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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爆炸的闷响从身后传来,岩壁传来细微震颤。周骇没有回头,火光在身后通道口一闪而逝,随即被黑暗吞没。他左手紧握林言手腕,右手持火折子,微光在狭窄通道里摇曳不定。
通道一路向下,石阶湿滑,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尘土和某种矿物的气味。林言紧跟其后,呼吸急促但脚步不乱。背后追兵的嘈杂声被岩石隔绝,只剩两人踩踏碎石的细响和衣料摩擦岩壁的声音。
“慢些。”周骇忽然停下,火光照亮前方——通道在此分岔,三条黑黢黢的洞口如巨兽之口张开。
他松开林言,蹲下身仔细察看地面。左侧洞口边缘有细微刮痕,是金属拖曳留下的,中间洞口积灰均匀,右侧洞口……
“这边。”周骇指向右侧。那里有半个模糊的脚印,很浅,但足够新——不是他们留下的。
林言凑近看:“有人先我们一步?”
周骇点头,眼神凝重。他熄灭火折子,两人在黑暗中静立片刻。远处隐约传来水声,还有极细微的、像是金属叩击岩壁的脆响。
“跟紧。”周骇重新点燃火折,率先踏入右侧通道。
这条道比之前更窄,需侧身而行。岩壁渗着水,浸湿了肩头。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是个天然形成的岩腔,顶部有裂缝透下天光,照亮中央一潭幽暗的水池。
水池边蹲着个人。
那人听见动静猛然回头,火光映出一张布满风霜的脸——正是老疤瘌。他左臂衣袖撕裂,草草捆扎的布条渗着血,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就知道你们会选这条。”老疤瘌声音沙哑,指了指水面,“底下有路,通向后山。但他们已经布网了。”
周骇走到池边蹲下,手指探入水中。水温刺骨,水下暗流湍急。“布网?”
“山下至少三队人马,装备精良,不是之前那些杂鱼。”老疤瘌从怀里掏出一块黑铁令牌扔过来,“看看这个。”
周骇接住令牌。令牌入手沉甸,正面刻着鹰隼纹,背面是一个枢字。他瞳孔微缩:“枢密院直属?”
“不止。”老疤瘌冷笑,“带队的是个宦官,姓冯。”
空气骤然安静。林言虽不完全明白枢密院直属意味着什么,但宦官二字的分量他懂——那是直通宫闱的力量。
周骇将令牌扔回,沉默地盯着幽暗的水面。火折子在他手中噼啪轻响,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你早知道这里。”周骇忽然开口,不是疑问。
老疤瘌不答,从腰间解下个油布包扔在地上。布包散开,露出几本泛黄的册子,封皮上写着《潜鳞卫戍录》。
“我是潜鳞最后一任哨探长。”老疤瘌说这话时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当年接到密令,销毁所有据点。我烧了七个,留了这一个。”
他抬眼看向周骇:“你父亲周凛,是潜鳞副统领。他本该执行销毁任务,却私自藏下了虎符和那道赦令。”
周骇背脊猛然绷直,火光在他眼中跳动。林言看见他握火折子的手,指节泛白。
“为什么。”周骇声音低沉。
“因为他发现,要销毁潜鳞的不是前朝,是现在坐在龙椅上那位。”老疤瘌站起身,走到岩腔透光处,“鸟尽弓藏,古来如此。潜鳞知道的太多,做过的事也太多。一道赦令就想让往事翻篇?天真。”
他转身,目光落在周骇脸上:“你父亲藏下虎符,是想留个筹码。但他没想到,先找来的不是宫里的人,是赭衣监的余孽——那些人也想用潜鳞的旧事做文章,扳倒现在的主子。”
岩腔里只剩水珠滴落的轻响。天光从裂缝斜射下来,在老疤瘌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现在宫里的人也来了。”老疤瘌说,“说明事情捂不住了。虎符、赦令、还有你,都是必须抹掉的存在。”
周骇缓缓站起,将火折子递给林言。他走到水池边,望着自己水中晃动的倒影。
“水路多长。”
“五十息闭气,暗流急,出口有铁栅。”老疤瘌说,“我能开栅,但出口外就是他们的包围圈。”
“多少。”
“至少二十人,弩手占半。”老疤瘌顿了顿,“但我在这山里二十年,不只留了一条路。”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鞣制过的皮子,上面用炭笔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岩腔顶上,裂缝可通山体外侧。但那里是峭壁,往下三十丈才有落脚处。”
周骇接过皮子细看。林言也凑过来,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标注——通风口、薄弱岩层、雨季水流走向……这是张经过多年实地勘测才画得出的山体结构图。
“你能带他走峭壁。”周骇将皮子递还给老疤瘌,语气不容置疑。
老疤瘌眯起眼:“那你呢。”
“我走水路。”周骇开始解下背上的强弓和箭壶,“他们主要目标是我和虎符。我现身,你们才有机会。”
林言一把抓住他手臂:“不行!”
