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司皑离开的前一天，天气依旧炎热。

　　让她想起当年青涩的初见。自此一眼，后为万年。

　　她感谢自己当时的勇气，感谢很多年后他还能在身边。已是幸运。

　　二人一早跑去了医院，心想着席枢榆会不会更有好转一点。

　　司皑像个半大的小孩，一路上都在问她见了席枢榆之后该说些什么。像是去约会见爱人那般。

　　然而见了席枢榆之后便再不用纠结，因为他仍然只能睁着眼，并不能说话。

　　他远远地站在窗前，望着虚弱的弟弟。病床上那人见了他，似乎弯着眼睛在笑，想拼命发出声音却无能为力。

　　秦怀明死了，冯穆也跑不远，他相信席枢榆接下来定会慢慢好转。

　　这下，他再没什么顾虑。

　　古亦然一遍遍替司皑整理行装，生怕他会遗漏什么重要物件，或是去那资源稀缺的地方买着麻烦。

　　还有南风前临走时托她交给司皑的药。

　　她解释了好久，司皑仍是一脸抗拒的态度。再三劝说下，他抱着几分勉强和无奈塞进了背包里。

　　“好吧，那等我去了之后，想起它再喝。”

　　尽管这么承诺，古亦然仍看不出他对那瓶药有多感兴趣。

　　起初她和他想得完全一样，夏音音和蒲渭城那些人曾经跟着冯穆走南闯北，怎么可能让人信得过。

　　但现在她彻底没了底线。只要有一点能让司皑生还的概率，她都要去赌。

　　她紧紧拥着他，踮起脚从他的眼角吻到鼻尖，再沿着一路吻至下颌。

　　司皑低着头让她随意任性，用几根手指头轻轻摩挲她半干的头发。

　　这张脸，哪个角度她都看过。这个人，什么地方她都喜欢。

　　原本说第二天八点钟的飞机，可古亦然五点钟醒来的时候，窗外刚有一丝被照亮的蓝色，但身边的床被里已经空了。

　　似是能够料到那样，古亦然带着尚未清醒倦意交杂的睡眼，眼泪源源不断跟了出来。她痛苦地抓紧覆盖过司皑的床被，身体逐渐蜷成一团。

　　任凭这世界在眼中变得越发朦胧。

　　从此这间阳光肆溢的诺大房屋，又剩下她独自一人。

　　好像梦到了他离开时的背影，那背影就在眼前，格外真实。

　　他还是不愿同她告别。

　　亦然，当有一天你不会再觉得这世界很大，很吵。当你站在人群里，还能像从前那样开怀大笑的时候，我会回来见你。

　　他从来都是这样。不问悲欢，不念过往。

　　司皑，这辈子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让我像这样爱你。

　　古亦然在床上躺到将近中午，才懒懒地穿好衣服去做了些吃的。

　　她将窗子开到最大，竟也不觉得热。

　　暖风一阵阵扑在脸上，她嗅到了最喜欢的土壤的香味。

　　填饱肚子之后，古亦然拿着背包沿着家门口的路一直朝前走。

　　折荷已经变了很多。几个小孩子戴着口罩在路边追逐打闹，店铺也如一往常态，不时进出几个顾客。

　　虽然还有一些毁坏的楼还没休整好，但她相信此刻所有人都会有归宿。被毁坏的土地，在不久的将来定能欣欣向荣。

　　折荷的工作已然收尾，许多人也已离开。她也该回家了。

　　毕竟，还有最后一个麻烦得彻底清除掉。

　　埋藏多年的真相，也是时候从他嘴里挖出来了。

　　半个月后，古亦然打理好房租和卫生，以及留在折荷的一些没来得及处理的事物。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回到了夏允。

　　只是仍放心不下席枢榆。

　　离开前她每天都会去医院，盼望他能有些好转。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实情，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能张口。

