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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元初
什么?
忧郁症?
谁?
——我?
寥湛不敢抬头看云途。
他说的是“如果你有”而不是“我认为你有”吧?
是吧?
寥湛浑身冷汗。
“我怀疑我有。”
云途似乎也没在看她。
“但我不想看医生。说不定越看越有。”
寥湛忽然又能呼吸了。
也能找到自己的脚后跟在哪里、胃在哪里、肩膀在哪里了。
“川照说,如果是她的话肯定会去看医生。或者,出去旅游——去安全的地方。然后,大吃大喝。”
云途盯着他自己的脚尖。
“但我讨厌出差。也没什么积蓄出去旅游。”
“还是看医生比较好。”
寥湛斩钉截铁,
“自愈虽然省事,但是靠自己不一定走得出来。真要那么轻松的话,我们怎么可能患上忧郁症呢?”
“我不去!”
云途忽然望向寥湛的脸。
寥湛就像被发现正在翻食物篓的家养猫一样窘迫。
因为她还是不想去看医生。
但如果朋友的境况和她接近,她会竭力说服朋友去看医生的。
……但是,比起说服朋友去看医生,她更害怕惹朋友不高兴。
“我理解,我理解。”
她立刻惊慌又老练、讨好又理智地接茬,
“谁都有不愿对医生说的话。而且,你问的也只是如果,而不是真的有。”
云途满意地点头。
寥湛几乎是要准备逃跑了。
“如果你有想倾诉的事情,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讲。”
寥湛不想云途看出她是在逃跑。
“不过,今天晚上我得先睡觉。太困了。两天一夜的栈车和缆车……”
“祝你好梦!”
云途轻快地说。
寥湛回到卧室。
才想起来背包还扔在客厅。
背包里有牙刷,内衣,睡衣。
但衣橱里也有。
真棒,回家的感觉。
同合租小屋、独居公寓相比,这里更温馨,更周全。
她不管跟谁吵架。都不会夺门而出弃此地的一切于不顾的。
这就是家。
感谢困倦。
寥湛今晚没有经历入睡困难,也没做梦。
再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
甚至连中午都算不上。
是午后。
桌子上有抹布擦过的痕迹。
但并非所有人每天都在长桌用餐。
所以,没人注意到寥湛没吃中午饭是很正常的。
寥湛打开冰块漩涡。
不抱希望能找到那些搁置了整整一年的鹰嘴豆和生菜叶子。
果不其然。
被扔得一干二净。
其实,仔细看。
尤其是带着对食物、对生活的新的认知仔细看。
这里的冰块漩涡跟苔书家的也差不多。
红白雪花纹理的牛肉,芳香四溢的芒果,挂着淡淡水雾的苍露果,像琥珀一样被肉汤冻凝着住的小鸡翅根……
寥湛的同伴们,不是在一年之间变成了这个爱吃爱喝的样子。
他们本就是这个样子。
只是从前的寥湛不关注而已。
当年,他们就总是想方设法拼凑出门吃喝玩乐的理由。
现在也一样。
一场大雨也能成为室内聚餐的理由。
“寥湛?”
这个单薄的声音挂在午后的寂静中。
挂在寥湛的身后。
寥湛吓得浑身一颤,转过身,挂上笑容。
“伯尔林茜。”
伯尔林茜是薇雅族和雪碎族的混血。
寥湛认为她比自己更像个雪碎。
或者说,作为一个符号、一道风景、一个意象的雪碎。
冰块般的苍白皮肤,长发没有褶皱和卷曲,姑且称得上是粉紫色,但接近透明。
举止纤巧。
仿佛不用呼吸。
又仿佛一喘气就会吐出玲珑细致的小霜花。
“我们给你留了饭,在这里。”
伯尔林茜拽住冰块漩涡的一条悬臂,往外拉扯,展开。
是一份盒饭。
格子和格子之间隔得既笔直又精巧。
有藜果面饼、菌菇汤……是昨天的剩饭。
还有腰果仁炒肉。
这个应该是今天的新菜。
他们好像都不记得寥湛曾只吃鹰嘴豆、生菜叶和苹果。
寥湛拿着食物走向长桌。
各处房门紧闭。
不论是私人寝室,还是雪松空间、雨帘、黄昏之地。
多恬静的午休时间。
伯尔林茜跟着出来。
一声不响。
寥湛想起伯尔林茜寄给自己的信。
一把落叶。
“我和落叶一起想念你。”
寥湛还想起,自己先前和伯尔林茜交集不多,但经常在吃早饭的时候遇见。
伯尔林茜是恒感症,所以需要早点起床,观察其他人的服饰来知道冷热……
恒感症。
现在,寥湛也有恒感症了。
寥湛伤感地望着桌面。
伯尔林茜在她对面吃雪糕。
甜美冷淡的女孩,吃起雪糕倒是喜气洋洋的。
寥湛望着长桌上铺的一层玻璃。
天空的影子映在上面。
窗外的天空浮满了云团。
悠悠苍穹。
云团像城堡。
像静默的生命。
云团奔流不息。
时而组成看似有意义的形状。
一边构建,一边消散。
伯尔林茜忽然打了个喷嚏。
“你冷,是不是?”
