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救护车的鸣笛声像是撕破噩梦的利刃，将叶言兮从那个冰冷华丽的坟墓中强行拖离。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流淌而过，模糊而虚幻，如同另一个他不属于的世界的浮光掠影。

　　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昏半醒的混沌状态。他能感觉到医护人员的触碰，听到他们低沉的交谈声，感受到车辆转弯时的离心力，但一切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只有指尖紧紧攥着的那张刻着“Enigma”符号的硬纸片，那尖锐的边角硌着掌心带来的细微痛感，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被救了。

　　从叶时南为他精心打造的、名为“爱”的永恒囚笼里。

　　一阵剧烈的、后知后觉的颤栗席卷过他全身，引得旁边的护士立刻关切地询问：“冷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无法回答，只是更紧地蜷缩起来，将脸埋进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干净枕头里。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减速，停稳。后车门打开，冷冽的空气涌入，他被小心地移下救护车，快速推过明亮的、灯光惨白的走廊，进入一间独立的病房。

　　过程迅速而高效，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这家医院似乎并非普通的公立医院，环境显得更为私密和安静。

　　病房是单人的，设施齐全，甚至称得上舒适。但窗户安装了加固的栅栏，门外隐约有穿着制服的人影走动——是警察。与其说是病房，更像是一间设施完善的“安全屋”。

　　医生进行了更详细的检查。他配合着，依旧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身体的多处软组织挫伤、营养不良、脱水、轻微的缺氧症状……以及手腕和脖颈上那些清晰的、含义不明的青紫和勒痕，都被一一记录在案。

　　护士替他更换了病号服，处理了手上因为抠挖项圈而破损的伤口。当冰凉的药水触及皮肤时，他猛地瑟缩了一下，那段被强行“保养”的记忆如同鬼影般闪现。

　　“别怕，只是消毒。”护士的声音很温柔。

　　他却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

　　警察进来做了初步的问询。面对那些关于“囚禁”、“标本箱”、“项圈”的询问，他的叙述破碎而混乱，时而激动，时而陷入长久的沉默，身体不时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负责记录的女警眼中流露出不忍，尽量放柔了语气。

　　但他隐去了黎云回和那封邮件的关键部分，只说是自己设法引起了外界注意。那个刻着“Enigma”的纸片，被他悄悄藏在了枕头底下。直觉告诉他，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问询暂时结束。警察留下联系方式，叮嘱他好好休息，表示会派人保护他的安全。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异常的安静降临。没有冰冷的红茶信息素，没有幽闭的玻璃壁，没有时刻悬顶的注视……但这种突如其来的“安全”，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适应和虚幻感。

　　他真的……逃出来了吗？

　　叶时南呢？他现在在哪里？父亲和池静呢？他们会被怎么样？

　　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带来新的焦虑。叶时南的势力盘根错节，他真的会这么轻易就被抓住吗？还是说，这短暂的“安全”只是下一场猫鼠游戏的间歇？

　　门外传来规律的、令人安心的脚步声——是值守的警察。

　　但这脚步声，不知为何，却也无法完全驱散他内心深处那冰冷的恐惧。叶时南的影子，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里，无论他逃到哪里，都如影随形。

　　疲惫和药物的作用终于袭来，他昏沉沉地睡去。

　　睡眠并不安稳。梦里反复出现叶时南带着微笑的脸，出现那间冰冷的标本陈列室，出现坠落时呼啸的风声和玻璃爆裂的巨响……

　　他是被一阵轻微的说话声惊醒的。

　　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加固窗栅栏，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说话声是从门外传来的。一个是值守警察的声音，另一个……

　　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瞬间绷紧。

　　那个声音，温和、沉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关切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是昨天警察提到的那个名字，张晟！

　　叶氏集团的法务部首席律师！那封邮件的收件人！

　　他怎么会来这里？！这么快？！

　　“……情况我基本了解了，辛苦了。”张律师的声音传来，“叶先生情绪还不稳定，我只是作为集团代表，也是受他父亲委托，过来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有什么需要提供的帮助，不会打扰他休息。”

　　“叶先生还在休息，而且目前他的情况需要静养，不方便见客。”警察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拒绝。

