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狼崽总想护我

作者: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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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垣见血


      抹合烈将那半卷残破的羊皮地图拿了过去,就着从屋顶破洞漏下的天光仔细辨认着。霍铮也凑了过去,那地图绘制得极为粗糙,用的似乎是烧焦的木炭,线条歪歪扭扭,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些山川河流的轮廓,还有几个用不知名符号标注出的聚集点。霍铮看了半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自小在京城长大,虽然跟着兄长研读过北境舆图,可那都是绘制精良的官方版本,与眼前这份简陋到极点的实战地图截然不同。
      “这里,”抹合烈的手指点在了地图上一个被圈起来的符号上,那符号像是一簇燃烧的火焰,“是他们的一个前哨据点,应该有百人左右驻守。”他又顺着一条蜿蜒的细线向南移动,指尖停在了另一个画着几顶简陋帐篷图案的地方,“这里,离我们现在的位置大概还有两天的路程,是个废弃的屯兵点,地图上标注有水源。”
      霍铮看着他手指的方向,那里是一片在地图上显得格外荒凉的山坳地带,周围没有任何明显的村落或是城镇标记。“我们去那里?”
      抹合烈点了点头,没有解释为何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他将地图重新仔细地卷好,收回皮囊里,而后将皮囊系在了霍铮的腰间。“你拿着。”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那座庇护了他们一夜的残破神殿,重新踏入了那片茫茫无际的风雪之中。抹合烈依旧走在前面,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不断扫视着四周被白雪覆盖的地形,寻找着任何可能存在的威胁或是路径。霍铮则在他身后不远处,努力跟上他的步伐。高烧虽然退了,但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才能支撑住不倒下。
      数日跋涉,风雪未停,只是时大时小,将这片土地彻底变成了一片白色的炼狱。他们尽可能地避开官道,选择那些荒僻难行的小路潜行。抹合烈展现出了惊人的野外生存能力,他总能找到背风的山坳或是废弃的破屋作为临时的栖身之所;他能在厚厚的积雪下精准地找到尚未完全冻结的溪流取水;他甚至能用最简单的树枝和绳索制作出陷阱,偶尔捕获到一两只同样在风雪中挣扎求生的兔子或是雪鸡。
      食物依旧是最大的问题。他们搜刮来的那点肉干很快便吃完了,捕获到的猎物对于两个消耗巨大的身体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更多的时候,他们只能依靠啃食冰冷的雪块和一些抹合烈辨认出的干枯草根来维持生命。霍铮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好几次他都饿得眼前发黑,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可他看着前面那个同样沉默地啃着草根的少年,便将所有抱怨的话都咽了回去。他知道,抹合烈吃的苦绝不会比他少。
      一路行来,他们见到了太多战争留下的疮痍。被焚毁的村庄,废弃的田野,还有那些散落在道路两旁、早已被风雪掩盖了大半的无名尸骨。有时候他们会看到一些同样在逃亡的难民,可双方都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各自警惕地绕开,没有人愿意相信陌生人,也没有人有多余的力气去帮助别人。在这片土地上,信任早已和粮食一样成了最稀缺的东西。
      霍铮的心就在这日复一日的跋涉与目睹中变得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坚硬。他不再是那个只需要在演武场上挥洒汗水的将军府小公子了,现实用最残酷的方式将他打磨成了一块粗粝的石头。他学会了忍耐饥饿与寒冷,学会了辨认方向与追踪,学会了在沉默中观察与判断。他也渐渐习惯了抹合烈那种极简的交流方式,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们之间的那堵无形的墙,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在绝境中相依为命、无需言语的默契。
      这日傍晚,他们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那个废弃屯兵点。那是一片位于山坳深处的开阔地,四周环绕着低矮的山丘,能有效地阻挡寒风。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早已腐朽坍塌的木质营房残骸,还有几个被废弃的石砌灶台。正如地图所标注,在靠近山坳内侧的地方确实有一处尚未完全冻结的山泉,泉水从石缝里汩汩地冒出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潭,水质清冽甘甜。
      抹合烈仔细地检查了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活动的痕迹后,才示意霍铮可以休息。他找了一处相对完整的营房,清理出一小片还算干燥的地面,又从附近拾来一些枯枝败叶,很快便升起了一堆篝火。橘黄色的火焰跳动起来,驱散了些许傍晚的寒意,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安稳感。
      霍铮靠在一根残破的木柱旁,看着抹合烈熟练地处理着白天捕获到的一只雪鸡。少年用那柄锋利的短匕首将雪鸡开膛破肚,清理干净内脏,而后便直接用一根削尖的树枝将其串起,架在了火堆上炙烤。油脂滴落在火苗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很快便有诱人的肉香弥漫开来。霍铮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闻到过这样实在的肉香了。
      抹合烈似乎并没有在意他的窘迫,只是专注地转动着手中的树枝,确保那只雪鸡能够均匀受热。火光映照着他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那张总是显得冷硬的脸柔和了不少。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忽然从山坳入口的方向传了过来。
