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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合
西项导演的生日会,选在一座叫沙丘的岛屿。
此岛名为沙丘,岛上物种却丰饶,日出日落也是绝美,吸引众多网红和旅客的探访。
千诗和柏青岩从登岛邮轮下来,穿过一道巨大的白色花形拱门,见到生日会的主人,西项先生。
这位头发全白的综艺导演据说只有四十岁,穿一身浅色西装,把铃兰花环献给千诗,向在场宾客介绍,“各位,这可是我目前最喜欢的女歌手!没有之一。”
宾客们投来善意的目光,高举起手中的酒杯。
千诗处在众人焦点,面颊微微发烫。
这两天有柏青岩的照顾,她手脚恢复了些力气,这一刻却有点承受不住西前辈如此深重的夸奖。她只是出道五年的小辈,现在……正打算永远离开这个圈子,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她双手合十,躬身,“您太客气了。”
西项先生点头示意,然后侧过了身,看向她身边的柏青岩,“哇哦~柏老师大驾光临!你能接受邀约前来,真不容易。”
柏青岩躬身送上一只从苏黎世买到的蓝宝石扣坠,以及他老师孟兴君的签名棋谱,“这是我和千诗的心意,祝您健康长寿!”
蓝宝石得到西项的赞不绝口,但引起更多关注的是孟兴君的棋谱,有人好奇地问西项,“您和孟老是朋友吗?”
西项大笑,“何止是朋友。”
再多的,他便不讲,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勾子。
等人稍微散开些,千诗拉过柏青岩,问西项也下过围棋吗。
柏青岩点头,西项不仅会下围棋,还差点进国家队,“可惜他的家人不支持,为了阻止他,甚至打断了他两只手。”
“断手?”
千诗狠狠愣住。
思绪中浮现出五年前的一幕。
那次柏青岩在比赛前被夏赵仲弄伤了右手,夏赵仲先到医院道歉,转头就打电话给关颖,说什么关阿姨,我下次保证断了柏青岩的手……
围棋圈的人,都这么狠辣吗。
还是说,只有柏青岩的妈妈关颖这么狠辣。
千诗无从得知。
她不了解围棋圈,也不了解柏青岩的妈妈关颖。
不对。
曾经她和关颖有过一次交手,她见识过关颖的狠辣,在那一场可怕的舞台事故之后,关颖发疯似的找到她的楼下,扇她一耳光,把她压在地上掐住脖子,大骂她是“扫把星”……
扫把星。
嘶吼般的耳鸣笼罩过来。
她的脑袋仿佛被人切开,剧烈地疼起来。
端酒的侍应生碰到她,说了声“抱歉”,她刚想说没关系,穿高跟鞋的双脚忽然一软。
她几乎直接跌到地上去。
“是不是走累了?”柏青岩扶住她的胳膊,轻声地问。
她依靠着他,仍是发愣,呆呆地盯着他关切的双眼,然后透过这双清澈的眼睛,她看到了关颖骂她时眼中的狰狞。
扫把星……
我们不打算和你私了……因为你根本没有经济能力。
没有经济能力……
请你别再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不知过多久,眼前的幻象慢慢地散去了。
她重新看清面前的人,很好,他是柏青岩,他不是关颖。
“柏青岩,”她想起了柏青岩因她而伤,低头捧住他的手,“你还疼吗?”
“一点旧伤,早没事了,”柏青岩说。
她摇头不信,“怎么可能没事?你是以手为生的围棋手。我简直不敢想,如果你的手也和西项导演一样……”
剩下的话被柏青岩的手指堵住。
他看着她,食指抵在她唇上,一字一字地告诉她,“我的伤是夏赵仲的错,和你无关,千诗,那些事情和你无关。”
话音未落,她的双脚离了地,被他抱了起来。
所过之路,不断有人投来打量,但柏青岩完全不在意那些目光,哪怕此刻众目睽睽,他也要抱着她。
他们从侧面出去。
她被他抱到一只白漆的秋千上,轻微的重心不稳。
他的双手绕过秋千两侧的绳子,绕到她的后背,连同她一起抱入怀中。
秋千摆放在二楼的露台,之下就是汹涌而燥热的海面,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他们最熟悉的深市。
想起早晨出门时,收到市政中心的极端天气预告,说,今晚深市及周边城市会有暴雨。
只见海面上的浪变得越来越高,阴云越来越沉,气压越来越低。
难怪刚才她又出现了幻觉,以为自己又回到五年前和关颖对峙、和柏青岩分开的那天。
“柏青岩,关阿姨现在还好吗?”
“关阿姨?”
柏青岩扶着她的肩,垂眸望着她,也许他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那个女人,表情微微僵了一瞬。
随后他摇了摇头,“我们今晚不聊她,好不好?”
