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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身
皇帝并没有直接撤换斯槿,倒是他自个儿先病了,这一病差不多一个来月,皇帝让芷欣差遣手下的小宦官去瞧了瞧,随便给了些什么补品当慰问,这事也就没怎么再提了,毕竟眼前皇帝有了新谏官,大抵的事都是问阙蓝的看法,再叫上一位侍御史,就算是问过御史台的意思了。
这位旁听的侍御史就是兰加志。
他觉得有些憋闷,大理寺有意把所有涉及官员的案子都推给御史台过一遍,等到察院的监察御史下了判定再转交给大理寺再审,他这个侍御史忽然变成了大理寺少卿的内官一般……
越是这样,兰加志就越是记恨斯槿,要不是这黄口小儿挡了他的道,如今御史台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式微的地步。
最近城外南下的北方人聚众为祸,他疏横居所在的学官巷发了几次失窃,有天夜里甚至发生了护院追逐强盗的恶劣事件,险些闹出人命。朝中受气,居家也是片刻不安宁,兰加志让隋恩多加几名护院,结果这厮拿着钱去城东买了嫩狗肉吃,所谓嫩狗肉就是指未满十四岁的小倌人,这样的小倌人在燕舞坊是明令禁止的,好这口的只能去城外茶肆里找。
虽然盗窃案没蔓延到疏横居,但是兰加志依然心一横将隋恩逐出府,任由他自生自灭去,最近颇得他心的淳果顺势代了他,从一个马夫提到了管家的位置,才操持府中几日,便已然为兰加志省了不少钱。
那隋恩之前的采买差事十贯竟有五贯入了他的荷包!
淳果倒是没对隋恩落井下石,反而玩笑道:“家主该娶妻了。”
这日归家稍晚,兰加志一进疏横居酒看到隔壁罗府的梨花白白的一树,像浮在空中的一大朵云,一些花瓣随风轻轻落到疏横居的水道里,几条锦鲤正围着花瓣玩,他心中烦闷稍解,快步走向内院,却见寝室没有点灯,门却开着一条缝隙,他心中一惊,想着莫不是这盗匪终于也走到了他疏横居?
他看了一眼淳果,对方猫着身子准备去偏房里拿锹头,他忽而闻到一股香味,一开始他以为是隔壁的梨花香……不是的,是她。
“淳果。”他的心狂跳几拍,一开口音量没有控制住,“你,你下去吧。”
“家主?”
“有客人进来了。”他盯着黑黢黢的门扇,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的。
淳果比起隋恩不仅机灵更加忠勇,他轻声道:“那小的在院门口歇着,家主任何时候……可摔杯为号。”
“嗯……”兰加志手心冒汗,独自走到了寝室门前。
那窄窄的门缝像个深渊,要不是熟悉思念的香气从里面泄出,他绝不敢一个人面对未知。他走了进去,故意没有关门,廊下灯笼渗进来的光线足够看清室中/央,一个人也没有。
兰加志凝神警惕着四个昏暗的角落和书架的阴影,这些地方若藏着什么人他一时半刻也分辨不出来,他走到右手书桌边,迅速将桌上的一只茶杯捏在手中预备着,另一边摸到桌上的烛台。
一切都很顺利,明黄的烛光迅速渲染了偌大的寝室,他接连点了好几支,屋内比他素日办公时候还要亮,他踩在书桌前的地毯上,小心地用脚底感觉毯子下几块松动的砖。
他警惕的几个屋角没有人,书架边也干干净净——
人在床上。
兰加志只觉身子失去了重量,手中的杯子和蜡烛都握不住,全掉到了地毯上,杯子根本摔不坏,蜡烛倒是燎了一片乌黑,熄了。这地毯可是他花了大价钱购来的,水泼不进火点不燃。
“姑……”
董严宜原本横躺在床上,此刻悠悠然坐了起来,捋了捋长发,对兰加志眨了眨眼睛。
可兰加志被完全定在了原地,她什么都没穿,连一件首饰都没戴,他应该回避的,但是做不到,不仅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目睹女人的胴/体,还因为董严宜身上密布的伤痕,一条条红彤彤的尺痕好像她自带的斑纹,在每一块应该被衣服遮住的皮肤上。
特别是胸口和腰间。
她圆润的脸颊和下垂的眼尾令人觉得她柔弱恭顺,很难将她与这副躯体联系起来。
许是忍耐不了对方的愣愣,董严宜赤脚踩在地毯上向他走来,路过门缝时往外看了一眼,看到淳果傻傻坐在院门门槛上,她也没有要关上门的意思,走到兰加志面前,轻轻喊出他的名字:“拏云。”
兰加志听到心里那根弦应声而断,他的亢进冲破这一生二十七八年所知所学的束缚,跨出一步关上了房门,哐的一声震得他浑身一抖。
“姑娘身上……”
“叫我严宜。”
“严、严宜,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怎么……”他的目光不再有意躲开姑娘的身体,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些虽然泛红可怖却并不深刻的尺痕。
“爹爹收养,总归要严宜付出点什么吧……”她抚摸着自己胸前的一道特别长的勒痕,那是绳印,清晰可辨绳子一股股交缠的纹理,“我可不可以在拏云这里不回去啊……”
而她面前的男人怔怔的一言不发。
“爹爹说,这是要当董小姐的代价,拏云拏云,我不想当董小姐了。”她最后一声哭了出来,抬头看着汗流浃背的侍御史。
兰加志敢肯定,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抵挡这一声哭腔,他当然也不能,一把将眼前娇小的女子抱进怀里,他感到属于女性的柔软贴在身上,同时领教了如绞的心痛。
“严娘子,她,她是你亲姑姑啊,怎么由着董相不管呢?”他嗅到了董严宜发丝里的香味,随着她啜泣的身子一个劲往他心里钻。
“娘亲她,”董严宜顿了顿,把手伸到自己口中抠出两片杏仁大小的灰褐色硬物,“这就是她给我的。”
“这是什么?”