      抹合烈的动作猛地一顿,他几乎是在瞬间便抬起头,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般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同时反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霍铮也立刻警觉起来,他顾不上肋下的疼痛,挣扎着站起身,抽出了自己的短刀,与抹合烈并肩而立,紧张地注视着那片昏暗的入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咳嗽声也越来越清晰。很快,一个蹒跚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那是一个朔金士兵,他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皮甲,一条胳膊软软地垂在身侧,似乎是受了重伤。他没有戴头盔,露出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嘴唇干裂,眼神涣散,看起来极为虚弱。他似乎并没有发现火堆旁严阵以待的两人,只是凭着本能朝着光源和水源的方向挪动着,每走一步都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是落单的伤兵。霍铮的心里立刻闪过这个念头。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抹合烈,少年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那名朔金伤兵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泉水边,几乎是扑倒在水潭旁,不顾一切地将脸埋进冰冷的泉水里,大口大口地喝着。水花溅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襟,他却毫不在意。喝够了水,他才抬起头,用那只完好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终于看见了不远处那堆跳动的篝火,以及火堆旁那两个手持兵刃冷冷注视着他的少年。
      那士兵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他涣散的眼神瞬间被惊恐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摸腰间的武器,可那里却空空如也。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虚弱的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反而因为动作过猛而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又软软地瘫倒在了水边。他绝望地看着那两个一步步向他逼近的身影,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要求饶,却因为恐惧而发不出一点声音。
      抹合烈走到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火光将少年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弯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着冰冷的寒芒。
      霍铮站在抹合烈身后半步的位置,看着那个瘫倒在地,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年轻士兵。那张脸看起来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因为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与那些他在战场上见过的狰狞凶残的朔金面孔截然不同。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拉了一下抹合烈的衣袖。
      抹合烈举刀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霍铮。
      “他……”霍铮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看起来……好像快不行了。”
      抹合烈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个已经放弃了所有抵抗,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年轻士兵。许久,他才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刀。
      他没有杀他。
      他弯下腰,面无表情地在那士兵身上摸索了片刻,找出了一小袋粗盐和几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制成的硬饼,而后便直起身,不再理会地上那个因为捡回一条命而微微颤抖着的伤兵,转身走回了火堆旁。
      霍铮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伴随着几声唿哨,忽然从山坳外传了进来。
      抹合烈的脸色骤变。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霍铮的手臂,同时对地上那个同样一脸惊恐的朔金伤兵厉声喝道:“不想死就别出声!”
      他的话音未落,七八骑朔金骑兵已经如同旋风般冲进了山坳。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百夫长,他一眼便看见了火堆旁的两人,以及倒在水潭边的那个同伴。
      “图格!你怎么在这里?!”那百夫长勒住马,厉声喝问道,同时目光警惕地在霍铮和抹合烈身上来回扫视,“这两个小子是什么人?!”
      那个名叫图格的年轻伤兵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抹合烈,又看了看那几个手按刀柄、明显不怀好意的同伴,脸上露出了极为复杂的神情。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只是低下头,含糊地说道:“……是……是附近的牧民……给我……给我水喝……”
      那百夫长显然不信。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图格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牧民?这鬼地方哪来的牧民!你他娘的是不是被打傻了?!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图格被他拎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苍白的脸上涨起了潮红。他痛苦地咳嗽了几声,目光下意识地向霍铮和抹合烈这边瞥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与恐惧。
      霍铮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
      可图格却像是忽然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他猛地抬起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那百夫长脸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呸!老子……老子不认识他们!有种……有种你就杀了老子!”