周骇动作顿了顿,回头看他。火光中,林言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决:“一起走。或者一起留。”
“林言——”
“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林言声音很轻,却像钉子扎进岩壁,“你教过我射箭,教过我听山风辨方向。我不是累赘。”
周骇看着他,喉结滚动。老疤瘌在一旁抱臂看着,忽然嗤笑一声。
“倒是像你爹的脾气。”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册子,塞进怀里,“但小子,感情用事会死人的。”
“所以需要计划。”林言松开周骇,转向老疤瘌,“如果周骇引开主力,我们走峭壁。但之后怎么汇合?您在这山里二十年,不会没有后手。”
老疤瘌盯着林言看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重新展开那张皮子,指向山体某处:“这里,有个猎户废弃的绳桥,通往对面山谷。如果他们主力追周骇进后山,绳桥方向守备最弱。”
他抬头看周骇:“你会凫水。出水后别硬拼,往东侧崖洞退,那里有我以前布的陷阱机关。拖住他们两刻钟,够我们过绳桥。”
“然后。”周骇问。
“然后在山谷北坡的枯木桩汇合。”老疤瘌用炭笔在皮子上画了个圈,“日落前不到,我就带他继续往深山里走。”
这是赌,赌周骇能脱身,赌老疤瘌认得路,赌林言能跟上。
周骇看向林言。青年站在微光与水影之间,肩背挺直,眼中没有惧色,只有等待决定的平静。
“好。”周骇只说了一个字。
他将短刃塞进林言手中,又解下腰间那个装着虎符和赦令的油布包,递给老疤瘌:“如果我没到,带这东西出山。该让它见光的时候,别犹豫。”
老疤瘌接过,掂了掂,塞进最贴身的内袋。
没有再多的话。周骇转身走向水池,开始做入水前的准备——深呼吸,活动关节,检查腰间匕首。林言看着他宽阔的后背,那里包扎的布条又渗出了血色。
老疤瘌已经爬上岩壁裂缝处的凸起,朝林言伸手:“上来。”
林言最后看了周骇一眼。周骇似有所感,回头,对他极轻地点了点头。
水花轻响,周骇没入幽潭,消失不见。
林言握紧短刃,抓住老疤瘌的手。岩壁潮湿滑腻,裂缝狭窄,需手脚并用才堪堪挤入。天光从上方漏下,越往上越亮,也越能听见山风呼啸的声音。
当他们终于从裂缝钻出,置身于万丈峭壁中段一处狭窄岩架上时,山下传来隐约的呼喊和兵刃交击声。
林言趴在岩架边缘往下看。后山水潭方向,人影攒动,弩箭破空声尖锐刺耳。
老疤瘌拍了他肩头一下,指向斜上方:“看那儿。”
三十丈之上,另一处岩缝间,垂着几根几乎与岩壁同色的陈旧绳缆。那是猎户的绳桥,也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抓紧时间。”老疤瘌开始攀爬,动作敏捷得不像个老人,“日落前,枯木桩见。”
林言深吸一口山间凛冽的空气,跟了上去。下方厮杀声渐远,上方是悬崖与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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