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趋光
直取令隔了一周,便由萧衍的心腹亲自送到了青霄门。
来人并未着桃夭门的服饰,行装极为低调,避着门中旁人,悄然将令牌交予谢知遥。
门内知晓此事的,唯有卞长老一人。那夜之事谢知遥略提过,长老听后亦觉此番宜慎,故从始至终未曾宣扬。
送走桃夭门的使者后,卞长老抚须良久,眉间愈发凝重。
“没想到差点让你们二人陷入险境,本以为是门中难得的机缘,谁料竟成一方烫手之令。”
谢知遥神色自若:
“长老费心了,此事出在桃夭门,不必多责。大会尚有两载,静观其变即可。”
他这般从容,反叫卞长老心中更添几分不是滋味。那使者临行前言,萧衍如今正整肃门内,桃夭门局势诡谲,其他两家怒火难平,或许会殃及谢知遥——若再有如那夜“无相司”行刺之事,恐怕再难侥幸。
“知遥,眼下门外不稳,你还是暂且留在门中为安。待掌门明日回返,与她商议后再做定夺。若这桃夭门终究不能平息……此邀约,不要也罢。”
谢知遥微微颔首,却在长老话音未落时打断道:
“长老,关于此事,弟子有一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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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倦今天的任务是看书。
自定的任务她看的就不是那些修行经卷了。
杂谈会翻几篇,史学也瞧一瞧,偶尔还会取些话本解闷。只是那次被师兄撞见她正神色淡淡地翻阅风月集时,他的脸几乎比木炭还黑,自那以后,都得让谢知遥先过目一遍,方能安心看书。
这几日看的,是一本名为《行山记》的云游随笔。
作者并无灵根,是个纯粹的凡人,却走遍修界名城与秘境,以凡人之眼记下那些他永不能得的奇景与灵气。真伪难辨,行文却颇生动。他总在危急时逢贵人相助,若非书中所记的地名与景色多为云倦前世所至,她差点要信了。
涣炎秘境毒气弥漫,修士久居尚且艰难,他一介凡夫如何涉足?又说自己游至“天地尽头”,险些坠崖,被人“袖中拂尘”所救——虚妄得紧。只是那些山川花木的描写倒极真切,似是确有其景,或许他并非独行,而有修士暗中相伴。
书末一句写道:
——“行遍万山,归而有憩,幸此生不虚行。”
她用了才读完此书,评语是冗长多诗,矫情可爱。怪不得堆在书铺角落无人问津,还被店主拿去垫桌脚,偏她帮忙搬桌时瞧见,老板便笑着赠她这位老客了。
书中作者喜吟成癖,遇美景吟诗一首,避劫后吟诗一首,结新友仍吟诗一首。三成篇幅皆自作诗句,而意旨无非一个——云游啊真快活,快活啊去云游。
云倦脑子里就刻画出一个背着书篓子边走边写边傻乐的书呆子形象。
好像也挺好玩的,她还没有仅为了云游而旅行过。
杏儿昨日传来灵讯,说明日便回。也不知她的云游快活否。
“月月姐!我回来了——!”
院门“砰”地一声被踢开,少女提着剑一头冲进来,笑声比风还快。
云倦正靠在摇椅上看书,被这一扑几乎带倒。
“你不是说明日才回?”
杏儿笑得眉眼弯弯,唇角的梨涡浅浅:
“想月月姐嘛,就早赶了一天!我还御剑飞行了一段呢——虽然有点歪。”
“哎呀,这么厉害啊,我们杏儿都能御剑了,再过不久就该踏风而行啦。”
杏儿笑着钻进她怀里撒娇。十年未见,昔日的小丫头早已长开,眉眼仍似当年那双清亮杏眼,却添了几分修者的凌厉与仙气。云倦倒像没什么变化,懒散温和,举止娴静,若不佩剑,倒像闺阁中养出来的小姐。
杏儿叽叽喳喳地诉说这十年云游见闻。其实大多数都传讯提到过,但她就是有好多好多话想跟月月姐说。
“我前年去过一个灵果园,里面的樱桃比拳头还大!结果难吃得要命……”
“我还看见一头野生仙鹿,师尊说那只是好看没灵性,但我真想养一只,光看它吃草就觉得可爱极了……”
云倦听着笑,偶尔插两句,更多时候只是静静听。
“我还杀过几头魔兽呢!它们好凶……我一开始怕得要命,不过后来也能自己应付了。还有一个入魔的……”
周杏枝说到这里的时候卡顿了一下,她想起了那个入魔的低阶修士以及被她偷偷藏起来的书,声音低了下去。
“魔修,我也很快就解决了。”
云倦轻轻拥着她,手指在她发间顺过:
“杏儿很厉害,做得很好。回来就歇一阵吧。”
周杏枝“嗯”了一声,靠在她怀里,像孩提时午后在母亲怀中打盹那样,呼吸一点点平缓下来。
——那件事,要告诉月月姐吗?
