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墙

　　清晨的鸭粥店人声鼎沸，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温肆和纪墨找了一张靠墙的小方桌坐下，温肆到店里大铁锅盛了两碗粥回到座位，拆了一次性筷子递给纪墨。

　　老板端上了一盘切好的鸭肉和酱料，粥熬得糜烂，鸭肉处理的很香，配上沙姜酱油，在这微凉的清晨吃下去，从胃里暖到四肢百骸。

　　吃完粥走出来，外面已是另一番景象。鞭炮声此起彼伏地炸响，硝烟味混合着香火气，营造出浓烈的节日氛围。公庙方向锣鼓喧天，人潮开始向着那边涌动。

　　“开始了。”温肆侧头对纪墨说，眼里带着笑意。

　　只见公庙里，一尊尊面容或威严或慈祥的神像，被身强力壮的汉子们小心翼翼地请出，安置在结实的轿辇上。

　　随后，来自附近几个村委的队伍陆续汇入，浩浩荡荡。

　　抬神像的汉子们穿着统一的队服，腰扎红带，步伐稳健有力。

　　队伍中间是声势浩大的锣鼓队，铙钹、锣、鼓敲得震天响，“咚咚锵、咚咚锵”的节奏极富感染力，听得人血液都似乎跟着沸腾起来。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穿着华丽戏剧服饰、画着精致妆容的孩童，他们被固定巡游车在高高的架子上，扮演着各种神话人物或吉祥寓意的主角，高高在上，形成一道独特而炫目的风景线。

　　整个队伍的目的既是祈福，也是向外来客和年轻一代宣扬着本乡本土的文化与传统。

　　温肆拉着纪墨，灵活地避开了最拥挤的人流，站到了一处临街店铺延伸出的雨棚下，这里既能清晰地看到巡游队伍，又避免了日晒和过度拥挤。

　　纪墨显然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看得津津有味，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探究。

　　温肆陪在她身边，偶尔低声解释一两句。正看着，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钟意己。

　　“姐！你在哪儿呢？我和奶奶也到镇中心了，好多人啊！去哪找你？”电话那头传来妹妹咋咋呼呼的声音，背景音无比嘈杂。

　　温肆环顾了一下四周，报了一个旁边比较显眼的商店名字。“就在这店门口等，我们在这边看游神。”

　　挂了电话，她笑着对纪墨说：“咱奶和妹过来了。”

　　纪墨闻言，心底下意识地紧了一下，一种“见家长”的紧张感悄然蔓延，尽管来的只是奶奶和妹妹。但她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边继续看着热闹的巡游队伍，一边留意着人群。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就听到一声响亮又熟悉的呼喊穿透嘈杂：“温肆！温肆！姐！这边！”

　　温肆和纪墨循声望去，只见钟意己正奋力地从人群中挤过来，她身边跟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老太太头发大多还是黑的，只夹杂着些许银丝，梳得整整齐齐。脸上虽有岁月留下的皱纹，却毫无苦相，反而面色红润，眼神炯炯有光，透着一股子精明利落劲儿。

　　她穿着一身喜气的绛红色棉袄，斜挎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皮包，正乐呵呵地跟着孙女往这边挤，步伐丝毫不显老态。

　　“奶奶！意己！”温肆笑着迎上去两步，伸手扶了奶奶一把。

　　奶奶站稳，目光立刻就被温肆身边气质出众的纪墨吸引了。

　　温肆很自然地揽过纪墨的手臂，将她微微带到身前，面向奶奶，语气清晰又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介绍道：“奶奶，这是纪墨，我们玩的非常好。”她顿了顿，目光温柔地落在纪墨脸上，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我非常喜欢她的。”

　　两人都笑着向纪墨打招呼，钟意己笑着目光在姐姐和奶奶之间流转，奶奶更是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了起来，很是自来熟地直接叫道：“墨墨啊？好好好，这姑娘长得真俊！”

　　说完，奶奶还嗔怪地轻轻捶了温肆胳膊一下：“肆肆你这孩子，朋友来了怎么不先带回家给奶奶看看？要不是意己说看到了，我还不知道呢！”

