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当归

　　段狱头疼地睡不着觉，他甚至去找老贼帮忙分析，想让他看看还有没有卡萨的下落。

　　只要有了卡萨，他便再瞒不住什么。

　　老贼也感到奇怪。秦怀明那种人，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他巴不得自己活下来之后藏匿个几年东山再起，不太会狠下心将卡萨一毁了之。

　　可从他的贴身所持物包括最后接触到的电子存案来看，的确没了卡萨半点踪迹。

　　可能这老家伙也有怕头，当真是将证据消灭干净了。

　　段狱在一阵繁忙工作的喘息之际再次去了医院，但并有没见到古亦然，大夫说她已经出院了。

　　出院也不通知他一声，真是个任性的孩子。

　　段狱无奈地笑笑，还害他白跑一趟。

　　从医院出来之后，他没有立刻回到警局。毕竟好不容易得来半天假期，他想起一个曾和苏咎安去过的地方，便驱车驶去。

　　这房子还是老样子，里面跟没住过人似的，房门从来不会关紧。

　　段狱进门之后才有些后悔，应该先敲下门比较好，毕竟做人得懂礼貌。但人已经走进来，放在把手上的右手僵了几秒钟，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将门扣上。

　　房间变化挺明显，胡乱堆放的书籍从大到小有序地竖立在桌面上，显示器下面的电线也被捆在一起，不再杂乱无章。

　　墙角的甜食已经快被吃完，旁边还堆着好些巧克力的包装纸。

　　“段狱？”

　　还记得上回他也是就这么跟鬼似地从小黑屋里钻出来，每次都会把人吓一跳。

　　或许他永远都猜不透老贼这孩子总在那间小屋里做什么。

　　老贼还没来得及理发，薄薄的刘海遮住小半个额头，看着比原先乖许多。

　　见到段狱不吭不响地进来，显然也吃了一惊。

　　“大白天也不锁门，万一有坏人进来怎么办？”段狱扎着架子指责道。

　　“不可能，我明明锁好的。”

　　老贼偏不信，自己走去门跟前，来回晃了晃门锁。

　　“现在不说巧克力吃着腻了？”段狱随手拨着几个包装纸，笑道，“爱吃的话我再多给你买些。”

　　“没有，就是一时兴起吃了几个。”他将包装纸收进垃圾袋，转而问道，“秦怀明的事查完了？”

　　“啊，快了，这段时间东拉西扯，国内外到处跑，攒出来不少。但是他这个人查不干净，要想彻底明晰，得花时间啊。”

　　“那这次你们要留在折荷多久？”老贼带着几分期待问道。

　　“折荷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过两天就走。”

　　“原来你是来跟我道别的。”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是来道别，也是来感谢的。小子，谢谢你，你这次立了大功，我一定会嘉奖你。”段狱动手将窗户开得大了些，让几缕暖风吹在脸上，“这也是你咎安哥的愿望。”

　　老贼的嘴角动了动，夕阳将室内映照成烛光的颜色，温热擦过他瘦削的下巴，将窗户护栏的影子刻上他的衣领。

　　“咎安哥他，回家了吧。”他的视线游走向窗外，像是在叹气。

　　“嗯。葬礼仪式举行过了。”

　　段狱想起那场葬礼。

　　所有人站在苏咎安的遗像前，整齐划一敬着礼。

　　可以掉眼泪，但不能抽泣。

　　带着鲜花和挽歌，那似是能吞了擎天的一群人。

　　也庆幸他顽强的身骨，能再次回到他所热爱的这片土地。

　　段狱忘不掉苏卿离开的背影，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落泪。

　　苏卿还是选择了退伍，毕竟已经执行过最后一次任务。这是她再三敲定后的抉择。

　　“希望其他人能平安吧。”老贼念念有词。

　　段狱从悲痛中抽离，想起了之前老贼定下的规矩“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是不是还欠着你三百万呢？不过我现在还是没钱，估计得再欠一阵。不过你放心，我不是卷钱跑路那种人，再给我点时间，肯定还上。”

　　“用不着了。”老贼有些心烦，放松往靠背上一躺，“我说过了你我是各取所需。这一趟你们也出了不少力，你不欠我什么。”

　　这话让段狱听得糊涂。这小子不过就是跟他出去转了一圈，莫非把脑子转晕了？

　　“怎么说？”

　　想着就会被这样问。老贼的目光有些分散，犹豫许久才下决心开口。

　　“其实我以前是有同伴的。”

　　“什么？”

　　段狱直起腰，冷不丁的话又让他找回之前训人的态度。

　　就知道这个臭小子一直有事瞒着他，凭他一个人做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

　　“排查队之前有三个人，现在只剩我一个了。”

　　老贼没在意他的转变，却突然一反常态地平静，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外。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他看见了什么人。

　　“为什么？”

　　“我们三个上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另外还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一个叫月树，一个叫清明。我是年纪最小的。我们三个都是孤儿，但也都是天才，只要聚在一起，全世界都是我们的。可是他们染上了病毒，都死了。那时候事况紧急，医院已经没有多余的床位，我只能把他们留在这间屋子里照顾。其实当时很想也得了那病跟他们一起去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都不会被传染上。”老贼闭上眼，诉说着十分久远的故事，“后来我知道是秦怀明把我们逼死的，所以没什么赏不赏的，我也是为了满足自己而已。”

　　段狱沉默许久表示尊重，原来这小子又臭又硬的原因如此令人伤感。

　　但当下最重要的是这间曾留过病人的屋子，不得不让他警惕地从桌子旁移开。

　　“放心吧，几个人进来里里外外消毒消了几遍了，死不了人。”老贼对他孩子般的反应甚是无奈。

　　“那你们的钱从哪来？”

　　“就像我现在做的事一样。平常也会有警察找上来，大事小事事无巨细，但从不做违法的事。”

　　“嗯，我现在倒是有点相信你说的话了。”段狱点着头，说得很认真。

　　“你们还会回来么？”老贼仍坐着，抬眼看向他。

　　“当然。”段狱果断作答，“别忘了我还是这里的局长，只不过是暂时退位让贤。只要老头子我还活着，我就不会放着这地方不管。”

　　“嗯。有机会，我也去夏允转转。”

　　“哈哈哈。”段狱绕过他，轻松地笑出了声。是时候离开了。“小子，你是块好材料。要不要考虑跟我回夏允留在我身边？我们的技术人才很稀缺。”

　　段狱没在开玩笑。

　　“跟你身边？让我去给你当免费劳动力？”

　　“当然不会，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算了吧。”老贼有些泄气，“你们警察天天板着一张脸，分析问题跟说相声一样无聊死了。我要是去了还不得把你们警局掀了。我不去。”

　　段狱料到他会这样说。

　　或许他还并不了解老贼，或许他是比任何人都热爱自由的人，还真不适合稳定坐落在一处。

　　也罢，毕竟还年轻，想做什么就随他去好了。

　　好在段狱已经彻底打消了曾经的疑虑，这是一个完全能够靠得住的人，他不是个小孩子。

　　他不会收回今天对老贼的邀请。他相信他定会带着一身的才华和勇气，走得比他更远。

　　也相信未来终会有一天，他们能像这次共度难关一样，重逢于世界之巅。

　　二人说完同时定在屋内，随后齐声笑了出来。

　　两个相差近半百岁的人，此刻如心意相通的战友，踩着一天最后的微光并肩而立。

　　我定信人心向月，也信命途多舛，信蝉腹热忱。直至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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