就这样也很好！只要能感觉到你在，怎么样都好！”

　　笔这才慢慢缓和下来，轻轻地、一遍遍地画着圈，最后画了一个小小的、平静下来的爱心。

　　陆途红着眼眶，看着那个爱心，心里充满了酸楚而坚定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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