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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弄人
叶沉舟从听槐院的角门悄悄出来时,身上已换了身月白短打男装,发间束着简单的木簪,掩去了往日的公主气度,倒像个清秀的书生。
他攥紧袖角,脚步匆匆,自槐序替他踏上和亲之路,他便一直躲在听槐院,如今总算能出门,只想去附近探探消息,看看萧暮舟是否安好。
刚走到街口,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与甲胄碰撞的声响,人群渐渐往两侧退去,有人低声喊着“是守军回来了”。
叶沉舟心头一紧,连忙挤到前面,目光死死盯着街口,盼着能从队伍里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可随着士兵们缓缓走近,他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欢呼,没有百姓抛洒的花瓣,连士兵们的脚步声都透着股沉重,个个垂着头,盔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与泥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队伍最前方,没有萧暮舟领兵的身影,只有一面残破的帅旗,无力地垂在马背上,被风吹得轻轻晃。
叶沉舟攥着袖角的手瞬间泛白,快步上前想拉住一名士兵询问,却被身旁的百姓轻轻拽住。
他侧头,就听见百姓们凑在一起低声议论,话语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唉,萧将军怕是……没了,听说为了守城门,跟连从冥拼命,最后靠在城墙上就没气了。”
“可不是嘛,魔兵是打退了,可我们的萧将军……就这么走了,可惜啊,他还盼着跟永宁公主赐婚呢。”
“雨那么大,将军的尸身还在城墙上放了半宿,今早才被抬下来……”
“你们还不知道?听说永宁公主也在和亲路上遭了埋伏,随行的人没一个活口,公主至今下落不明。”
“这真是天意弄人呐,两个明明都是顶顶好的人,怎么就落得这般下场……”
每一句话,都让叶沉舟的身子晃了晃。
他猛地挣开百姓的手,疯了似的朝着士兵队伍冲去,就在他快要撞进士兵队伍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赶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槐序用力将人往身边带,声音急切:“小舟,你别冲动!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先跟我回去!”
叶沉舟挣扎着,泪水混着汗水往下淌,却抵不过槐序的力气,最后只能任由她半扶半拽地拉回听槐院。
刚进内室,楼飞雪已在案前候着,见两人进来,没多言,只将一杯温好的茶轻轻放在叶沉舟面前,杯沿的暖意,却暖不透他冰凉的指尖。
叶沉舟坐在椅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地面,手里攥着的衣角早已皱成一团。
槐序坐在他身旁,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终究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小舟,昨夜厮杀刚停,我便去城墙下看了他……他那时还剩最后一口气,嘴里仍断断续续喊着你的名字。”
话落,槐序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又想起昨日那片浸在雨里的城墙。
那时楼飞雪已带着漓夜往连从冥逃窜的方向追去,要趁胜捉拿这祸乱之源,而她记挂着萧暮舟的安危,也记挂着远在听槐院的叶沉舟,便匆匆折去城墙。
雨还没停,冰冷的雨丝裹着血腥气扑在脸上,城墙下的尸体堆得半高,她一眼就看见了萧暮舟。
染血的盔甲早已被雨水泡透,长剑斜插在泥里,他仰着头,眼睫上还挂着雨珠,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却仍攥着半块破碎的玉佩。
那是从前叶沉舟送他的,边角都被磨得光滑。
槐序蹲在他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息,只余下一丝极浅的执念吊着性命。
她看着他喉间不停滚动,却只吐出“沉舟”二字,终究是不忍他带着遗憾闭眼。
要知道,动用灵力探问将死之人的心愿,本是修行大忌,会折损自身修为,可她望着萧暮舟眼底那点不肯熄灭的光,还是咬了咬牙,悄悄运起灵力。
淡青色的灵光从她指尖溢出,轻轻裹住萧暮舟的周身,她放轻声音,像在哄一个固执的孩子:“萧将军,我知你放心不下小舟,若有未了的心愿,便说出来吧,我若能做到,定会帮你带到。”
这话像是终于戳中了他的心防,萧暮舟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看清是她,哑着声,一字一顿地说:“替我…告诉沉舟,上京…守住了,我这一生不负百姓,唯负他……”
他喘了口气,胸口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却仍接着说:“说好的…来世做普通夫妻,是我食言了…若有来生,我愿自罚…一生不得情爱,只求远远看着他……平安就好。”
话音落下,他攥着玉佩的手轻轻松了松,脉息彻底断了。
槐序收回灵力,指尖还残留着灵力耗损的酸胀,她将那半块玉佩收好,默默替他合上眼,心里只剩一声叹息。