寥湛迅速反应,
“快去加衣服!”
“别担心。”
伯尔林茜嘴角挂着絮莓。
“我的恒感症已经好很多了。”
她晃晃雪糕盒子。
“不然,我不会吃这个吃得这么开心。”
“好多了……”
寥湛恍惚地望着云和云的倒影。
忽然听懂了伯尔林茜的话语。
“你的恒感症是怎么好的啊?”
去治疗躯体上的疾病,比去治疗心绪上的异常,对寥湛来说,更轻松一些。
“看医生,吃药。一些草药,还有一些药片,以及胶囊声场。”
伯尔林茜文质彬彬地回答。
寥湛注意到。
伯尔林茜身形修长,也穿领口平展的衬衫,碎花裙的碎花里里总有一种色调和衬衫的颜色是相同的。
她的头发也总是梳得通顺,洗得光亮,
和寥湛确实有点像。
不是种族、血缘意义上。
而是精神和心灵意义上。
“有专门治疗恒感症的医生吗?”
寥湛心跳极快,快到她呼吸艰难。
“当然有的。”
伯尔林茜垂着眼睫微笑。
“安特洛陪我一起去看医生。去了好多趟。现在,终于停药了。”
“医生在哪里?离这远吗?”
寥湛问得很急切。
伯尔林茜抬眼,诧异地看着寥湛。
“我也有恒感症。”
寥湛仍有些愧怍,
“可能是在那边感冒的次数太多了。”
“恒感症的成因不一定是感冒。”
伯尔林茜纠正到一半,忽然停住。
她彬彬有礼。
但寥湛感觉得到。
伯尔林茜正在审视她。
“让医生帮你诊断一下吧。我不该胡说八道的。”
伯尔林茜用淡粉色的手指尖掩着嘴,仓促地笑一下。
“医生在竖琴镇。名字叫‘穹影’,很可靠。”
伯尔林茜正色,
“如果你需要,我们可以陪你去。”
“谢谢你们,但是先不麻烦你们。”
寥湛激动到想要呕吐。
又因为要压抑着这股激动而更加想要呕吐。
“不麻烦。”伯尔林茜稍微往她这儿探了探身,“你一定要去。寥湛。恒感症是疾病。是疾病,就有它的病理,药理,以及治疗。”
午饭结束。
伯尔林茜也吃完了甜点。
“我要去午休啦。”
伯尔林茜快乐地舒展手臂。
她穿着单薄贴身的短上衣。
粉紫色长袖。
胸口有一只油墨蝴蝶。
轮廓模糊,色彩炸裂。
与其说是蝴蝶的印花,不如说是蝴蝶的幻影。
“午休?”
寥湛想象不到伯尔林茜午睡的样子,
“你睡得着吗?”
“睡得着。”
伯尔林茜顺手摸一把盆栽的叶子。
“就算睡不着,躺在那里,对脊椎、手脚和脑袋瓜也好。忙活一上午,舒展一下会很舒服!”
伯尔林茜回屋了。
安特洛跟她住在一起。
寥湛回到长桌边,继续盯着窗外的天空看。
天空像无暇的宝石。
澄灵,完整,薄脆。
据说在从前,神念的飞船划过天空,会在空气中留下看不见的裂口与划痕。
裂口与划痕……
是看不见的。
肉眼去看,天空仍是完整的,澄灵的,薄脆的宝石。
但外层空间的高能线条和团块会顺着划痕淌进来。
荧惑星域的生命能量则会沿着划痕流出去。
现在,神念没有天涯草了,也不再往天空放出梭子一样的飞船了。
有没有人去处理那些划痕和裂口?
据说,不论是否处理,只要不再有梭子船上天,裂口和划痕都会自行消失。
真好,天空就不用看医生。
恒感症……
从恒感症开始下手治疗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比“忧郁症”“创伤”要容易接受一些——
对寥湛这种浑身带刺的偏见人格来说是这样的。
寥湛也回到卧室。
昨天睡得太匆忙。
她没来得及打理卧室。
自然也没来得及将苔书送给她的玩偶摆在枕头边。
椰子树彩虹,罗勒草荷包蛋,尖角玫瑰,游光,垂耳兔,梦占草,洋葱,空气鱼。
围在床上,像云团。
躺在它们中间,就像躺在云团上。
抬起头就是星光。
以及晚霞。
真舒适。
既舒适又奇幻的体验。
只不过……
寥湛现在缓过神了。
她竟然拿了苔书八个玩偶!
去他家拿走的那五个,还有他寄过来的三个。
她竟然抢了人家八个玩偶!
没有陪人家谈恋爱,还拿了他这么多东西!
处于愧疚,她拿起渡语绸。
写字给苔书:
“你走到哪啦?我已经到家了。”
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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