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刃折竹

作者:木林有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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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夜


      苏婉如的凭空消失,如同在听雪轩内投下了一颗无声的惊雷。一个时辰前还活生生的人,在门窗紧闭、守卫森严的情况下,就这么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荡荡的厢房和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氛。
      萧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亲自进入厢房仔细勘察。房间内陈设简单,床铺整洁,并无打斗挣扎的痕迹。窗户确实从内栓死,门闩也完好无损。地面上甚至连多余的脚印都没有,只有苏婉如自己那双绣鞋留下的浅浅印记。
      “大人,属下等一直守在院门和廊下,绝无任何人进出!这……这真是活见鬼了!”亲兵队长脸色发白,声音带着颤音,显然也被这超乎常理的事情吓到了。
      谢清流站在门口,看着屋内诡异的景象,眉头紧锁。他并不信鬼神之说,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以某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了。能做到这一点的,绝非寻常势力。
      “不是鬼,是高手,而且是对萧府极其熟悉的高手。”萧绝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走到墙边,手指轻轻敲击着墙壁,又抬头看了看房梁。“或许,有我们不知道的密道。”
      他立刻下令,彻底搜查听雪轩的每一寸地方,尤其是苏婉如居住的这间厢房。亲兵们不敢怠慢,点亮所有灯烛,几乎是掘地三尺地搜寻起来。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一无所获。墙壁是实心的,地面是坚实的金砖,房梁上也积满了灰尘,并无任何暗道机关的痕迹。
      苏婉如就像一滴水,蒸发在了空气里。
      “难道……是她自己有问题?”谢清流提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如果苏婉如本身就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柔弱无助,如果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那么她的消失,或许就是为了让这个局更加扑朔迷离,让他们陷入更深的猜忌和混乱。
      萧绝沉默不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回想起苏婉如出现时的每一个细节,她的悲伤,她的恐惧,她拿出的令牌和密信……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但如果这都是演技,那这个女子的心机和背后的势力,就太过可怕了。
      “无论她是人是鬼,她的出现和消失,都绝非偶然。”萧绝最终沉声道,“对方的目的,就是要搅浑这潭水,让我们自乱阵脚,或者……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错误的方向。”
      “是为了那封密信?”谢清流立刻想到了关键。苏婉如带来的密信直指宫廷内部,其消失,或许是为了切断线索,或者制造一种密信来源不可靠的假象。
      “很有可能。”萧绝点头,“陛下今日态度暧昧,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量。”
      就在这时,一名在外围警戒的禁军队正匆匆进来禀报:“大人,府外巡夜的兵马司弟兄说,约莫一个时辰前,曾看到一道黑影从府邸东北角方向掠过,速度极快,他们追过去时已不见踪影。因未接到府内警报,故未深究。”
      东北角?那里靠近萧府的后花园,围墙外是一条僻静的巷道。
      “黑影……”萧绝眼中寒光一闪,“看来,并非凭空消失,而是被人以极高明的手法带走了。能在禁军和兵马司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潜入潜出,此人的轻功和隐匿功夫,堪称绝顶。”
      线索似乎又指向了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与“九重渊”或朱瞻圻有关的势力。
      “现在怎么办?要通知京兆尹和兵马司吗?”谢清流问道。
      萧绝摇了摇头:“通知他们也无用,反而可能打草惊蛇。对方既然敢在除夕夜动手,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们只能暗中查访。”他顿了顿,看向谢清流,“此事暂且压下,对外只称苏姑娘思亲心切,已由家人接回。我们需静观其变。”
      谢清流明白他的顾虑。在皇帝态度未明之前,任何过激的行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夜,听雪轩内无人安眠。
