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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科尼亚坠下马匹的瞬间,所有的兰德人被吓得面如土色,集体陷入了一种震惊的茫然中。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随侍在一旁的王室医生。他背着药箱,飞快的冲过去,翻过栏杆,跑到科尼亚的身边,蹲下身掀起国王脸上的遮面。
科尼亚的眼睛睁着,棕色的瞳仁里一片涣散,像是魂灵挣脱了□□的束缚,仍在山谷的半空中游荡。
“陛下!”医生吓得大声呼喊起来:“您能听见我说话吗?陛下!能看见我吗?”
他将手指伸到科尼亚眼前,慢慢的摆动着,试图唤醒那双茫然的眼睛。
“陛下!您怎么样了?”更多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回过神来的兰德人纷纷围了上来,国王的侍从们挤上前,七手八脚的为他卸下盔甲,解开腰带和衣襟。
或许是在众人的呼唤起了作用,又或许冷硬的铠甲,终于放松了对身体的桎梏,科尼亚的眸子微微游移了一下。
“陛下!”看到他有了反应,医生激动的叫了一声:“请您看着我的手指。”
他引导着科尼亚的眼睛转了转,确认国王的神志仍好好待在他的大脑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您能发出声音吗?能告诉我您的身体哪里不适吗?”没有了盔甲的阻隔,医生终于能有效触摸国王的身体。
他循着记忆,极轻极轻的触上科尼亚的左胸下部。国王顿时发出一阵吃痛的呻吟。
“怎么样?”弗利尔焦急的问:“伤得重吗?”
“肋骨肯定断了。”医生继续触摸着国王的肌肤,感受着藏在肌理之下的伤势。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擦去额上豌豆粒儿大的汗珠。
“请让开些,女士们,还有各位大人。”他站起来,像围在国王身边的人挥着手:“陛下需要新鲜的空气。”
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人,在呵斥声中下退开了,只剩下科尼亚倚重的几位重臣,和深受他宠爱的三个年轻侍从还待在原地。
“陛下情况如何?有没有危险?”人群散去后,霍华德公爵问医生。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医生又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儿:“陛下的肋骨断了三根,好在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没有伤及内脏。但……”
“但?”威廉姆斯公爵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一种略带着寒冰的冷意随着他的声音,吹进了医生的心里。
“但颠簸恐怕会加重他的伤势,如果导致肋骨位移,甚至扎进内脏,就会造成巨大的危险。”顶着他的视线,医生勇敢的说:“我们必须得将陛下带回他的帐篷,他需要静养。”
医生说完,看了看四周。国王的侍从已经将他的马牵了过来,但他显然不能再被那匹不知轻重的畜生驮回去。
弗利尔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最后向侍从吩咐:“把陛下那座特别大的轿子带过来,还有轿夫,务必找手脚稳重的。”
在关心多尔同时,玛丽安分了一半的精力给兰德人。她的侍从看着兰德人找来一顶异常豪华宽大的轿子,轻手轻脚的抬走了科尼亚。
面对多尔的询问,她如实相告,并附上了自己的猜测:“他没有死,但一定受了重伤,否则他们不会让他这么软弱的离开。”
“具体情况呢?”多尔问:“伤到哪儿了?致命吗?兰德人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玛丽安语塞。
她是个正派的人,无论财政、民生、农业、军队建设乃至与别国的邦交,她都有一套自己的看法,并将它们处理的井井有条。
这些事务占据了她绝大部分的工作精力,以至于她没什么时间,花在那些不那么正直但有效的事情上。
她的线人很乐意帮她收集些公开的情报——今年冬天的降水量够不够,市场上的小麦的价格是高了还是低了,哪位淑女和哪位绅士结了婚——但没有哪个探子,愿意为她冒着违法甚至叛国的危险,打探别国国王私室里,那些不能外传的事情。
多尔也发现自己问的问题,并不适合由她的国务秘书解答,于是她跳过这一段,直接说:“不管怎样,我们需要调动军队,做出为最坏的道路做好准备的打算。”
她叫来书记员,命令他在羊皮纸上,写下自己给附近几位领主和驻军队伍的口述信件。
没人阻止她。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伊莉莎骑着马走出行营临时竖起的大门,来到附近一处被保留下来的冬青林里。
她一个人都没带,只身徘徊在那五六棵枝叶相通的老树下。
深褐色的斗篷披在她肩头,让她几乎和略带着些干枯树干融为一体。
她等了一小会,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男人,也缩着身子,鬼鬼祟祟的钻进了树林。
伊莉莎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朝那男人招招手。
男人急忙小跑过来,在她身边站定,摘下帽子,向她鞠了一躬:“日安,女士。很荣幸见到您。”
伊莉莎从斗篷下伸出手,将一个水囊递到男人手中:“辛苦了,这个给你。”
男人搓搓手,感激的接过水囊。囊中装满了滚烫的水,将鹿皮烘的暖洋洋的。
男人将它揣在破旧的毛毡大衣下,紧紧的隔着亚麻衬衫,贴在自己的胸腹间,好让自己僵硬的身子,在阴云蔽日的冬季,得到一丝温暖的慰藉。
过了一会儿,男人佝偻的身子渐渐挺起,他将水囊拿出来,打开银子做的封口,将嘴对上去,小口小口的吸溜了几口里面的清水。
等他将泛着白皮的唇润湿,将水囊重新揣回怀里,伊莉莎才开口问他:“科尼亚国王的伤势如何?”
