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我在横滨当好人

　　余梵还以为她跟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吐槽过太宰治之后，这家伙会有所收敛的，没想到，在装修阶段，太宰治更加变本加厉。
　　在他第N次成功把装修师傅吓得脸色发白、连连摆手告辞之后，余梵终于无奈地扶住了额头，对着那个正若无其事的家伙抱怨道。
　　“太宰在这样下去全横滨的电路师傅都不会上门给我装空调了！”
　　太宰治闻言，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他慢悠悠地转过身，那双深邃的鸢眸直视着余梵，里面没了刚才的戏谑，反而沉淀下一丝探究。
　　他这一番作为，与其说是抱怨装修，不如说是借题发挥。
　　余梵，你真的决定好要在横滨久住了吗？
　　你明明是个不属于这里的外来人，你并没有……真正想和这里的人建立很深的羁绊。你有离开的打算，对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大精力去做一件“安家落户”的事？
　　他近乎是固执地、用捣乱的方式在给余梵创造反悔的机会——不要买房，不要装修，不要“定居”在这里。
　　太宰治歪了歪头，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某种重量：“小梵这么执着地要在这里安个‘家’……是打算，在这里扎根了吗？”
　　余梵愣了一下，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她沉默了几秒，然后耸耸肩，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不管怎么样，总不能亏待自己吧？虽然我最后可能还是要离开的，但在这边的这段时间里，我也想住得舒服点。”
　　太宰治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分辨她话里的真意。随即，他问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头许久的问题：“小梵？你对于……‘活着’这件事，到底是怎么看的？”
　　余梵的心猛地一跳。
　　从开始分析太宰治人物形象的第一天起，云轻轻就划过重点：这家伙对死亡和活着的意义，有着病态的执着探索。
　　原来如此。
　　余梵忽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太宰治这些天近乎幼稚的捣乱，很大一部分原因，恐怕就落在这个终极命题上。
　　她看着太宰治，眼神清澈，带着点无奈和坦诚：“你真的无法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太宰。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从来没有，也懒得去思考生命啊、活着啊这种东西的宏大意义。不过你既然问了……那我就硬着头皮，说点我个人的、不负责任的观点吧。前情提要，以下纯属个人胡扯，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在我看来，生命和活着本身……都是没有意义的，都只是不能改变的事实。有时候我也想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世间，‘活着’真的很累，很可惜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不过，”余梵的表情柔和下来，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只要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吃到自己喜欢吃的冰淇淋，喝一口甜甜的奶茶，再和好朋友一起聊聊天，我就会觉得‘活着’好像也不错。”
　　太宰治静静地听着，脸上惯常的轻浮笑容消失了。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深深地看了余梵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在咀嚼她话语里那份近乎天真的、对生存本身的执着与满足。
　　余梵那坦然与对微小幸福的珍视，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他似乎明白了她为何选择“暂时安顿”——她并非寻求归属，而是在这混乱的间隙，努力为自己攫取一点“活着”的实感。
　　这份纯粹的、不掺杂宏大叙事的生存本能，对他那被虚无和死亡阴影笼罩的世界观，产生了一种微妙而陌生的冲击。他没有说话，只是那紧抿的唇角似乎松动了一丝，鸢眸深处翻涌的黑暗仿佛被这束微弱却执拗的光短暂地照亮了一隅。
　　经此一事，太宰治是消停了一点，至少，在面对下一位装修师傅时，他那套“鸡蛋里挑骨头”的找茬模式收敛了不少。余梵那套位于横滨稍显安静街区的新居，终于得以按照她和云轻轻的蓝图，一点点从图纸变成了现实。
　　当硬装完成，家具陆续进场摆放时，太宰治那双洞察力惊人的鸢色眼眸，便敏锐地捕捉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慵懒地跟在余梵身后，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三室一厅的空间布局。
　　主卧宽敞明亮，一张明显是双人尺寸的大床占据了中心位置，旁边摆放着一张长度可观的书桌——足以轻松容纳两把椅子并排而坐。衣柜也是顶天立地的大容量。太宰治的视线在那张过长的书桌边缘停留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
　　副卧则布置得更加“用心”。
　　一套崭新的上下铺靠墙而立，旁边是书桌、衣柜……整个房间的布置，透着一股“精心准备给两个常住人口”的气息，温馨得不像话。
　　至于那间客卧，则显得标准而克制：一张舒适的大床，一个简洁的书桌，一把椅子，别无他物。干净利落，符合临时待客的定位。
　　太宰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踱步到副卧门口，倚着门框，目光在上下铺和那张加长的书桌之间来回逡巡，最终落回到余梵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
　　“小梵……这个房间，”他用眼神示意副卧，“看起来像是给两个人准备的？上下铺，双人书桌……”