“月月姐——”
“周清芷师妹,多年未见,还是这般爱缠着小月。”
院门口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顾瑶与谢知遥一前一后踏入小院。
周清芷立刻从云倦怀中弹起,动作太急,牵得摇椅一阵轻晃。
“清芷,举止须合礼度。”
周清芷忙垂头应声,语气恭谨:
“是,弟子失仪了。”
云倦也随之起身行礼。顾瑶的目光从她自头至脚打量一遍,最后停在她鬓边的小簪上,神色微顿,只淡淡应了一声“嗯”,算作回应。
谢知遥从袖中取出一方精致木盒,递与周清芷。
“此砚出自西岫石窟,入墨则青,干后转墨绿,正合你新名。聊表贺意,收下吧。”
周清芷先看了掌门一眼,见顾瑶微微颔首,方上前双手接过:
“多谢师兄赐礼。”
顾瑶与谢知遥显然另有要事,寒暄几句后,云倦便领着周清芷往外避让。
二人入主屋时,顾瑶的目光不经意掠过侧屋那扇未掩的窗栏。窗内陈设明艳,帷幔流光,香炉与挂饰俱是上品,处处显见精心布置。
她指间转动佛珠的频率轻轻快了几分,正视前方走进了谢知遥朴素的屋宇。
——有些事,只看表象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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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内,杜歧正划分着接下来几场任务的安排。
青霄门所负责的,多是临近城镇的俗务,护送、驱魔、除妖、查案,乃至凡人所请的命案查勘。也有引水、开垦、寻物之类的小事,总而言之,小宗门的修士更像世间的“万事帮”。
当然,大宗门也做这些,只不过他们榜上写的多是“探索秘境”“围杀魔族”一类听上去高深玄远的活计。
“最后这一项——后日起,前去探索南方的小型秘境。”
说到这里,杜歧抬眼环顾了一圈。凡是与他对上目光的弟子,皆神色一凛,立刻低头认真誊抄笔录,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他眉头一皱。虽年纪不过十六,却是卞长老的亲传弟子,又是这一代中除周杏枝外唯一修到炼气四阶的人。这几年门中大小事务大多交由他打理,积威日深,此刻虽未动怒,那股压迫的气势已叫人噤声。
“此事我上个月便提过,也说了诸多好处。能给咱们门下历练的机会本就不多,此次去秘境共有四个名额——我自定其一,还余三位。怎么到此时,还无人愿去?”
他一掌拍在桌上,声震木几。底下众人立马端坐,神色恭敬,却仍无一人应声。
去秘境的好处谁都明白,可坏处更明白。
虽是小型秘境,却远离山门,路途遥远。哪怕那秘境已被前人探查过,记载里提及的毒虫与妖兽,若遇到一两只倒也罢了,若真碰上成群,那便是十命难全。
有的弟子修为才堪堪一阶,心底早明白自己的天赋与极限。
修行路上,能看见尽头,反倒让人认命。既然注定平庸,不如求个安稳。毕竟修仙虽为问道,活着才要紧。
“杜师兄,算我一个吧。”
咬牙出声的正是那位曾在小比中挑战云倦的弟子。
他如今仍停在炼气二阶,当年输给一阶的云倦,心中不服;后来又因失误修为尽失,曾一度绝望。好在天命不绝,又得以重修,心里暗道自己或许还有几分天资。可这些年过去,修为仍原地踏步。
如今再度开口,除了觉得无人应答的杜师兄有点可怜外,还有源于对自身的不甘与赌气。
杜歧很是欣慰,终于一群摆烂的废物里有人愿意进取了。
“很好!此行虽险,却是历练心性的良机。你能应下,便是我们这辈的骨气。”
他也不像小时候那样跟别人说话就呛三句了,做了几年带头人也算是同辈的大师兄了,带领好一群人除了实力也需要进修语言的艺术。事做的事情越多越仰慕谢知遥。
——谢师兄是怎么可以心平气和带着一群废物完成各种任务的?
有人领头,气氛便松了几分。余下弟子面面相觑,在杜歧又添了几句激励后,终于有一名炼气一阶的女弟子羞赧地站了出来。
“好!师妹你放心,此次去一定万般无恙。”
杜歧这次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的,他有信心就算是带上三个呆瓜也能保他们安然无恙回来,何赖呆瓜们不仅呆胆子还小!
最后一个空位迟迟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杜歧咬着牙脑门上青筋都要冒出来了,不断在心里安抚自己——
别动怒,别发火。
谢师兄也定遇过这种事。作为带头的师兄,讲的不只是实力,还得讲理。
要以理服人,要学会——忍。
“……跟着云倦的是谁?”
“有点眼熟,好像是——周杏枝!”
“她云游回来了!”