      接下来的几日,便是新年假期。朝廷封印,百官休沐。京城沉浸在一片祥和喜庆的氛围中,走亲访友,宴饮不断。然而,萧府却门庭冷落,除了英国公张辅等寥寥数位深知内情的老臣派人送来年礼慰问外,再无他人登门。显然,除夕御宴的微妙结果以及苏婉如的失踪(虽未公开,但恐怕瞒不过某些有心人),让许多官员选择了观望。
      萧绝与谢清流乐得清静,整日待在府中,一个练武调息,巩固内力,一个读书写字,梳理思绪。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再如之前那般形影不离,仿佛真的遵从了皇帝那“龙凤和鸣”玉佩的暗示。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份在生死考验中淬炼出的情谊,早已深入骨髓,绝非刻意疏远就能抹杀。
      正月初五,破五。年节的气氛依旧浓厚。
      午后,天空放晴,多日不见的阳光洒在庭院未化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谢清流正在书房临帖静心,一名仆役送来一封没有署名的拜帖,只说是一位故人,在府外等候。
      故人?萧绝与谢清流在京中,称得上故人且如此神秘的,并不多。
      萧绝接过拜帖,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行娟秀却带着力道的字迹:“酉时三刻,城南土地庙,故人备薄酒,静候竹隐兄。”
      是写给谢清流的!而且直接用了他的字“竹隐”,显得颇为熟稔。
      “是谁?”谢清流放下笔,走了过来。
      萧绝将拜帖递给他,眉头微蹙:“笔迹陌生,但称你为‘竹隐兄’,应是旧识。城南土地庙……那里早已荒废,约在此处,其意难测。”
      谢清流看着那行字,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追忆:“这字……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要去吗?”萧绝问道。如今局势微妙,任何未知的邀约都可能隐藏着风险。
      谢清流思索良久,点了点头:“去。对方既然指名道姓,又约在如此偏僻之处,必有缘由。或许是……与苏婉如之事,或那封密信有关。”他有一种直觉,这次邀约,或许能解开一些谜团。
      “我陪你一起去。”萧绝断然道。
      “不可。”谢清流摇头,“对方只邀我一人,你若同去,恐生变故。况且府外眼线众多,你我一动,必然引人注目。我独自前去,反而方便。”
      萧绝深知他说得有理,但让他独自涉险,心中实在难安。“我让两名暗卫暗中跟随保护。”
      “好。”这次谢清流没有拒绝。
      计议已定,两人不再多言。酉时刚过,谢清流便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布长衫,披了件灰鼠斗篷,悄然从萧府侧门而出,融入暮色渐沉的街道。两名身着夜行衣的暗卫,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缀在了后方。
      城南土地庙果然早已破败不堪,断壁残垣,荒草没膝。在冬日惨淡的夕阳余晖下,更显凄凉。庙宇大殿早已坍塌,唯有偏殿还勉强保持着框架,门窗歪斜,蛛网密布。
      谢清流按约来到偏殿前,只见殿内隐约有火光闪烁。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空间不大,中央生着一堆小小的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阴暗。篝火旁,背对着他,坐着一名同样身着布衣、头戴斗笠的身影,看身形似乎是个女子。
      听到脚步声,那身影缓缓转过头来,掀起了斗笠。
      借着跳跃的火光,谢清流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顿时如遭雷击,僵立当场,失声惊呼:
      “是……是你?!”
      那张脸,苍白依旧,带着几分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之前的柔弱无助,而是沉静如水,甚至带着一丝洞察世事的沧桑与睿智——赫然正是失踪数日的苏婉如!
      “苏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清流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看着她。苏婉如的突然出现,比她的消失更加令人震惊和不安。
      苏婉如看着他警惕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声音也不再是之前的凄楚,而是带着一种平和的沙哑:“谢大人,不必惊慌。冒昧相邀,实乃情非得已。那日不告而别,并非婉如本意,而是……为了保全性命,也为了能真正与大人一见。”
      “保全性命?什么意思?”谢清流眉头紧锁,并未放松警惕,“那日你如何在守卫森严之下离开萧府?今日又为何在此约见我?”
      苏婉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一根枯枝,拨弄了一下篝火,火光映照着她清丽的侧脸,投下摇曳的阴影。“谢大人可还记得,三年前,你在翰林院时,曾为一位姓苏的编修润色过一篇关于西域风物的策论?”
      谢清流闻言,猛地一怔,尘封的记忆被瞬间打开!三年前,他尚在翰林院担任编修,确曾有一位姓苏的同僚,为人低调,学识渊博,尤其对西域文史颇有研究,曾拿着一篇关于西域香料与民俗的策论请他斧正。那位苏编修,似乎就叫……苏明远!
      “你……你是苏编修的女儿?!”谢清流终于明白为何觉得那拜帖上的字迹眼熟了!那分明是模仿了苏明远的笔意!而苏明远后来调任北镇抚司经历,正是萧绝的属下!