千诗立刻皱起眉,“为什么?”
刚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太多话。
明明她不习惯打听和挖掘别人家的私事,仅有的几次却都发生在柏青岩身上。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忍不住想越过和柏青岩的界限,想到他那边去看看他的世界,去了解他周边的人。
因为他们是朋友吗。
真可笑。
千诗在心里自嘲,她真的只把柏青岩当作朋友吗。
这想法太可笑了。
“你想走了吗?”
静思中,柏青岩的话音传过来。
千诗回过神,“昨天答应了你要在今天唱歌给你听,我还没唱呢。”
柏青岩半蹲着,视线与她平齐,“回家路上再唱,我现在带你走。”
说的对。
她状态不佳,强行留下,只会招惹更多关注和猜忌。
这于她和柏青岩都没好处。
“要和西项导演说一声。”
千诗从秋千上滑下来,被柏青岩半抱着往回走。
也在这时,他们身后响起醉酒男的嗓音。
“诗诗。”
曲承靠在露台的玻璃门边,眼底猩红一片。
也许他刚刚在哭。
千诗一边想着一边往后退开,后背贴住柏青岩的怀抱。
她的心脏被柏青岩的体温烘热,逐渐平复下来。
她冷冷地喊了一声,“曲承。”
见曲承冲她点头,站直了身,她忙抬手制止,并对他说,“你站在那儿,别动,有什么话就说。”
“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刚才发现你的公司账户被冻结,担心你拿不到这五年赚到的钱。”
账户冻结。
千诗听他这么说反而放松了戒备,他今天不是冲着她这个人而来的,是和她为了解决钱的纠纷。
可是她不太明白曲承的意思,“我的账户被冻结了?”
曲承的眼睛看向她身后的柏青岩。
千诗也看向柏青岩。
昨天她刚刚得知柏青岩伙同曹佑干了一桩大事,他俩竟然从曲承手里买了音乐圈业务第一的经纪公司RED。
换而言之,现在有办法操控她公司账户的人不再是曲承,变成了柏青岩。
柏青岩却一脸无辜,对她解释说,“你的账户没被冻结。”
而后又对曲承说,“但是你的动账权限被收回了。”
玻璃门的走廊上围观者越来越多。
这些人总会闻到八卦的味道,迅速聚集过来,看戏、看笑话,这是大家不变的爱好。
曲承扭头瞪那群人,“看什么看?”
人群里发出窃笑声。
曲承变得光火,“都给我滚开!”
人群依然无动于衷。
直到曲承撸起袖子,准备冲上去动手。
柏青岩拉住曲承的胳膊。
两个男人的目光如火石相碰,曲承正愁找不到发泄,对着柏青岩的脸挥起拳头。
柏青岩轻巧地躲开,正色地警告曲承,“从今天开始,你和RED毫无瓜葛了,请你不要再纠缠千诗,OK?”
玻璃门后的人群再次喧闹。
他们之中有人得到了内部消息,一听柏青岩的话就确定传闻都是真的,RED真的被曲承卖掉了。
另一些不知情的人问起怎么回事。
“听说曲承欠了赌债,一亿!只好把RED卖给了柏家……”
惊讶和兴奋充斥在那些人的脸上,却最终变成讽刺的箭,一根根扎在曲承心上,瞬间让他鲜血淋漓。
曲承低下脑袋,行为倒退的他就像个犯错的孩子,满脸通红。
那些走廊里的人推开了玻璃门,到露台上来,到柏青岩面前来,祝贺他成为RED的新老板。
柏青岩是不擅长应对这种局面的,可处于上位的他,又需要做什么呢。
似乎,他只要站在原地,接受众人恭维就好。
可他察觉到了千诗的不适,她转过身紧紧抱住了他,他必须打断这些人。
“今天是西项导演的生日,请大家回宴会厅。有关RED的问题,公司方面稍后会举行新闻发布会,所有大家关注的,都将得到详细的回答。”
人群乌泱泱地散了。
曲承也走了。
-
宴会厅正面,千诗和柏青岩找到西项导演道别。
西项留意过这两天网上的消息,今天在现场也看出千诗脸色不太好,他没挽留千诗,只是诚心地邀请她参加自己的新综艺。
“《72hours》是一档慢旅游真人秀,嘉宾来自各行各业,这里有比较详细的策划介绍。”
一本小册子递到了千诗手里。
她不好拒绝,也不能直接同意,经纪合同到期了,之后的演绎活动怎么安排,暂时没有定论。
“我会认真考虑。”
“行,我等你的答复。千诗,我想请你参加,并非因为你是RED的艺人,也不是考虑你和曲承的关系,单纯只是因为我个人很欣赏你。”
“我明白导演的意思,总之,我会认真考虑。”
“那柏老师呢?”