　　温肆笑着躲了一下，解释道：“本来今天就打算去小姨家吃年例嘛，反正奶奶您不也要去吗？到时候大家不就见着了？而且我还想先带她四处逛逛玩玩呢。”

　　奶奶一听，立刻热情地拉住纪墨的手，乐呵呵地说：“墨墨，一定得来啊！今天家里做好吃的，都是大餐！一定要来！”

　　纪墨看着老人热情洋溢的脸，乖巧地点头应道：“好的，奶奶，我跟肆肆去。”

　　奶奶又和她们说了几句，便带着意己说要再去别处看看热闹，很快又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看着她们离开，温肆转眼盯着纪墨，想着，大家都叫‘肆肆’，怎么她叫就这么好听。

　　“怎么样？要不要去别的地方再看看？”温肆贴近她耳朵柔声问。

　　纪墨呼吸滞了一瞬，随即恢复了平时的淡然：“随你意思。”

　　两人沿着街边慢慢走着，避开主流人群。

　　温肆像是想起什么，语气紧张：“刚才介绍你，你别介意。老人家年纪大了，估计也不太懂‘同性恋爱’这些词。我完全不介意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但不想让老人家为此费心琢磨。”

　　纪墨闻言，看了她一眼，赞同道：“真没事。这种事本就不必搞得人尽皆知。”

　　她并非想要刻意隐瞒，只是觉得感情是两人之间的事，广泛宣之于众并非必需，尤其是面对可能不理解的传统长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温肆的处理方式，她觉得很妥当。

　　温肆放下心来，笑着说：“那就好。走，带你去见我一个朋友，她家就在这附近，你见过的。”说着不等纪墨反应，就牵着她穿过人群。

　　去往榄榄家的路上，温肆稍稍放缓了脚步，语气变得比之前慎重了一些：“纪墨，等下要见的是我发小，榄榄。我带你来见我的家人、朋友，你会不会觉得有不适应，或者有负担？”

　　纪墨沉默地走了两步，才诚实地说：“确实有点意外。”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负担...也说不上。但既然决定和你在一起，我也确实想更了解你的生活，包括你的身边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直接而清晰。

　　温肆的心因她这番话而变得柔软踏实：“嗯。”

　　榄榄家带一个小院子，就在镇中心的街边，位置很好找。院门口果然如温肆所说，支着一个小摊，摆放成箱的饼类和饮料，趁着年节做点小生意。

　　温肆率先看到的是正在摊前整理货品的榄榄爸爸，一位面相和蔼的中年男人。“叔叔新年好！”温肆笑着打招呼。

　　“诶！肆肆来啦！新年好新年好！”榄榄爸爸抬起头，笑容满面，“榄榄屋里呢，跟她妈一块儿包饺子。快进去吧！”

　　温肆跟榄榄爸爸聊了几句后，带着纪墨绕过小摊，走进屋里。一进门就感受到一股热闹的家庭气息。

　　电视里放着春晚重播，榄榄正围着围裙，手上脸上都沾着面粉，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一起坐在餐桌前包饺子。那小女孩大概是她的侄女，学得有模有样。

　　榄榄看到温肆进来，刚想打招呼，目光立刻被她身后那个身影吸引，脸上瞬间写满了惊讶和疑惑，手里的饺子皮都忘了放下。

　　还没等她发问，榄榄妈妈端着一盘刚煮好、热气腾腾的饺子从厨房出来了：“哎呀，肆肆来啦！快快来，正好，刚出锅的饺子，还烫着呢！”她热情地招呼着，目光也好奇地落在了纪墨身上，“带了同学啊？”

　　温肆把纪墨往前带了带，笑着介绍：“阿姨新年好！这是我非常好的朋友，纪墨。”纪墨看了温肆一眼，很上道的喊了声‘阿姨新年好’。

　　“墨墨啊？好好，新年好！别客气，快坐快坐，一起吃饺子！”榄榄妈妈热情洋溢，立刻拿来碗筷招呼她们。

　　一边吃饺子，榄榄妈妈一边念叨：“哎，我们家榄榄对象今天也要过来，已经在路上了，这外面堵的呀...她哥嫂也去集市买东西了，好一会儿了还没回来...”语气里满是家常的唠叨和喜悦。

