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

　　海野觉得他最近有些……
　　不过可能又是她在胡思乱想。

　　除了每周刻意减少见她的次数，例行询问一日三餐，关心她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他不想参与与她有关的话题，队友们偶尔拿他和她打趣也被他一律屏蔽，陪着她时，也尽量不再寻找话题，如果这样就能让她厌倦，他何乐不为。

　　他看得出海野在试图哄他开心，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编了很多他都觉得很假的借口，什么比赛很累，训练成果不好，马上就是日美交流赛，诸如此类他到底在说些什么的鬼话……
　　海野想亲他，他想到最近的糟糕状态下意识躲开，但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面前，不是说要补偿，现在又是做什么。

　　他笑。
　　她说抱歉。
　　他又让她感到歉意。

　　他低下头，轻轻柔柔落下一吻，“不要道歉，不是你的错。”
　　是我才该有着歉意。

　　她心中名为“御幸一也”的角落以光速坍塌。
　　他的冷淡，他的退缩。
　　她犹豫了。

　　最近大家都在讨论御幸一也和海野萤。
　　原本他们以为谣传是假的，这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做成情侣的样子。

　　她们总是在说海野和C班的班长，两个人作为学生代表一起上台很是般配。
　　虽然他们都没有这样的心思。

　　但她们很难想象和那些体育社团的男生谈恋爱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御幸一也几乎天天都会来找海野，按时按点，看着她吃饭，嘘寒问暖，海野也总是借给他笔记。
　　然后，就没了。
　　好像彼此都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客套，礼貌，且从不逾距。

　　很长一段时间，海野都会在上午最后一节后望着教室门，即使他那天不会出现。
　　就算他来，也要等到班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后，才会进入，待一会儿，再回宿舍。

　　后来海野说，大赛将至，就不要总是来看她，回去好好吃饭，她不需要他看管。
　　周围的人纷纷为他加油，他一一谢过。

　　看她低头静静地翻书，坐在斜后方的男生温声细语的和身旁的人讲着话。
　　他想到刚才在门口遇到她的同学，一看到他便打趣，“你怎么越来越晚。”

　　海野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意图。
　　从前对着他时的谈笑风声又恢复到最初的三缄其口。
　　身后的笑声像是嘲讽他作为男朋友有多差劲。

　　牵着她的手在小路边停下，想哄她开心，刚凑近就被她躲开。
　　“这段时间……很累吧，我们就先不要见面了。”

　　“祝你，比赛顺利。”
　　她松开手，等他放开。

　　从前一天就忍不住开心，可他表现出来也不是，不表现也不是，让她厌倦难道不是正中下怀，却又看到别人对待女朋友的样子而自惭形秽，说是哄她，其实是他想要她的接近。
　　当她体谅他训练的辛苦，自动把她排到末位，他又开始自责。

　　他最终也没能问出那句，“你会不会来看我的比赛。”
　　想让她妥协，想要她主动，多么自私。

　　最后，他狠下心不再找她，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练习中。
　　听到队友说谁又谈了恋爱，他下意识的躲避这个话题，已经很久没见到海野，她同样也没来找过自己。

　　如今他仍在奢望，海野可以在某时某刻突然出现。
　　即使可以打进甲子园，高中棒球也不过剩下一个多月。
　　之后，他和她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他真的可以补偿她，让她不再难过吗？
　　可是他没有一点信心，总是搞砸一件又一件，说话不算话。

　　嘟……嘟……

　　“海野？”
　　“你不来决赛吗？御幸……仓持他们今天和……”
　　“水希子，我回家了。”
　　“啊？回……你是说你回美国了吗？”
　　“是。”

　　电话两端同时沉默。

　　“那……”
　　“你还会回来吗？”
　　“会。我还需要毕业和成绩证明。”
　　“也就是说你暑假都在那边。”
　　“是。”
　　即使御幸一也顺利晋级甲子园她也不会来看？

　　“哇，电视，网络和报纸都在报道我们学校棒球队冲进甲子园了耶！”
　　“如果他们再拿到一个好成绩，那些被球探关注的人进入职棒也是板上钉钉了～”
　　“是啊，突然有点羡慕他们这么早就不用考虑之后的事了。”

　　“那他们还会回学校上课吗？”
　　“没被选上的肯定还要回来备考吧，被选上的只要顺利结业就好了啊……”
　　“不知道今年U18会不会有我们学校的选手？”
　　“会吧……”

　　“代表日本队参加世界杯，东京地区最有可能的就是从之前的选拔队和甲子园挑人。”
　　“如果棒球重回奥运会，能看到我们的同学就太令人激动了！”
　　“韩国，古巴，都很厉害。”

　　“全球普及度，运营成本，大联盟老板愿不愿意让顶级球员参加都是问题啊……”

　　“站在那么大的舞台上，万众瞩目的感觉是什么样啊，想想就觉得世界真的好大。”
　　“是啊是啊。”

　　“Selena，我觉得你需要转换视角，去接触一些其他方面的……比如探险、大自然、动物？或是音乐？不要总是把自己闷在房间里，这对你的心理没有好处。”

　　“妈妈，如果你希望我去做，我就尽力完成你的期待，如果你认为这对我的未来有所裨益，不论是在学业，还是你所说的我自己的人生。”