“不太好,女士。我的老师说……”这位兰德王室医生身边的学徒,压低了声音。
宫廷中的闲言碎语,老师的长吁短叹,仆人们的窃窃议论,以及跟随老师前往国王帐篷时所见到的一切:国王苍白的脸色,大人们的愁眉不展……
一切的一切,都经由男人缺乏血色的薄唇,在冬青树的掩映下,传入了伊莉莎的耳朵。
伊莉莎静静的听着,时不时追问一句。
北风吹过,枝头的红果摩挲着绿色的椭圆叶子,发出一片沙沙声。那声音卷起树下的密语,飞入苍穹,又消失在空中。
许久之后,伊莉莎和那男人都不再说话。
她伸出手,要回那个对男人来说过分华丽的水囊,然后将一只黑色的、沉甸甸的小布袋递给他。
“回去吧,路上小心一些。”她嘱咐了一句,又说:“如果有其他消息,务必告诉我,你知道找谁。”
“是的,女士。”男人小心翼翼的,将那袋金子塞进裤子里:“感谢您的慷慨,我会再来的。”
他们在冬青树下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多尔的动作和伊莉莎想象的一样快。
当她回到行营时,整个营地在多尔的命令下收拾好了行囊。前头部队已经上路,往明尼在奥尔新亚北部的行宫搬迁。
多尔还留在营地中。
她另一匹黑色的猎马,已经上好了马具,拴在她的帐篷门口,随时等待她的调遣。
伊莉莎一回来,她立刻骑上马,和伊莉莎一起加入迁徙的队伍。
“人还活着。”两人相会后,伊莉莎言简意赅的说。
多尔稍稍松了一口气,即使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仍希望明尼可以远离战争——以有尊严的方式。
“但他受伤不轻,”没等她把心放回肚子里,伊莉莎就继续说:“而且依照探子的说法,科尼亚身边的人似乎认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你结婚了。”
“那样我们双方,至少会回到隔着界线对峙的时代。”多尔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即使作为与宫廷隔绝的赏金猎人长大,多尔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或者说,正因为自己曾是那样无足轻重之辈,她才能得以更深刻的懂得,比起在战场上为各自领主的利益厮杀的骑士,那些被卷入漫长战争中,不知因何而死的无名农民、牧人、和城市中的小市民,才是更加不幸的存在。
“我看到你正为此而感到头痛。”伊莉莎控制着马匹,尽量保持着和多尔差不多的速度:“但我想,让你感到忧愁的事情,也正令兰德人感到心烦意乱。”
“啊?哦,”多尔发出了两声无意义的应和:“我相信那边也有几个明白人,但如果科尼亚一意孤行……”
“别傻了,”看着她打成死结的眉头,伊莉莎说:“想想看明尼的领主们,为什么会接受你——一个根本对宫廷一无所知还行为出格的人,做他们的女王?”
“那当然是因为……”多尔停下了话头,她看看伊莉莎,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确认自己没理解错她的意思:“你认为……可以?”
伊莉莎点点头:“依我看来,兰德的领主们也不想打仗。事实上,按照我的探子传过来的消息来看,他们如今所有的烦恼,正是源于担忧科尼亚会拒绝履行婚约。”
多尔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果兰德的领主们依旧支持婚约,那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想了一会儿,谨慎的问伊莉莎:“假如我想把布朗大使召回宫廷,你认为有谁适合接替她的位置?”
明尼需要一位足够聪明也愿意办事的使臣,为她在兰德宫廷中周旋,打探各种消息,并向那些依旧支持婚约的领主们释放善意。
这可不是一个眼睁睁看着女王受辱,却无动于衷的人能干好的差事。
“安娜·约尼克女士怎么样?”伊莉莎思考了一会儿,建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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