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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吗
乔恩下楼后特意从大厅的落地窗往花园看了眼。
远远的,他看到燕京的杯子放在遮阳伞下的小茶桌上。
不多时,阿姨出门把杯子收起来,杯沿站着的那只肥嘟嘟的麻雀扑扑飞走。
乔恩的手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片刻,心里空落落的。
杯子里的是咖啡吗,但本应该站在那儿的人去哪了?
阿姨两下把杯子洗干净,麻利放进消毒柜,到底是从本市最好的家政公司出来,经历了昨天种种事件,今早仍接过生鲜超市送来的老母鸡,在厨房炖着香喷喷的红枣桂圆当归鸡汤。
阿姨揭开咕噜咕噜煨汤的瓦罐,小心喊着,“恩恩,鸡汤炖得好烂了喔,我现在给你盛一碗吧?”
“好。”乔恩立马扭过身子,“我自己拿筷子。”
阿姨拿着漏勺挑了碗最好的,又另舀了碗浓缩精华的汤,都放在乔恩面前,“这是燕先生早上出门前特意让我炖的新鲜母鸡,多喝点吧。”
看着乔恩乖巧的脸,阿姨头一次心情有点微妙,雇主那些事,有时候她也会看个热闹,但多数时候是不怎么打听的,一来是公司不让,二来也是职业道德。
昨天那些,在阿姨看来也就是一对兄友弟恭的兄弟和哥哥的男朋友之间发生的不愉快的事,乔恩每天把她做的饭都吃得干干净净,在她眼里就是个好孩子,她只用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行了,哪里都不需要特别注意。
乔恩吃到中途,慌忙收起手机,把桌边的纸巾和鸡骨头一块扔到垃圾桶里,急匆匆站起来,“阿姨,我等会儿回来再吃,哥哥找我。”
“就剩一点了。”阿姨下意识想劝乔恩多吃点,“吃完再去吧,今天外面起风了,多喝点汤热热,别着急。”
乔恩舔舔嘴巴。估计燕京找他也没什么事,而且就在附近,他就多花了点时间在嘴上。
母鸡在锅里炖得鲜香软烂,乔恩把稀碎的骨头吐出来,像在嘴里织毛衣。
只是他这会儿吃得开心,怎么也想不到才过了一会跑到海边面对的,却是燕京冰凉的视线,和焦躁呛人的烟雾,“你怎么现在才来?”
“看到外面有点冷,就在你房间找了个围巾。”
“你要跟我说什么?”乔恩低着声,把脖子上很厚实的围巾拿下来,这种印着四片花瓣的宽大围巾,对于他太大了,但他只在燕京房里找到这个。
风呼呼吹在乔恩脸上,意外入嘴尝到异常咸苦的味道。他闭紧了嘴。
那片黝黑的礁石像片孤独的岛屿,燕京站在上面。
看着成片的潮浪拍打而来,他说了句:“都什么时候了。”
乔恩想着出来的时间,“……十点多了。”他站在块低矮地方,面前陡峭的石壁拦着他大半个身体。
这是他上次想拉燕京一把的地方,此刻他犹豫要不要爬上去。
可是燕京没来拉他,连刚才声音都好像是风吹过来的。
“乔恩。”燕京半转过身子,迷蒙的烟雾扑过来,稍显灰暗的天光在燕京比例优越的脸上投下几处阴影,衬得他面色滞涩,看上去阴沉压抑:“你骗人很有一套。”
“但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打算把事实说出来?还想继续骗我?!”
乔恩心下一沉,悬在他头顶那颗大石头终于失去支撑缓缓朝他滚落
燕京已经发现了,发现他是骗他的。
他做怎么多不可理喻的事,就是为了不让燕京去见秦正清,为了掩盖赌局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杀猪盘,表面上是他和燕京在赌,实际上这个局里从始至终只有乔恩一个人,甚至这个谎言也很拙劣。
被掐头去尾的视频本就不能证明一定是那天,然而燕京当时已经受不了一点打击了。
看到那个,他一定会来。
乔恩沉默着,内心摇摇欲坠,但理智很快接手了他极其混乱的脑子,开始争夺地位占据主导,让他只想摆脱“骗”字:“没有发生过的才叫骗,发生过就不叫骗,你那时候把我的手机全翻遍了,没翻到Q.Q、没看过我私密空间吗,那你看不到的东西难道都是假的?!”