　　“我明白，我明白。”张律师的语气十分通情达理，“我只是确认一下他的安全。毕竟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叶总非常担心。这是一点营养品，麻烦转交一下，我就不进去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叶言兮却如同置身冰窖，手脚冰凉。

　　张晟来了。代表着叶华年，代表着叶氏集团。

　　“担心”？“帮助”？

　　这些词语从叶家的人嘴里说出来，显得如此讽刺和可怕。

　　那封邮件是发给他的。他收到了，他采取了行动，至少表面上是，但现在，他又代表着叶家出现在这里。

　　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察觉了叶时南的异常、顺势利用邮件介入的“正义之士”？还是叶家派来评估情况、试图控制局面的“危机处理者”？或者……两者皆是？

　　Enigma。

　　纸条上的符号再次浮现在脑海。谜团并非只围绕叶时南，这个张律师，甚至叶家本身，都笼罩在一层厚重的迷雾之中。

　　护士很快进来查房，带来了早餐和那个包装精美的果篮——“张律师送来的”。

　　叶言兮盯着那个果篮，如同盯着一条盘踞的毒蛇。

　　“拿走……”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几乎是第一次主动对医护人员说话，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抗拒，“拜托……拿走它……”

　　护士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体贴地将果篮拿了出去。

　　但他的恐惧并未随之消失。

　　张晟的出现，像一个明确的信号——叶家已经动起来了。他们不会放任这件事不管。所谓的“保护”，在叶家的权势面前，又能坚持多久？

　　下午，又有人来访。

　　这一次，是两位穿着便装，但气质精干沉稳的中年男性。他们出示的证件显示是某个专门处理“特殊案件”的部门人员，级别似乎比普通警察更高。

　　他们的问询更加深入，更加细节，尤其聚焦于叶时南的Enigma身份、信息素的具体压制情况、以及那间标本收藏室里的各种“收藏品”细节。他们的问题非常专业，甚至暗示他们可能并非第一次接触这类涉及稀有性别和极端控制欲的案件。

　　叶言兮强忍着不适和恐惧，尽可能地回忆、描述。他知道，这些细节可能是将叶时南定罪的關鍵。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位调查人员似乎对叶家本身……也保持着一种审慎的、甚至略带戒备的态度。他们多次强调会确保他的安全，程序会绝对合规，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仿佛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心理扭曲的罪犯，更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

　　这并没有让叶言兮感到安心，反而更加印证了他内心的担忧。

　　送走调查人员后，疲惫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被栅栏分割的天空，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从一个小的玻璃箱，换到了一个更大、更隐蔽，但同样被严密看管着的“安全箱”里。

　　自由，依然遥不可及。

　　傍晚时分，他的私人手机被警方作为证物取走调查后，临时配发了一个简易的备用手机。

　　手机里只存了几个必要的号码：负责他案件的警察、主治医生、护士站。

　　然而，就在他拿着手机，茫然不知该联系谁时——

　　一条新的短信，悄无声息地跳了出来。

　　没有显示号码。

　　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看窗外】

　　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扇加固的、带着栅栏的窗户。

　　窗外是对面医院的另一栋楼。暮色四合，不少窗户已经亮起了灯。

　　其中一扇窗户里，没有开灯。

　　但借着对面楼和其他窗户透出的光线，他能隐约看到，那扇黑暗的窗户后面，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距离很远，看不清面容。

　　但那个人影，缓缓地抬起手，向他挥了挥。

　　然后，拿起一个类似望远镜的东西，对准了他这边。

　　下一秒，叶言兮手中的备用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

　　又一条短信。

　　这一次，附带了一张图片。

　　图片显然是用长焦镜头拍摄的，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辨认出——是他！是他刚刚抬头看向窗外的、带着惊恐和茫然的脸！

　　图片下面，附着一行文字：

　　【新房间喜欢吗？哥哥】

　　【我很快会来接你回家】

　　【我们的游戏，还没结束】

　　手机从叶言兮剧烈颤抖的手中滑落，掉在病床柔软的被子上，屏幕依旧亮着，那张偷拍的照片和那行文字，像最恶毒的诅咒，对他发出无声的嘲笑。

　　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只冰冷的触手，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死死缠裹，拖回那无尽的黑暗深渊。

　　他逃出来了。

　　但他从未真正逃离。

　　那个恶魔的眼睛，始终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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