西项一下把话头抛给了一旁的柏青岩。
本以为柏青岩会比千诗更难请,没料到柏青岩直接答应。
“我没问题,可以参加。”
-
日暮时,他们准备离开沙丘岛。
千诗站在码头等柏青岩来,西边橙红的光映出她俏丽的轮廓,经过的每个路人都忍不住拿出手机或相机,定格这一幕美景。
曲承挤过人群,悄悄靠近千诗。
“你已经和柏青岩重归于好了吗?”
“……”
千诗被他的出现吓了一跳。
曲承低着头,撕一只糖盒的外包装,塑料纸太光滑,他完全找不到可以下手的缺口。
烦躁得很,他干脆把糖盒扔进海水里。
“你怎么总记不住别人对你的伤害?他妈妈怎么羞辱你的?她说你是‘扫把星’!那些,你都忘了吗?”
千诗看着曲承,又一次感受到这个人的恶意。
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被忘记。
她活了二十五年,毫无夸张地讲,每天是活在自我欺骗里,选择性遗忘不快乐的,选择性只记住快乐的。
稍不留意,那些不快乐就翻涌上来,像生锈的钩子重新钩住她创痕满布的心。
然而哪怕她已经这样辛苦,被她当作朋友的曲承还要一遍遍提醒她,那些不快乐从不会消失,一直存在着。
恐怕柏青岩说对了。
恶言恶性的施予者和围观者,过几天就忘了一切,受害者才是最可怜的,他们永远记得那些伤害,一辈子、下辈子……永远忘不掉。
千诗让自己回到现实,看着曲承,“我忘没忘,关你什么事?你提醒我这些,难道觉得,是我这个扫把星抢走了你的RED?”
曲承嘴角抽搐,惊讶今天的千诗变了个人。
是呢,他们认识五年,千诗从不敢这样和他讲话,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千诗同意什么。
可今天不一样了,温顺的千诗变了个人,话语中透出强烈的攻击性。
曲承说,“……我不是这意思,诗诗,我现在只有你了!”
“不对!你是你,我是我,我什么时候变成了你的?”
千诗的头脑越发清醒,她把意识扭转了过来,轻而易举找出了曲承的逻辑漏洞。
-
柏青岩来迟了一点,但也正是时候。
他出手挡开了曲承伸来的胳膊,将千诗拉到自己的身边。
“我这辈子最讨厌想控制别人的人,曲承,你这套PUA的把戏,烂透了!”
“柏青岩,我们之中到底谁在PUA?五年了,就因为你又回来搅和,千诗才想离开我!”
够了。
够了。
千诗被夹在中间,再也听不下去,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向曲承解释。
她看向曲承,尽量保持冷静,“我离开RED,不是一时冲动,是我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这个决定,和你无关,也和柏青岩无关,它只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累了,真的……我现在特别特别累!我想每天睡够6小时,想健健康康地活着!这有错吗?但是我要告诉你,我的累和我的感受,和你,毫无关系!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我想按照我的想法我的意愿活着。你听懂了吗?!”
曲承不说话,眼中的泪落了下来。
千诗努力不让他的泪影响她的情绪,她继续说道,“你说我账户有问题,你拿不到那五千万,那我现在当面给你转钱。银行有限制,明天你才会收到钱。但等你拿到钱,就请不要再出现了。可以吗?”
曲承走上前来,“诗诗……”
千诗立刻后退,看着他,“别逼我恨你。等你拿到钱,请你给我永远消失!”
曲承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离岛的邮轮发出悠长的鸣笛。
暮色中,千诗和柏青岩登船离开。
她挽着柏青岩的胳膊,再回头去看岛上,只觉一切都被雾气笼罩,像一场虚浮的梦境,离她越来越远。
“快下雨了,我们进去吧。”
柏青岩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这才从梦境之岛收回目光,对柏青岩低声说,“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抛弃朋友。”
柏青岩颇为意外,“朋友?他用情谊捆绑你,不算朋友。听过一句话吗?‘他人即地狱’(1)。”
“地狱?”千诗茫然抬眼。
柏青岩唇角微扬,“在不良的关系中,他人的凝视会限制我们的自由。但是这话还有后半句。”
千诗歪着头,“是什么?”
柏青岩眸光如水,望着她,“‘彼此即天堂’(2)。好的关系中,我们尊重彼此的自由,理解彼此,最终成就彼此。”
千诗仰头,认真地说,“柏青岩,我想成为你的天堂。”
甲板上,暴雨猝然而至。
她转头看窗外的雨,而柏青岩看着她。
他在心里说:你是啊,你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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