　　余梵正在对着她和云轻轻化的草图调整着客卧书桌的位置，闻言动作一顿。她转头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语气带着点打哈哈的味道：“啊？这个啊……我是想着，以后万一有朋友来家里玩，可以留宿嘛。卧这样布置比较方便，上下铺还能有点学生宿舍的感觉，桌子长点……方便我放东西嘛！”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眼神却有些飘忽，下意识避开了太宰治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注视。
　　太宰治没有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当然看得出来余梵不想深谈，那闪烁的眼神和略显急促的语调已经说明了一切。但这过分的“周到”和刻意的“双人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敏锐的神经里。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个疑点记下，目光在余梵略显紧绷的侧脸上又停留了一瞬，才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实际上，这套装修方案是余梵与云轻轻共同商量的“梦想小屋”。她们畅想过，长大后她们一定要住在一起，余梵喜欢窝在床上，所以她的卧室要有一个堆满靠枕的大床，云轻轻喜欢睡在高处，所以她要上下铺的床。兴致来了两个人可以挤在余梵那张大床上夜聊到天亮，也可以体验上下铺偷偷聊谈的“宿舍情谊”，甚至一起挤在那张长书桌前，边吃零食边看剧、吐槽。
　　那些“双人感”的布置，承载的是两个女孩对未来同住生活的美好憧憬。只是，云轻轻目前仍是电子形态，她所需的一切都能通过系统代码生成，无需余梵额外购置她的那份家具，因此两个房间里，椅子仍是单数。这微妙的不协调感，普通人或许不会深究，但在太宰治这样心思缜密、习惯挖掘秘密的人眼中，却成了难以忽视的“违和”。
　　新居的硬装尘埃落定，剩下的软装和物品搬迁，余梵倒不急了。她深知新装修好的房子是甲醛重灾区，直接搬进去无异于慢性自杀。于是，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窗户开到最大。
　　风带着些许暖意涌入空旷的房间，卷动着尚未消散的淡淡油漆和木屑气味。
　　接着让余梵始料未及的事发生了，她住院了！？
　　女配人设还是太“权威”了！那女配人设里一笔带过的“胃病”，竟分毫不差地在她身上复刻了，余梵都合理怀疑是自己前段时间用女配人设的报复！
　　医院方面只给出了一个笼统的“胃病”诊断，余梵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望着头顶刺眼的白炽灯，内心一片哀嚎：不是吧？我还以为这胃病只是女配装可怜来骗男主的桥段，搞半天是真的？痛死我了！
　　没有手机的住院生活，比坐牢还要煎熬——不，简直是酷刑般的上学！余梵双眼放空地瞪着输液架上那瓶缓慢滴落的药液，透明的管道连接着她手背上的针头，每一次冰冷的液体涌入血管，都像是在提醒她现在这具身体的脆弱。哦，顺便一提，这间病房是双人间，她的“舍友”正是那位因尝试“洗洁精柠檬水特调”而光荣入院洗胃的太宰治。
　　要不然说是缘分不减啊，两个人才刚从余梵装修好的新家告别第二天就一起出现在医院还当起了“舍友”。
　　太宰治的吊瓶早已打完，此刻正倚在床头，手里捧着一个游戏机，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按动着按键，屏幕的光映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专注。
　　与之相比，余梵只能百无聊赖地盯着那仿佛永远滴不完的点滴，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药液滴答声中黏稠地流动。她甚至无聊到想给正在地狱备考的云轻轻打系统电话，但一想到那些令人头秃的科目和题目，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不要打扰真的“坐牢”的孩子吧。
　　太宰治发现病友是余梵时，鸢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但他很快垂下眼帘，将这丝情绪掩藏在纤长的睫毛下，只留下惯常的慵懒神情。瞥见余梵那副无聊得快长蘑菇的模样，他晃了晃手中的游戏机，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诱惑。
　　“小梵，很无聊吧？要不要玩会儿？打发时间还不错哦。”
　　余梵抬起正在输液的右手，无奈地晃了晃：“谢谢你，但是一个手应该打不了吧。”
　　她尝试动了动被束缚的右手手指，输液管随之轻轻晃动，下一秒，害怕针头移位导致自己重新打一针的余梵立刻老老实实的放好右手。
　　这次住院来得太急，她是突发剧烈胃痛晕倒，被“热心市民”广津柳浪紧急送来的，根本来不及收拾任何打发时间的书或物件。想到全□□大概都知道自己“胃疼进医院”并且都要“排班”探望她，余梵忍不住感叹：真是靠谱的老年人啊！
　　病房里只剩下游戏机微弱的按键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白色的被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药物中含有止痛和安眠的成分，余梵很快就在这寂静和药力的双重作用下，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浅眠。
　　晚餐时间，太宰治来到床头，轻轻拍了拍余梵的肩膀将她唤醒。护士送来了两碗清汤寡水的素面。余梵看着自己依旧被输液管束缚的右手，又看了看放在床头柜上的筷子和那碗几乎看不见油星的面条，眉心微蹙。
　　太宰治端起自己的碗，慢悠悠地吸溜了一口，目光落在余梵为难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啊啦~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喂你哦~”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戏谑。
　　余梵丢给他一个“你够了”的白眼，语气斩钉截铁：“谢谢，我可以。”
　　语毕余梵直接伸出左手，有些笨拙地抓起筷子。最初的几次尝试，面条滑溜溜地溜走，但她很快找回了感觉，动作逐渐变得顺畅起来，稳稳地夹起一筷子送入口中。
　　太宰治微微挑眉，流露出些许意外：“哦？左撇子？”
　　“不是，”余梵咽下口中的面，解释道，“以前为了躲过某些监视，点亮了右手假装写字，左手偷偷吃饭的技能。”
　　与太宰治脑补了的黑深惨剧情不同，真相不过是疫情期间，余梵和云轻轻被困家中，双方家长因小区封锁未能及时返回。于是，余梵扛起了做饭大旗，两人只能在网课进行时，偷偷摸摸地在摄像头死角解决温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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