　　被当面提起这茬，榄榄半点不害羞，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榄榄妈妈笑呵呵地点她脑门，又转向温肆：“还是我们肆肆省心，从小就最有主意。对了，肆肆，谈对象了没啊？阿姨可惦记着呢。”

　　温肆咽下口中的饺子，神色自然地点点头：“谈了，阿姨您别操心我了。”

　　这话一出，整间屋子的人都愣了一下。连正在偷瞄纪墨的榄榄都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得溜圆，显然震惊不小。

　　榄榄妈妈更是惊喜，连珠炮似的问：“真的啊？哎哟！这可是大好事！哪的人啊？做什么的？多大年纪了？怎么认识的？”

　　温肆保持着微笑，语气平稳：“是z城的。其他的...慢慢您就知道了。”她说着，眼神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旁边正若无其事、安静吃着饺子的纪墨。

　　z城？榄榄的震惊更上一层楼。她们都在z城，温肆什么时候谈了恋爱，她这个号称消息最灵通的发小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等榄榄妈妈被锅里的饺子汤沸腾声唤回厨房，榄榄立刻凑到温肆身边，压低声音，一脸难以置信：“温肆肆！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为了应付我妈，随便编出来搪塞的？”

　　温肆看着她，眼神认真，摇了摇头：“是真的。”

　　榄榄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更大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耳语：“谁？是谁？背着我偷偷谈了谁？什么时候的事？”

　　温肆被她这连环问逗笑了，也压低声音回了一句：“你见过的。”

　　“我见过？我见过那么多人我哪知道是哪个？！”榄榄急得差点跳脚。

　　温肆没再卖关子，目光直接投向餐桌对面。榄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纪墨刚刚吃完一个饺子，正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

　　感受到两道灼灼的视线，她抬起眼，平静地回望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似乎在询问“怎么了”。

　　榄榄手里捏着的半个饺子皮，“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的小侄女立刻奶声奶气地批评：“姑姑浪费饺子皮！还是让我来包吧！”

　　榄榄却完全没听见，她的目光在温肆和纪墨之间来回扫视。震惊、茫然、难以置信...各种情绪在她脸上飞快交替。

　　然而，出乎温肆意料的是，榄榄的接受速度异常之快。她只是愣神了不到一分钟，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着温肆，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温肆看着她那副“必须是我不然朋友没得做”的表情，忍着笑，认真地点了点头。

　　榄榄顿时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意表情，仿佛掌握了什么核武器机密。

　　然后，她猛地转向纪墨，表情瞬间切换成一种极度热情又带着点搞怪的郑重，伸出手：“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榄榄，一棵高大橄榄树的榄！我是她们几个朋友里最正经、最靠谱、嘴巴最严的一个！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眼神亮得吓人。

　　纪墨看着她伸出的手，又看看她脸上丰富至极的表情，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和她轻轻握了一下。

　　她似乎不太适应这种过度的热情，但榄榄那句“你果然是那个白富美”让她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笑意，她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搞定了“重新认识”，榄榄立刻恢复了活力，转头就对温肆和纪墨宣布：“正好！我们几个也好久没聚了，本来就想说这几天组个局。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怎么样？带上墨墨。”

　　温肆别了她一眼，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转头看向纪墨，语气带着询问：“你今晚...打算回去吗？”

　　纪墨对上温肆带着期待的眼神，又瞥见旁边榄榄那双同样亮晶晶、写满“答应吧答应吧”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她轻轻摇了摇头：“明天再回也行。”

　　榄榄几乎要欢呼起来，温肆的笑意直达眼底。

　　这时，温肆的手机响了，是小姨打来催促她去吃年例的电话。温肆应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便带着纪墨向榄榄和家人道别，准备前往小姨家。

　　临走前纪墨和温肆被榄榄爸爸妈妈塞了两个红包。榄榄把她们送到门口，挤眉弄眼地用手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无声地用口型说：“晚、上、见！”

　　温肆笑着点头，牵着纪墨的手，重新汇入了外面依旧热闹非凡的人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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