　　“Selena，你缺乏……”
　　“Ambition。”她想了一番。

　　“自从我们分别，我失去了与你的联系，我当时忙着在新的环境结交新的朋友，为进入哪所大学忙得焦头烂额。”
　　“你缺乏企图心，对成功的某种贪念。”

　　“姐姐……”
　　“我认为我做得很好了。”

　　“是。从结果来说无可挑剔。但那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对吗？”
　　“我已经很努力了……”

　　“海野，我希望你在暑假的时候来我这边，我想带你到处逛逛。”

　　“我看到他的野心。”
　　媒体的报道和评论，她第一次发现野心放在一个人身上是何等的魅力。
　　“所以很少去看他的比赛，我觉得很遥远。”
　　也缺乏对他的贪念。

　　姐姐笑笑。
　　海野看着一个男生走过来和她亲吻。

　　“他不是我男朋友哦。”
　　她逗海野。

　　“是你主动提的吗？”
　　“什么？”

　　“你有没有主动追他？还是，你在等。如果他不喜欢你，而你喜欢他，你就这样放弃更多的可能，不会遗憾吗？”
　　“他要是不知道你喜欢他怎么办？就算知道，你不明说，他会不会觉得你在逗他？海野，今天去了几所大学，见了我的导师，有没有让你改变一点想法。”
　　姐姐伸手握住她。

　　海野没做回答。

　　她摇摇头，从身后的包里拿出几沓文件放到桌上。
　　“萤，这是外祖父临终前和我共同为你拟定的几份……协议，虽然你的父母肯定也会为你准备，但这是外祖父住院那段期间最大的心愿，我希望你看一看。”
　　她有些意外的看着推到她面前的那几份材料，迟疑的拿起来，打开。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有主见，从小就是，做出了很多令我讶异，甚至后知后觉感到钦佩的事。还记得你冲到你妈妈毕业典礼上自豪的吻她，对着校长说你以后一定比她还棒的事吗？”
　　“你的大胆，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与热情以及直白的表达善意，都让我时常感到羡慕，可爱，温暖。”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买最新款的时装、女生们之间流传的各式小玩意，而后到你面前逗你。看到你新奇的目光我就觉得自己拥有了最值得炫耀的宝藏。我本打算在你大学毕业之后再代为转交给你。”

　　“海野，我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你。”

　　她眼圈泛红，白纸黑字，教育、医疗，从她大学、工作，每一阶段……都被明确写进协议里。

　　“姐姐这么说可能在你听来太过自我良好，但这些协议能在你面临人生重大关头，想卸下一切负担勇敢的迈向下一步时提供应有的帮助。”
　　“用外祖父的玩笑话，‘你婚礼宣誓的时候不用听神父念那些陈词滥调，直接晕倒在蜜罐里说——Yes～I do.’解除婚姻也可以全权交由律师处理，你只需要继续享受你的人生。”

　　“Eliot因为你的事陷入了长期的焦虑，你大概不知道在你接受心理康复治疗的同时他也在进行着心理干预。我们都为此感到抱歉，但又……无可奈何。”
　　“不是说事态没有进一步恶化就等于仍未发生，我们只是不知道要怎样对你表达更多的关心与爱。我们害怕刻意的去做这件事反而会加重你的负担，让你更加愧疚，陷入死循环。”

　　“我们对那时的你束手无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轻松一点，即便医生总是说‘没问题’，我知道她只是希望我们不要将这种沉重的气氛带给你。但不论我们怎么做，失去了你的信任，你关上了那扇大门，我们再也无能为力。”

　　她被姐姐生动形象的展现外祖父对她说的话而逗笑，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一直以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只顾着自己。

　　外祖母带她去国外散心，心疼的对她说：“我的小女孩似乎长大了，变成熟了，都不爱玩儿不爱笑，也不缠着我了。”

　　外祖父在一年前因病去世，曾在领域内首屈一指的科学家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强势”气场之外的柔软神情。

　　是外祖父的离开让她感受到了衰老与世事无常？还是自己有那么笨，全然不顾家人的担心，远走异国让她伤了心？

　　她鼻子一酸，她也想回到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纪。

　　肆无忌惮的大笑，饿了就吃饭，困了就躺在积木围成的堡垒中间。辫子没扎好看就哭着给妈妈打电话怒喊爸爸根本不爱她。
　　喜欢什么就要得到，即使表白也要坦率。
　　不瞻前顾后，不曲意逢迎，喜欢和爱，不再羞耻与恐惧。

　　她可以踩着凳子趴在池台边对正在画眉毛的小姨毫不吝啬的表达爱意，也能拉着刚认识的陌生小孩与她一起建造沙滩城堡，更会在老师让她们回家对着家人大喊“我爱你”后，拿着妈妈和爸爸的手机给所有熟识的阿姨叔叔们打电话撒娇、尖叫。
　　而不是去等，等待喜欢与爱，将自己关在房间，一遍遍练琴，拿到大赛金奖，让自己成为一个——别人看起来完美无缺的假人，幻想这样就可以不再受到伤害。

　　“拜托你了。”Amanda在电话里这样说。
　　少见的小心翼翼。

　　海野，你的家人一直都在担心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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