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谣

作者:夏穗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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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手遮天⑥



      马车催着黄河风沙,在春日的午后惬意的向前跑着。马车窗棂与车轴处皆雕刻着精巧的祥云图腾,驶过身旁之时还能偶闻袅绕的檀香。

      寒冰床的功威力在太大,纵然已经过了第七天,我依旧不能开口说话。

      那日被针扎醒后,锦鸢和萃晴将我塞进了厚软的棉被中,足足叠了五床,盖在身上臃肿若山,锦鸢说那时候我的脸色如洗旧了的染布般苍白,唇齿微张,念着胡话,吓得两人又是拜天又是拜地,守着佛堂轮番求了好几天才默然转醒。

      而自醒来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发过任何声音。请了吴致过来细看,只说原本残留的一半毒性也被冰寒所攻退扫清,只是冻了数日体魄虚弱而已。奈何吃药针灸,皆不见好转。

      于是干脆戴着面纱,一来是少年之命,二来是防风。

      后来少年告诉我他叫戚锦,戚戚欲何念之戚,锦壶催画箭之锦。都是意味极好的字儿,配他只手逆世的风范最和贴。

      我从前以为人心如纸,越是无暇,越教人难以捉摸,是顾墨沉几次三番的天真之举解了我心底的防线,没想到到如今撕破这张纸的人亦是他。

      戚锦靠在金色的莲花团蒲里,腾出手用小匙子舀了一勺香料,神色悠然的洒入碧玉和合鼎。他葱白的手指几乎是如玉一般颜色。锦鸢和萃晴坐在我的左右,往常皆是管不住小嘴的主儿,到了他跟前也都乖乖的不敢出声。

      行至半路,席卷来的黄沙里开始零星携着雪子,风刮到脸上有如锋利的小刀。

      “呀。下雪了!不知道术虎将军现在在做些什么。”锦鸢伸手在外头抓了一把,方捧进来便化成了晶莹的水。

      幽静的车内好不容易才有丝生机。萃晴悄悄的瞧戚锦一眼,见他依旧波澜不动的碾着香料,才不慌不忙的拉上帘子道:“大冷天的,你是存心要冻死人啊。明知道将军最见不得我受冷。”

      “你胡说你胡说!他分明是更疼我三分,往日有什么新奇的珠宝都是先取给我。”每每提到术虎静之,这两人便恨不得能扭打成一团才好。论二人的姿色,虽未必能攀得上高枝,但也算得小家碧玉,必然能找到好人家。

      人的舌苔尚且各自不同,或许于她们而言,术虎静之乃是一个好归宿。

      两人隔着我争执不休,马车这时忽然停了下来。

      “公……公子……”车夫年纪已过半百,是一直随同戚锦的得力手下,察觉出他声音中的异样,锦鸢上前推开门。

      本是想挽起袖子埋怨一番的,但眼下她却也陡然失色:“啊……”

      面前三寸之远,是一片横七竖八的交叠着的尸体。山野间空旷寂寥,又紧贴着悬崖边上,便益发衬得那画面可怖阴森。

      尸体大多身穿盔甲,手中或握着枪柄,或身上插着数枚利箭。之中还混杂着马匹与钝挫的兵器。血铺着他们,他们染着血。地上的血迹已几欲被风干,只留一股腥浓得令人作呕的余味。

      再细辨认,却是我军与蒙军的尸骸。

      见此情景,锦鸢与萃晴再也顾不得彼此有间隙,拥做一块娇躯战栗不止。

      我只觉喉头涌出一团腥腻,五脏六腑反复绞痛。

      独有戚锦舒坦的散坐着,双目倨傲透彻,丝毫未沾染半分血光。

      我再用力的盯着他的瞳眸许久,手在略低处挥了挥。袅袅檀香飘过他的眼睫,他一动未动。

      原来戚锦,竟是个瞎子。只有没玷染过污浊腐朽的世事的眼,才能这样如星辰般璀璨静谧。戚锦反映极快,当下便转向我,语调不悦道:“即便我眼睛里没有花鸟人形,也比世上白长了一双好瞳魄,又庸庸无碌的那些人要强太多。”

