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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茶楼。
冰棺放在雅间里,抬上来的时候把路过的小厮吓了一跳,本欲阻拦,迫于邱家人看上去气势太像专业杀人放火的,于是一溜烟跑没了。
“名门望族大都亲缘淡薄,我从小痴迷武道,离家求学,从学宫结业后也不曾归家,只在师傅的山头待着,直到两百岁,才回惠州。我年纪比他大,担了一个长子的名头,突然冒出来抢了少主之位,底下很多人都不服。”说到这里,邱植的目光柔和下去,仿佛透过虚空,看见了那些他珍藏的陈年往事。
“我年少时名声在外,却没什么心眼。一个多年未见的大哥回来,就要将自己的位置拱手相让,三弟想要戏弄我出气,何其容易?但他没有一丝怨言,反而教了我很多事,为我处罚有异心的家臣......如此种种,我心生歉意,与他剖白,表示自己没什么管家的天赋,这少主不如你来当,大哥做你的后盾。
这孩子却神色认真,他说我要做大哥的后盾。”
记忆里的三弟眉目稚嫩,说话掷地有声,“人族式微,若非家中有大哥坐镇,邱氏人尽可欺。只有大哥做少主,才能光耀门楣;邱家弟子在外,才有行正义之事的底气。”
“呈安,我听到这句话心酸得想哭,我作为他的兄长,未曾给过他一日关怀,他却为我,为家族考虑了这么多。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在这凉薄的世道上,他又是怎么逐渐成长的呢?”
“其实是当弟弟的,一直在庇护兄长。自此以后,我才安定下来,留在惠州。这几年,与你见面也少了。”
悲至深处,他流下泪来。酒太苦,太涩,灌入喉中,如吞下一条蜿蜒的毒蛇。
曲呈安有心安慰,然深知语言苍白无力,他点香,倒酒,也喝了一杯。他们就这样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完了带来的酒就喝茶,仿佛只有手里端着点什么,才能抵消心里的彷徨。
“抱歉。”邱植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你说错对象了,怀燕。”
“我当时心中不忿,就算路过一条狗我也想骂两句。”
“你又骂人。逞口舌之快可不好。”曲呈安叹了口气,“当时我都怕她拔出剑就捅你。”
“那你帮谁?”邱植精神恢复了一点。
“帮和凛。”未曾犹豫一秒。
“见色忘义!”邱植大骂。
“好了,说真的,你要亲自送他回家么。还是,和我们一同去中州。”
一时静默无声。
“我先和你们走,让族人带他回家。不报仇,怎么告慰他在天之灵?我这个做哥哥的,一直不负责任,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就是这样了。”说罢,他又闷了一大口茶。
“邱植,说正事,如果背后的人你我都不敌,不要想着怎么把自己这条命拼了,届时伯父伯母,该多伤心。”曲呈安正色,扶住他的肩膀。
“那我倒要问问!我的弟弟,到底哪里得罪了所谓的大人物!”他的语气突然发狠,又颓丧下去,“这次不回惠州,也是不敢面对母亲,你骂我懦夫好了。你写给我的信一到,她就哭得昏死过去,我在家里呆不下去,捏碎通天玉牌,直接到了涂南。至今心脉的伤也没好透,亦不曾写信回去。”
邱植年少离家,并非是放着好好的烈阳刀法不学非要自立山头,而是邱家内斗严重,惠州分崩离析,落魄到连世家必备的正经书院都没有一个。到了邱植的父亲邱焦这一代,惠州邱家这块牌子已经败落不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幸而邱焦少年的时候就展现出过人的天赋,一步步收拢势力才坐稳了家主的椅子。但时至今日,邱植还有一大票虎视眈眈的堂兄堂姐,眼馋他这一脉生下来就有的天材地宝和灵石灵器。
二人对坐,茶烟袅袅,酒香绵长。
曲呈安:“和凛在南宫烨那里,我不放心。你在茶楼好好呆着,我得去看一看。”
邱植炸毛:“你不放心什么?拂花榜和凛排名在南宫烨之上,要打也是南宫烨求饶的份。”
“对,我瞎操心行了吧?走了,明天见。”
“你就是要去拆散人家。”邱植阴恻恻的笑。
回答他的是摔在头上的杯盏。
曲呈安赶到时,和凛与南宫烨坐在亭子里对弈。
小雨淅淅沥沥,打在琉璃瓦上,如同乐章。曲呈安有灵力护体,一路飞过来身上不曾淋一片衣角,可是看到他们对坐像一幅静谧的名画,心中顿觉潮湿。
他撤了灵力,一路心事重重地走过去,倚在柱子上观棋。
南宫烨看上去不慌不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对面的女孩聊天,一边在棋盘上沉默地绞杀对手。和凛则是急性子,她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走出下一步,大开大合搅动局面。对话总是由南宫烨发起,和凛偶尔回一两句,偶尔直接忽略对方的话,南宫烨也不生气,好像已经习以为常。
白日西沉,二人还没决出胜负,雨却停了。和凛有些厌倦,看到一旁的曲呈安,蹦蹦跳跳地迎上来,“你来啦?我们吃晚饭吧!好不好?”