      “不错,家父正是苏明远。”苏婉如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痛楚,“那篇策论,家父极为重视,曾多次提及谢大人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对他助益良多。故而婉如虽未与大人谋面,却早已神交。”
      她顿了顿,继续道:“那日我前往萧府,所言大部分是实情。家父确为‘九重渊’所害,母亲也确为保护我而……遇难。但我隐瞒了一件事——我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家父在世时,因职务之故,担心家人安危,曾暗中请高人传授我武艺与一些……隐匿逃遁之法。”
      她伸出双手,手指纤细,但指节处却有着不易察觉的薄茧。“那日我能悄无声息离开萧府,便是用了家传的‘壁虎游墙功’和一点迷香,迷惑了门外守卫的感知,从房梁之上的通风气窗遁走。并非什么鬼神之事。”
      谢清流听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竟然身怀绝技!如此说来,一切便解释得通了!
      “那你为何要逃走?又为何今日在此约见我?”谢清流追问道,心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除。
      苏婉如神色一黯,低声道:“因为我发现,萧府……也并不安全。那日我潜入府中,本意是想寻求萧大人庇护,并将密信交出。但我很快察觉到,府中似乎也有……不干净的眼睛在暗中窥视。我不敢确定那是萧大人的人,还是……其他势力的眼线。我身份特殊,手握密信,不敢冒险,只得先行离去。”
      萧府也有眼线?谢清流心中巨震!是皇帝的人?还是朱瞻圻的人?或者是……那密信中所指的“宫中高位内侍”的势力?
      “至于今日约见大人,”苏婉如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谢清流,“是因为我相信谢大人的为人。家父曾言,满朝文武,若论清正刚直、心怀天下者,谢大人当属其一。有些话,有些事,我不敢,也不能对萧大人直言,但或许……可以对谢大人一说。”
      “何事?”谢清流感到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苏婉如从怀中取出一个比之前那封密信更小、密封也更严实的蜡丸,递给谢清流:“这是家父留下的……真正绝密之物。里面记载的,是关于那‘西域香料’的具体来源、流通渠道,以及……宫中可能与之有牵连的、几个具体人名的推测!”
      真正的绝密!比那封密信更加具体、更具杀伤力!
      谢清流接过蜡丸,只觉得入手滚烫,仿佛握着一块烧红的炭火!
      “家父调查此事多年,深知其凶险,故留下后手。那封交给萧大人的密信,虽也重要,但更多是为了投石问路,看看朝中还有谁值得信任,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这真正的核心证据。”苏婉如语气沉痛,“他将此物交于我时曾说,若事不可为,或觉身边之人不可尽信,可寻机将此物交予谢清流谢大人。”
      信任的托付!沉重的责任!
      谢清流紧紧握住蜡丸,心中波涛汹涌。他没想到,苏明远在临终前,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和如此沉重的信任,交付给了自己。
      “苏姑娘,你……”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经历了家破人亡、被迫隐忍逃亡的少女,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同情,也有深深的忧虑,“你将此物交给我,你自己……”
      苏婉如笑了笑,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有些凄然:“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将此物交给值得托付的人,我便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至于我……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谢大人不必为我担心。”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此地不宜久留,谢大人也请速回吧。记住,此物关系重大,万不可轻易示人,需在最关键时刻,方能动用。”她深深看了谢清流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保重。”
      说完,她不待谢清流回应,身形一晃,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外的黑暗中,瞬间消失不见,只余下那堆尚在燃烧的篝火,以及空气中淡淡的、属于少女的馨香。
      谢清流独自站在破败的土地庙中,握着那枚滚烫的蜡丸,久久无言。
      苏婉如的出现和消失,如同一个迷离的梦。但她留下的东西,却是真实而致命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蜡丸收入贴身的暗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也转身快步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回府的路上,谢清流心绪难平。苏婉如的话,如同碎片,在他脑海中不断组合。萧府的眼线,真正的密信,宫中具体的人名……一切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阴谋核心。
      而他自己,已然被卷入了这漩涡的最深处。
      当他回到听雪轩,将今夜所见所闻以及那枚蜡丸告知萧绝时,萧绝的脸色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宫中具体人名……”萧绝眼中寒光闪烁,“看来,这场风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接近那九重宫阙。”
      他看向谢清流,目光深沉:“这蜡丸,是利器,也是催命符。如何用它,何时用它,需慎之又慎。”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然与沉重。
      新的一年,就在这无尽的暗夜与杀机中,缓缓展开。而他们手中的这枚蜡丸,或许将成为打破这僵局,也或许将为他们引来灭顶之灾的……最关键的一子。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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