她扬起脸,原本的小圆脸变了,也说不出话来哪里变了,只是颧骨高了些,面颊凹了点,先前那副柔弱的样子打了折扣,透出与严芝翎神似的凌厉,“娘亲有严氏的高颧骨,她不喜欢我也有,于是用厚核桃壳给我磨了不少垫片,让我时刻戴在牙齿上。”
“啊?这……”
“拏云,看着我。”她眼神也变了,那份温顺被执念冲破,“这世上只有你能救我,你知道吗?”
“嗯……知道,因为我们是同类。”
董严宜扬起全是泪水的脸,踮起脚献上一吻,既炙热又苦涩。人生第一次天昏地暗席卷了兰加志,浑身生出用不完的力气和冲动,要把眼前人揉碎,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这一夜对兰加志来说是短暂的,他懵懂又蛮横,伴随着非她不可的无穷确定,到最后董严宜的细腰都要折断了一般,气若游丝地求他停下来,不料这几声哀求如同烈火烹油,刹那将他烧成灰烬。
三更过半,他拿来细绢为董严宜擦身子,她太累了已经睡了过去,整个人蜷缩着像煮熟的虾仁,兰加志躺到她身侧搂住她,关于女人和男人的滋味,他终于得以开悟。
浪漫的余温还没有退却,心底的寒意却渐渐升起,理智重新回归。
我……我做了什么?当朝首相唯一的养女,即便是受了虐待来求助,怎么求着求着就……她,她刚刚并没有落红,早已不是完璧之身,董相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怀里的人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好像睡得并不踏实。兰加志思绪一转,从义愤化成惊恐,这一夜该如何结束?
“拏云已经在打算如何向爹爹交代了对吗?”董严宜冷不丁地问,闭合的眼睛里又滑出泪来。
“嗯……”
“看来严宜该走了。”
初经人事的兰加志遵循着自己的本能,手臂无意识地抱紧对方,两人肌肤贴得更紧,“不,不要你走。”
“可是……”
“不要哭不要哭,你,你愿意嫁我为妻吗?”
“什么?”
“你说过的,只有我才能救你,不是吗?”
“是。”
“所以你愿意吗?”
董严宜又摇头又点头,咿咿呀呀地说:“严宜当然愿意,只是,只是怕高攀了拏云,我,我这般残破之躯……”
雨点般的亲吻落到董小姐脸上,蔓延到脖子和身体,吻她身上粉红色的伤痕和他以为几乎破碎的心。
董严宜紧紧抱住面前的男人,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的泪痕还没干透,她便轻轻笑了出来,盯着被她掷在地上的核桃壳,舌头顶了顶口腔内侧,那里由于摩擦断断续续有破皮,早已形成粗糙的瘢痕。“可是,爹爹会允吗?”
“天亮之后,我早点去见陛下。”
“不行。”董严宜轻轻摇了摇头,“这样就是把爹爹架起来了……拏云应该先去见斯槿大人。”
“斯槿?”兰加志感到很意外,不仅意外这个建议,更意外怀中姑娘如此快速的转变。
“好歹他还在协领御史台不是吗?拏云忘了,钟中丞去世那日可是爹爹允他暂代中丞之职……”她忽而露出羞赧之色,“若是拏云之后上门提亲,你与斯大人亲近,爹爹大概不会误解你与我是为了……”
她真的,真的好聪明,完全没有自己这般对于情爱欢愉的意犹未尽,好像只是完成了一个行程,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行程要完成。可是兰加志心里莫名泛起一点酸楚,说不清道不明,不敢求证对方是否与自己在意的是同样的东西。
而董严宜迅速看穿兰加志的心思,侧了侧身子蜷缩到对方怀里,执起他的手拉到自己肚子上,又轻轻吻了吻他的下颌,笑说:“等成了亲,我要给拏云生好几个孩子,喏,在这里。不姓董也不姓严,姓兰,多好听,我也要姓兰。”
江湖演义里那些死在美人石榴裙下的英雄豪杰,兰加志今日才算真的感同身受,一个女人要为你生孩子,要跟你姓,他心甘情愿为她奉献一生,起码此刻他当真这样想。
“四更天了,现在回去严娘子过问你该如何?”
董严宜好似早就有了打算,手心抚在对方心口上,“今夜我从大理寺卿府上出来,母亲知道蒲四小姐好宴饮,大概不会过多过问我。”
“以前从未听说你与蒲小姐走得近呢?”
“严宜也不懂太多朝中往来,今夜还有幸见了令狐娘子,想着,大理寺卿也好盐铁大人也好,以后咱俩成了亲,总归对拏云有好处的。”
她话才说完,兰加志再次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恨不得今夜不放她走了。直到守在外面的淳果轻轻敲了敲门,犹犹豫豫地问:“家主今夜可还有事吩咐?”
“哦……没事没事,你下去休息吧。”
董严宜溜溜的眼珠一转,低声调侃:“你这家仆如此细致,以后可堪大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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