      那百夫长勃然大怒,他狞笑一声,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好!老子成全你!”
      “住手!”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是抹合烈。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前,手中那柄长弯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刀尖稳稳地指着那个百夫长的咽喉。
      “放开他。”
      那百夫长的动作僵住了。他感受着抵在自己喉咙上的那股冰冷而锐利的杀意,额头上瞬间便沁出了一层冷汗。
      “你……你想干什么?!”
      “我说,放开他。”抹合烈重复了一遍,刀尖又向前递进了一分,在那百夫长粗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周围那几个朔金骑兵见状也纷纷拔出了武器,将抹合烈和霍铮围在了中间,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图格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他大概从未想过,这个刚刚还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异族少年,此刻竟然会为了救他而拔刀。
      霍铮也同样震惊。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弯刀,手心里全是汗。他不知道抹合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就在这时,那个被百夫长拎在手里的图格,忽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那百夫长抓着他衣领的手腕上。
      “嗷——”百夫长吃痛,发出一声惨叫,下意识地便松开了手。
      就在他松手的瞬间,抹合烈动了。他的刀如同闪电般掠过,没有丝毫的犹豫。
      百夫长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的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弧线,而后重重地落在了雪地里,脸上还残留着惊愕与痛苦的表情。
      “杀!”
      剩下的几个朔金骑兵见头领被杀,顿时红了眼,怒吼着便朝着抹合烈和霍铮扑了上来。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抹合烈如同虎入羊群,手中的长弯刀上下翻飞,每一次挥出都必然会带起一片血花。霍铮也顾不上多想,他强忍着肋下的剧痛,挥舞着那柄并不称手的弯刀,与一个冲到近前的骑兵缠斗在了一起。他虽然身受重伤,但霍家枪法的基础还在,再加上一股拼命的狠劲,竟也勉强抵挡住了对方的攻势。
      那个名叫图格的年轻士兵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正在浴血奋战的两人,又看了看地上百夫长的尸体,脸上露出了挣扎的神色。最终,他一咬牙,竟是从地上捡起了一把掉落的弯刀,踉踉跄跄地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正在围攻抹合烈的同伴背后冲了过去。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响起。那个正在与抹合烈缠斗的骑兵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着自己胸前透出的那截带血的刀尖,又看了看身后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年轻同伴,嘴里涌出大股的鲜血,软软地倒了下去。
      可图格自己也因为这一击而耗尽了最后的气力,牵动了身上的重伤,他闷哼了一声,也跟着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与霍铮缠斗的那个骑兵见同伴被杀,顿时怒吼一声,手中的弯刀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霍铮的头顶劈砍而来。霍铮此刻已是强弩之末,眼看就要躲闪不及。
      “小心!”
      图格嘶吼一声,竟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猛地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霍铮的身前。
      那把沉重的弯刀狠狠地劈砍在了他的后背上,发出骨裂的声响。图格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溅了霍铮满脸。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霍铮,那双原本涣散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再没有了声息。
      “图格!”霍铮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可怀里的身体却已经冰冷。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那个劈砍得手的骑兵狞笑着再次举起了弯刀。
      可他的刀没能落下。
      一柄更快的刀从旁边斜刺里掠过,精准地割断了他的喉咙。
      抹合烈解决了最后一个敌人,他走到霍铮身边,看着倒在霍铮怀里早已气绝的图格,又看了看霍铮脸上那尚未干涸的血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走。”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随后弯腰从地上捡起几个水囊和一些还能吃的肉干,而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山坳更深处走去。
      霍铮怔怔地看着怀里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许久,才轻轻地将他放在了雪地上。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刚刚发生过惨烈厮杀的修罗场,将那柄沾满了鲜血的弯刀插回鞘中,也跟着那个黑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风雪里。那堆篝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在寒风中袅袅地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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