　　好在司皑留下了能照顾他的人。段狱也三翻四次承诺能让人照看好他，就一遍遍嫌她啰嗦，让她对这件事全然放心。

　　虽然不舍，也在心里落下个结，最后还是选择相信段狱。

　　下了飞机便看见古亦成站在人群里晃动的身影。

　　距上次在折荷一别也过了不少日子，见她终于平安归来，古亦成激动得眼泪哗哗直流。古亦然扬手捏着鼻子嘲笑他。

　　不过还好，又回到了能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连院子里的空气都是儿时熟悉的味道。

　　古父的精神状态很好，就是多了个一到起风天就咳嗽的毛病。

　　更让古亦然不解的是，自从这次回家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叫庄青岩的女人。

　　近乎是人间蒸发，甚至都不曾存在在他们的记忆里。

　　古亦然怎么都想不明白，但也就此作罢。

　　听古亦成说文今离开后，司谈声就带着席枢榆搬家了，搬去了一个叫做圣新的县城里，好让席枢榆在那里工作。

　　那个县城古亦然听说过，距离夏允市区有好几十公里的路程。

　　虽然司皑早也离开，但得知他的家已经不在夏允，古亦然还是会觉得失落。

　　她沿着与多年前相比焕然一新的街道前行，又或是长时间没来过，早已忘记它当初的模样。

　　只按照大致存留在记忆里一条模糊的线路，前往碰碰运气。

　　很轻松便找到了司皑的老房子。

　　还记得之前席枢榆总喜欢在院子里养鱼，现在那池塘里堆满了废旧的桌椅杂物，被尘土填得满满当当。

　　古亦然甚至能从翻倒的椅子下面，瞧见一两颗当初给他送去的红石。

　　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这户人家真是铁了心要走，门窗大开，完全留给外人一个空壳。

　　不过里面的家具基本已经清空，除了些碎物和一地灰尘并没留下什么。

　　古亦然拐进司皑的房间，他屋子里的东西居然没被怎么动过。

　　书桌上上学时的书籍笔记本堆得乱七八糟。她一眼就能看见其中一整摞都是与数独有关的小册子。

　　古亦然上前拿起一本，一页一页挨着从头翻到尾，看着上面工整秀气的字体，眼中碧波荡漾，满是柔情。像捧着一个宝贝，爱不释手。

　　她拉开书柜，取出几本书看了看，飘扬的灰尘蹭得她鼻子痒痒，在一列书排的最内层发现了一个带锁的绿色方形盒子。

　　大概也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

　　古亦然将盒子取出来。其实并没那么感兴趣，只不过上面挂的锁并没有锁紧，便顺势将它拿掉掀开了盖子。

　　她一眼便看见了里面被重新粘合完好的星空鉴。

　　这人居然把它粘好了。

　　古亦然带着笑将蓝色的表环拿在手里，上面全是细碎的裂痕，却没见哪一块有缺少，不知道他是怎么耐着性子把它粘上的。

　　指针永久停留在了三点一刻，幸运的是，裂痕并没有触及刻有的星空鉴三个字。

　　这东西承载了许多回忆。她默默将表放了回去。

　　盒子里另外存有几页稀薄的纸。那些纸早已老旧泛黄，张张分明地躺在盒子里，被人像有深仇大恨般反复揉搓过，布满折痕。

　　这些曾令他不安么。

　　她将纸在桌子上伸平，突然好奇伸头去看。

　　每一张都是往夏允学院投递的转学申请。可惜的是每一张都被驳回。

　　古亦然起初并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才觉得手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上气。

　　一张，两张。

　　从刚上大学那年，一直到她最后一次去重庆找他，这个人从来都没放弃过奔向她的念头。

　　只是当时的自己一无所知。不知他带着怎样的心情被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摧毁。

　　古亦然不觉自嘲，当真是低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可现在想来，她又何德何能。

　　她在心里默念，却已然泪流满面。

　　揉碎的纸页如她的心那般，混着泪水逐渐凋零。

　　星空鉴，相逢于苍荣岁月。痴情冢，遥系于此间少年。

　　司皑，你现在会在哪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