她这么说话时语调娇憨,声音落在耳朵里像猫爪一样轻轻挠了挠他的心,可她明显是在玩,玩心一起,就陷入角色扮演的情景。
曲呈安有些机械地点头,他来得时候满怀期待,那些期待像毛茸茸的蒲公英一样塞满他的心房,风一吹过,曲呈安就忍不住想打喷嚏。可是现在,一团一团洁白的蒲公英在又黑又冷的水里泡了一遍,堵住了他的嗓子。
可是他在期待什么?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可怜。
他如同一场舞剧的局外人,看着众人走进主屋,一道又一道美味珍馐流水般在厨房与圆桌上穿梭,眼前的场景交叠重合,仿佛又回到了迷失之地。
一晃神,桌子上的菜都撤下去了,面前是放大的和凛的脸,面庞因为酒精而染上一丝嫣红,她挥挥手,“你怎么了?看上去心不在焉。”
南宫烨:“曲兄许是累了,我为你们准备好了客房,大家早些休息吧。”
曲呈安咽下嘴里的话,随他们出门。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黑夜里,人的听觉更敏锐,虫鸣声,溪流声,昭示着此地的安宁与清幽。这座府邸,只有走廊与房中点了灯,院子的四角都有暗卫把守。
曲呈安在房中枯坐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去敲了隔壁的门。
“嗒嗒。”曲呈安很有耐心的等了一会,他现在心里太乱。和凛与南宫烨的婚约,还没有正式定下来,但各大家族都有耳闻,先前没有见到南宫烨,他与自己说,没定下的就是不作数。但是南宫烨站在他面前了,甚至晃来晃去,他没法忽视这个大名鼎鼎的神族太子,更没法忽视自己的嫉妒与低落。
好一会,和凛开了一条缝,把他放进来。
她站着比自己稍矮一些,仰视是时候眼睛圆圆的,像不谙世事的小精灵。曲呈安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和凛与不谙世事简直是反义词。
“你来干什么?”他听见和凛清亮的嗓音。
他用目光描摹和凛的轮廓,灯光下甚至能看见细小的绒毛,而原先准备的话却说不出来了。对视几秒,又率先移开眼。
“曲呈安,想用美色诱惑我么?本小姐不吃这一套,你省省吧。”
他不合时宜地觉得好笑,学宫的讲师从未教过这些,和氏的夫子想必也不会,和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你嫁到南宫家,以后就要做太子妃,做神后,再也没法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去哪,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憋了半天,曲呈安只憋出这么一句话,说完的时候他自己都绝望了,准备好被恼羞成怒的和凛一剑捅死。
对方瞳孔收缩,愣住了,看样子受到的冲击可谓不小。
曲呈安开始后悔了,他破罐子破摔的想跪下道歉能行得通吗,脑子里一时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惊天动地的一刻过去,少女开口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轮到曲呈安如遭雷殛。
流逝的分秒仿佛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房间里安静的掉下一根针也能听见。
慢慢苏醒,他被气得有些想笑。对面女孩的面孔仍然娇美而天真,此时此刻看起来却无端残忍,她的表情非常理所当然,甚至习以为常,而透过她黑亮的瞳仁与飘渺的岁月,曲呈安似乎看到了无数和自己一样的倒霉蛋在她面前撞得头破血流犹不自知。
曲呈安叹了口气。
“是的,喜欢。”
“是朋友的喜欢,学宫一别,我十分仰慕凛小姐的才华,如若今生引为挚友,我将死而无憾。但是我读过你的策论,了解你的抱负,帝王的后宅也是后宅,你明明能和南宫烨平起平坐,哪怕行臣子之礼,也不会失半点风采,但如果你嫁给他,我会为那个在学宫里写下‘涤瑕荡垢,正在我辈’的和凛可惜。”
他的语气克制而平静,仿佛将自身抽离,以和凛至交好友的身份给出建议。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想,和凛这样好,喜欢上她实在太正常了,但是他还有一点可怜的自尊心不想被戳破,所以仍然撒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谎。
和凛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宛如扑扇的蝴蝶,在昏黄的灯下看她,好像真的和“温婉”二字沾上一点边了。
出乎意料的,她没生气也没冷淡,反而狡黠的笑着说,“好啊,那多谢你提醒了,既然你这么喜欢我,今后,我决定和你恢复朋友的关系,以前的烂账一笔勾销。”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她将曲呈安推出门外,“太晚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没有表现的那么从容,和凛有些不自在。我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她想,还以为曲呈安喜欢我呢,原来又是“仰慕”,仰慕来仰慕去,曲呈安这样的剑道天才,居然也像人族的酸腐文人一样,搞君子之交淡如水这套。真没意思。
她蹬掉鞋子,翻身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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