这世间的遗憾,终究是多过圆满。
转身要走时,槐序的脚步却又顿住。
她望着萧暮舟苍白的侧脸,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终究是抵不过心底那点软。
“罢了,算我今日闲的慌。”她低低骂了句,指尖重新凝聚起灵光,淡青色的光晕在她指缝间流转,最后轻轻落在萧暮舟僵直的尾指上。
一根极细的红线缓缓显形,像有了生命般缠绕上他的尾指,红得似燃着的烛芯,却只亮了一瞬,便悄无声息地隐去。
槐序收回思绪,转头看向早已泪流满面的叶沉舟,伸手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
指尖相触的刹那,叶沉舟的尾指突然闪了一下极淡的红光,快得像错觉,他自己浑然未觉,只顺着她的力道,微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
“我把那半块玉佩带来了,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给你,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说罢,槐序从袖中取出一方素色绢帕,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躺着半块温润的玉佩,边角还沾着未洗去的血痕。
她顿了顿,喉间发涩,伸手轻轻拍了拍叶沉舟的后背,才接着说:“小舟,他若还在,定是盼你能平安顺遂过完余生,不愿看你这样折磨自己。”
话音落下,叶沉舟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砸在茶杯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颤抖着伸手,指尖刚触到玉佩,就像被烫到一般缩了缩,随即又死死攥住,指腹反复摩挲着玉佩上熟悉的纹路,连带着那点血痕,都像是要刻进掌心里。
叶沉舟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棉絮,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任由泪水模糊视线,反复呢喃着:“傻子……萧暮舟,你这个傻子……”
他再也撑不住,将脸埋在绢帕与玉佩上,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哭声压抑又撕心裂肺,连带着握着他的槐序,指尖都忍不住泛了酸。
上京的硝烟彻底散了,连从冥被擒,关押至幽都地牢,百姓们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只有城墙下那片被血浸过的土地,还留着几分悲壮的痕迹。
没几日,幽都地牢便递来讯息,连从冥在牢里自刎了。
彼时听槐院的槐树下,晨雾还没散尽,细碎的槐花瓣落在石桌上,添了几分清寂。
三人围坐桌前,温茶冒着浅浅的热气,却没多少人动。
叶沉舟指尖摩挲着杯沿,先打破了沉默,声音还带着几分未散的沙哑:“你们今天便要走了吗?”
槐序点点头,眼底藏着几分不舍:“本想多陪你几日,怎知我爹昨晚传信来,催着我回万妖泽。”
楼飞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茶,压下心底的牵绊,开口道:“我也要回幽都一趟。”
他说着,转头看向槐序,伸手替她理了理鬓间沾着的槐花瓣,动作轻柔:“万妖泽事务繁杂,你早些回去也好,莫让族中长老和你爹担忧。”
槐序乖乖点头,又转头看向叶沉舟,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着暖意:“小舟,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叶沉舟看着她,勾了勾嘴角,轻轻回握了下她的手:“放心吧,阿序,我会的。等你们下次来,我给你们煮新摘的槐花粥。”
槐序用力点头,转身朝外走时,足尖轻轻一点,悄无声息消失在原地。
楼飞雪在旁收回目光:“我也走了,若有难处,便传信去幽都,我会尽快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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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妖泽。
槐序刚踏入岁序宫殿前,便见前院那棵老槐树下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落在膝头的槐叶。
她脚步顿了顿,刚要出声,那人似是察觉到响动,缓缓转身朝她看来,眉眼温润,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无衍哥,你怎么来了?”槐序快步走过去,语气里满是诧异。
谢无衍抬眸,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又扫过她微微泛白的指尖,眼底的担忧更甚了几分,轻声道:“听闻你去了上京,还跟着魔尊一同涉险,我放心不下,便想着来看看你。”
槐序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抹轻松的笑:“我没事的,无衍哥,有劳你特意在此等我,还为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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