      我笑了笑。他才记起我不能言语,兀自转过身,合上浓烈的檀香,左手探出马车。

      往前不曾觉得他是瞎子,一举一动也待他如常人。加之戚锦本就一幅淡漠的样子,偶尔置之不理亦是常有的。他大约也是不愿让别人待他另眼相看,所以才练就如今这样一幅随声而动的好“眼神”。

      “公子!切莫下车!”老者忧虑的拦住他,身子瑟瑟发颤,“有血……”

      “让开。”他抚开车夫,用衣袖捂着鼻尖,“没想到这么快便攻下了。托雷的手脚是愈发的快了。七叔,掉转方向,往北从官道走。”

      那日割袍我便已疑心他有惧血这个毛病,他的鼻子是这般灵巧。所以才挑了檀香用作近身的香料罢?檀香气浓,无怪在车子里只有他豪未察觉。

      越靠近汴京城,路上的行客就逐发的增多。

      小小的郊区茶摊前,现下挤满了过路之人,因为实在是再也腾不出地了,许多稍年轻些的妇人壮汉都是席地而坐的。肩上挑着包袱,光是啃干硬的白馒头已是满脸幸福的模样。

      一路脸色发白的戚锦提议要喝杯热茶,于是整车子的奴婢都跟着一齐去讨水。

      从这里已远远能看见逶迤华贵的汴京。幽房曲室,玉栏朱楯,大有临安的柔婉,也不失洛阳典雅之息。重踏故土,我心中早是酸甜苦涩的翻了几番。便连这一草一木也亲切十分。

      “啦啦啦,这坠子是我的了!妹妹休想与我争夺。”一阵银铃般的欢笑,小男孩儿将墨绿的玉佩环子高高举起,一边躲着小女孩的追逐。小女孩身子粗笨,只好在他身后一圈又一圈的打转,急得眼中溢满一汪泉水。

      多久没有听见这样好的笑声。我不由自主的掀开帘子一角。

      坐在对面土山坡上的是一家四口,丈夫正饮罢酒水抹着生满清渣的唇角,妻子抬起手臂,用袖子替他小心的拭去额边的汗珠,偶尔招手笑道:“宸儿,你慢着些跑。小心摔碎了,兰儿又该生你的气。”

      这一招果然有效,只是那男孩还未收住脚下的跑势,便被紧随而来的女孩撞个正着。一个不稳,那绕着手腕的环子脱了绳,栽进了草丛里。

      “呜哇……宸哥哥大坏人。我兄长的坠子……”

      “宸儿。让你莫要顽劣,若是当真碎了,你拿上十条命也赔不起。”母亲容颜薄怒,慌忙丢下了丈夫,小步跑过来翻找。

      我仔细瞧了瞧,正巧落在车轮一旁。奈何开不了口说话,便拾之归还。

      小男孩见妹妹哭得伤心,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我蓦然想起许久许久的小时候,我与梦洌也是同他们一般高,那时只要受了委屈便会去寻他,我坐在高高的河堤之上,他伴着我,问我为何不哭。身后蒹葭苍苍,那景致是再美的城阁山水都比不上的。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那女子签过儿女,远远的疾步走来。

      我方从梦境中抽身,食指翻过坠子递给她。

      “这是兰儿他哥哥的遗物,倘若丢弃了,日后就不能寻见亲人,还要多谢夫人的大恩大德。”她感激至极,我摇着头。才明白这小儿小女并非血缘。

      再谨慎观之,玉佩的手工并非巧夺天匠,色泽亦不够通透,想来只是她哥哥随手买来的玩物。倒是她身上着着锦绣织缎,看上去名贵的很。

      那织锦的图案瞧着有些眼熟。

      我揉着发鬓痛苦的回忆,脑子里忽然有个身影闪逝而过。可伐子刚要迈出去追那三人,耳边厢听见戚锦吩咐道:“这碗热茶送给那车上的夫人。”

      “好嘞。公子对夫人真是体贴。”小二笑吟吟的接过,忽然又回头道,“只是小的劝一句,如今汴京城已是过不得了。城里的人淹死的淹死,烧死的烧死,你看这满山停客全是侥幸逃出来的。等过了今夜,小的也要卷席子回老家了。”

      “是吗?”戚锦淡淡的应答,万千风骨的脸上浮起一丝邪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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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只手遮天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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