燕京当然没看过,那么幼稚的东西,对他来说几乎是十年前的过期记忆,早就不属于他这个年纪感兴趣的。
“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件事是真假是假,骗就是骗,你才多大点,就学会用感情骗人了!?”
“我只是调整了事情发生的顺序!”
“骗人就是骗人,打赌最重要的是不能作弊你没有做到!”
燕京眼中的那点垂怜消耗殆尽:“我再说一遍,你还不认错?”
说真的,如果不是这个赌约,乔恩不是他愿意看上一眼的类型,但他不能未卜先知也永远不可能知道命运会给他安排什么。更重要是的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难道没有赌局我们就不会产生交集吗,你就不会带我私奔、不会跟我上床?”
乔恩抬起眼,目光变成了一柄利剑,“那你就继续高高在上诋毁我好了。你说过我不是好东西,你以为在我眼里你就是什么好人了?”
想到这,他的牙齿也咬紧了:“我都恨死你了、我一直恨你!”
可能是他做错了,每次想到那个谎言也觉得自己很贱、想到燕京会生气发怒他甚至有点害怕,但是他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报复燕京吗?
人一但把自己变成一个报复对方的工具,内心对自己的厌恶就会转化成对对方的恨意,连同感情一起折磨他。
这块巨石落下对乔恩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让他看清燕京没那么喜欢他。你看,仅仅一夜之隔,燕京对待他,天壤之别。
燕京愣怔片刻,他都忘了乔恩提到的话是什么时候说的,从记忆中找到答案时,他的火又一次冒到头顶:
“你从刚开始要的就不是我的钱,你只是想报复我?!”
“你说对了、你早就该想到!”乔恩终于露出得意和厌恶神色,他努力爬上了礁石站定:
“我跟你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全部都是假的,每次说我都想吐,你这种人就喜欢听那些软话,打我的时候就没有手软过!”
“你把我狠狠踩在脚下,抓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往墙上砸,掉在地上,我的鼻子就出血了,门牙也磕在地板上,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还狠狠打了我一个耳光,我一点尊严都没有,之后又把我的脸弄毁容了了,我好痛苦,我不是傻子,你凭什么以为像包养一样给我一点吃的喝的我就会掏心掏肺喜欢你?!”
燕京心里一惊。
他没想到乔恩到现在还记着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他以为乔恩早就忘记了,但这个人随即痛苦万分还要将所谓的报复完成。
原先要说的东西燕京全忘了,嘴里蹦出的话连自己都咋舌:“……我打你,你现在就可以打回来,你打我吧、现在就打!”
“你拿自己报复我是我占了便宜,恩恩,你这么恨我还跟我待在一起、费了这么大力气钱也不要了?”
“定制的表四个月才到,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不装了,是不是太早?”燕京极力让脸色平静下来,眉头却仍未舒展。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说以后,弥补的事他马上就能做到,只要乔恩不要再一直计较从前。
“是你先跟我翻脸的。我不用装了,真是太好了。”乔恩静静看着他。
“你已经骗了我两次,昨天那么大阵仗我都快被那缸血吓死,结果今早就找到你丢在灌木丛底下的红墨水,我才知道你居然假装为我割腕!”燕京头一次觉得乔恩实在很嚣张。
正常人也就算了,一般会为此妥协,但乔恩不一样,他太年轻了。
“骗人这种事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我只是想你承认错误,没说要跟你一刀两断,从前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会补偿你、我要的是不要有下一次,好不好?”
燕京烦躁地咬紧牙关,朝面前人逼近,循循善诱,“你这样我怎么给你车子,给你房子?”
乔恩看着这个高大的身影笼罩在自己眼前,心里越想越气。
什么房子车子,他从没打算在京都安家,他又不是京都人,第一次来大城市打工什么都不习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他说了想要吗,燕京凭什么拿这种空头支票帮他做主!?
“要道歉是吧,你做梦!”乔恩狠狠推了燕京一把,他面色青白,怨恨地把还没说完的话说出来:
“现在想想,如果你当时想坐下来好好跟我谈,我也不会跟你谈的。”
“你不想秦正清这个名字出现在我嘴里、那么忌讳我提秦正清,我偏偏要说,秦正清没在我身上用一点儿感情,这么说你就开心了吧,但是我要说点你不知道的,如果他用上一点感情就好了,至少能麻痹我,让我不至于想太多!”