云倦和杏儿正好路过中堂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昔日同门里,也有几个当年与杏儿玩得极好的,如今一见面,惊喜交叠,纷纷笑着上前。
旧日那些小打小闹的怨气早随年岁消磨,回想起来反倒像孩提时的趣事,令人莞尔。此刻再见,只觉亲切如故。
一时间人都围了过去,留下杜歧一人在中堂无声地攥起拳头将怒气压了下去。
“杏儿,听余管事说你如今也到四阶了?日后我们可得改口叫你一声周师姐喽。”
“还听说你去了那座云中城?真建在云上吗?”
“前几天消息传来,说你还斩过魔修!周杏枝,你现在也太厉害了吧!”
杏儿被他们七嘴八舌地问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却也忍不住笑起来。
在外云游多年,再回宗门,心底那点柔软被轻轻拨动,是“原来自己还属于这里”的那一瞬安定。
就在此时,一声清喝破了嘈杂。
“安静——掌门有令,周师妹云游归门后,已赐新名‘周清芷’,往后不得再称旧名。”
杜歧从堂内走出,手背负于身后,站在台阶上,目光居高临下,语气淡然。
杏儿闻言一怔,随即眨眨眼,仰头道:
“杜师弟,你可别乱了辈分,我可比你大一个月。”
杜歧略抬下颌,神情一本正经,却先冷哼一声:
“修仙界向来以境界论尊卑。我早你一月入四阶,自然该唤我一声师兄。”
杏儿气笑:
“你!——罢了,杜师弟,师姐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如你来试试看这位师姐如今的本事?”
话音刚落,她一个翻身,灵力一卷,轻巧地落在演武台上。
“请杜师弟赐教,免得日后被人说青霄门的小杜只会说嘴。”
“那师兄就教教你——何谓拳到肉响。”
杜歧紧随其后跟了上去,留下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一个刚回门,一个刚训人,怎么眨眼间就要打起来了?
云倦在下方轻叹一声,抬手按了按额角。
她本以为两人都长大了。杏儿云游归来,沉稳了几分,杜歧主理门务,也懂得如何周旋世事。
可只要彼此对上眼,那些年少时的斗气就像藏在骨子里的火星,一点就着。
仍是那对爱拌嘴,还死不服输的孩子。
其实,杏儿在外十年,除却与她传信,联系得最多的另一个人,居然是杜歧。
那时她刚破二阶,便收到了杜歧的灵讯——语气别扭地请教修炼心得,还干巴巴地道了歉。
杏儿当时气得直跳脚,和云倦抱怨这人“又臭又硬,还想来讨教”,但终究还是回了信。表面是挖苦,实则把修炼体悟写得细致入微,也顺道嘲讽了他。
自那之后,两人隔着书信与灵讯往来,不谈私事,只论修行。
谁若先突破一阶,必定第一时间传讯去讥讽对方“又落后了”。嘴上争锋,心下却惺惺相惜。
算是一边对骂一边的共同成长。
云倦曾笑说:“你们这叫挚友。”
杏儿当场在灵讯一头干呕三声,嚷着“月月姐别说这种恶心话”,还连着三日都做了杜歧追着她喊:“我们可是挚友啊!”的噩梦。
台上的二人你来我往,剑风交错,灵光在空中翻卷成一缕缕流霞。
围观的弟子虽然不知二人缘由,但看得兴致正浓,不时发出低声惊叹。不多时,几位途经的师兄师姐也被动静吸引来围观。
“周师妹这才回门,便迫不及待要与人对练。”
“杜师弟也不赖,气息收放自如,不愧是卞长老亲传。”
“周师妹还踢了他一脚!”
“杜师弟居然冲她扬灰!”
“都是些实干派的技巧,真是后生可畏,哈哈哈!”
人群被笑声带动,气氛愈发热闹。
“修仙若都能这般切磋成趣,也不失快事。”
“是啊,他们身上那股劲儿,让我都想重新拿起剑了。”
“得了吧,山下还有十几亩田要去施雨,忙活完再看你还有没有力气。”
“你别提这茬啊!”
灵光交映,少年少女的影子在台上掠过,像两道飞闪的流星,既锋锐又明亮。
那份年轻的锐气与心底尚未磨去的意气,映得整个青霄门都鲜活了几分。
人心向焰。
当第一缕光亮燃起,黑暗便失去了重量。
人们总会被那一点亮色吸引,像流萤趋向星火,像潮水涌向月。
他们奔向热闹,也奔向被照亮的地方。
云倦被人潮轻轻推过。
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微笑寒暄几句,转瞬便融入那片喧嚣的光里。
她仍站在原地。
胸前灵牌忽然一热,牌面浮出熟悉的字迹——
——“小月,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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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都在学画画(
所以更新不固定了,一边学画画一边上班,写小说变成夹缝中的放松了嘎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