“……我只是不想我们的感情成为秦正清的附庸和衍生品,我想把这段感情干干净净地摘出来。”燕京燕京失神地踉跄几步,听到乔恩怨恨,此刻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逃避的东西。
其实他能看出来,秦正清一定伤害了乔恩。
但他从未坦然面对。
自以为同为受害者,自以为时间和产生的感情能抵消抚平一切,然而他们还是因为秦正清吵了起来。
现在看来,秦正清这个名字只是他自己的忌讳,乔恩要比他光明正大得多,他不仅高估了乔恩的承受能力,觉得闭口不谈秦正清就能让这段感情步入正轨,还觉得好事多磨,把喜欢藏在心底不肯说出来。
燕京内心抓挠着往周围看了两眼:“我定了下午三点的机票、我帮你收拾行李,我们回家再说。”
乔恩随他目光看去,冷笑:“你怕秦正清看见吗?”
“秦正清认识专业的公关团队,我也算半个公众人物,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不卷进来也好。”燕京垂死挣扎着,抽出乔恩紧攥在手里的围巾披在他身上:“反正我们也要回去了。
“你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个耻辱。”乔恩一把扔开披肩。
风吹着那块灰色布料,在礁石上滚动拉扯着,忽然被裹挟,往海面沉沦而去。燕京的声音也变冷了,从牙缝里挤出六个字:“还跟我回去吗?”
乔恩不说话。
燕京急了,紧紧摁住他的肩膀,仿佛是种挽救,犹如危难时刻的力挽狂澜:“还跟我回去吗?”
海风掀起沙粒,吹到人眼里,有些刺痛,乔恩眯着眼,看到海面上波涛阵阵,风灌入他的身体,他的耳朵,他的嘴里。
风声呼啸而过,好像要把他带走。
“那你不用跟我回去了。”燕京阴沉着脸转身往前。
现在乔恩情绪不好,回去也未必能接受治疗,还不如暂时让他在这里待着,反正有阿姨照顾,他回去处理完工作,不要一个星期就能过来接他,等到那时候,乔恩一定不闹了。
然而燕京走到礁石边缘梳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时,凌乱如麻的工作在他脑子里纠结成团,以至于话一出口,竟变成生硬又阴狠的威胁:“既然你这么任性不想跟我回去,那你就在这里反省,反省到知道错误的时候。”
又是反省。
乔恩抬头看他,半晌,动了动唇。
他不想让秦正清知道是一回事,燕京不想让秦正清知道是另一回事。
乔恩受不了了,冲过去扯着燕京肩膀恶狠狠扇他一个耳光,情绪大爆发:
“既然我这么不堪,用骗局得来的感情也这么无耻,你丢掉我、从来没打算喜欢我也情有可原,但是你和秦正清一起伤害了我把我当成一个玩具轮流用过了,还害我浪费那么多表情、很有意思吗?!很有意思是不是!!”
“你又喜欢我吗?”燕京垂头捉住他的手。
乔恩飞快甩开,内心的恶魔出笼,又扇了他一个耳光,大喊:“我没有错、谁叫你睡了我又想把我丢掉!”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捉住乔恩手时顺势扯落了他缠绕并不严实的纱布,燕京以为自己会看见一截光洁如新的手腕,然而事实却如何一把砍刀结结实实落在他喉咙上。
——乔恩的手上,真的有道刚刚愈合的淡色伤疤。
惊愕如同毒蛇缠绕,让燕京顾不得脸上被打得火辣辣的地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吓到的乔恩推下礁石。
极度震惊之下,燕京站得不稳,加上没有反抗,直接跌落了。
这片礁石最高处四米左右,燕京站的位置远不如上次放鞋的地方低矮,坏就坏在底下暗礁密布。
这种地方连渔船稍近都会被划裂船底,暗礁上的棱角比刀刃还锐,轻则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重则撞断肋骨、瞬间失去行动能力,这会儿似乎涨潮了,绵密的白色海浪疯狂砸向石壁。
乔恩倒吸一口凉气。
“……为什么要看?”他抓着手腕上的伤疤位置惊魂未定。
实在不敢往下瞧,竟只能盯着刚才打了燕京的那只手,随即边哭边跌跌撞撞跑下岩礁。
颤栗的风吹得乔恩头脑发胀,他看见深蓝色海洋、行人的影子、成群飞过的鸟,和远处椰子树林都抽离出一阵阵光怪陆离的模糊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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