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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期
次日清晨八点,窗外的天刚洇开一层淡青,林昭宁已经系着围裙站在厨房了。砂锅坐在灶上,白粥咕嘟咕嘟翻着细浪,米香混着红枣的甜气漫了满室。
平底锅上,两只煎蛋正以完美的弧度蜷起边缘,蛋黄凝而不固,用筷子轻轻一戳就能看见溏心的嫩黄。
她把这些一一装进三层保温盒,底层垫着热水袋保温,外层再裹上厚棉布,拎在手里沉甸甸的,像揣了团温热的心意。
出门前,林昭宁对着镜子吞下一片止疼药,白色药片在舌尖留下微涩的苦味。今天是陈安那套房子装修开工的第一天,她作为项目负责人,说什么都不能缺席。
偏巧赶上生理期报到,昨晚翻来覆去疼到后半夜,早上起来时小腹还坠着隐痛,索性提前吃了药,想着总能撑过这关键的一天。
八点四十分,晨光刚漫过单元楼的天台,林昭宁已经站在陈安家门前。手里的保温袋沉甸甸的。
指尖刚要落在门板上,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时,装修队李队长的消息跳了出来:
【林工,材料车提前到了,工人们都在场地等着交底呢。】
她抬腕看表,指针稳稳指向八点四十,离约定的九点还差二十分钟。可从这到施工地要穿过两条早高峰的主干道,这个点过去,光是堵车就得耗掉半小时。
指尖在冰凉的门板上悬了两秒,终究还是轻轻收了回来。她把保温袋稳稳放在门口的置物架上,又特意往里推了推,避开楼道穿堂的风口,还细心地将袋口的绳结系得松了些,方便他拿取。
转身下楼时,她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打,连标点都带着点仓促的暖意:
【我得赶紧去盯工了,早餐放门口架子上啦,一定要吃完哦】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已经拎着帆布包快步往楼梯口走,包带在肩上轻轻晃,晨光透过楼道的窗棂落在她身后
单元楼下,装修队正小心翼翼地往楼上运板材,金属支架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李队长一眼瞥见她,粗声大气地招了招手:
“林工来啦!”林昭宁小跑过去,他顺手递过一顶安全帽,她接过来利落地扣在头上,帽檐压得低了些,刚好遮住眼底没睡够的青影。
“都准备好了?”她仰头问,声音清亮得像淬了晨露。
李队长朝后喊了声,两个背着工具箱的工人立刻跟了上来。林昭宁带着他们进了电梯,轿厢上升时轻微的失重感里,她下意识按住小腹——止疼药似乎开始起效了,那股熟悉的坠痛暂时蛰伏下去。
到了楼层,她在空旷的客厅中央蹲下,将厚厚的图纸在地上摊开,纸张摩擦着水泥地发出沙沙声。
“所有材料的型号、尺寸我都标在图纸左侧了,”她指尖划过标注线,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
“墙面找平误差不能超过三毫米,水电管线走顶还是走地,这里都用红笔圈出来了,开工吧。”
工人们刚散开,李队长就拿着水平仪凑过来:
“林工,你看这面墙的垂直度,差了小半公分,是不是得再调调?”
林昭宁俯身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图纸,指尖点在标注线上仔细核对。
“还有那面墙,打掉”
话音刚落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锐痛,像有根细针顺着血管往里钻,带着密密麻麻的麻意。
她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指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悄悄攥紧,指节泛白。是药效开始退了?
早上忙着做饭没太留意,这会儿一投入工作,那股钝痛倒像苏醒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
“按图纸来,误差必须控制在三毫米内,让木工重新校准。”她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干练,连声音都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还有,水电管线上午必须布完,下午监理要来验收,不能出一点岔子。”
李队长应声去安排,林昭宁直起身时,后腰已经麻了一片。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从帆布包里摸出止疼药盒,指尖碰到铝箔包装时却顿住了。
早上已经吃过一片,说明书上说二十四小时最多吃两片,再吃的话,晚上胃又该烧得慌。
她咬了咬下唇,把药盒塞回包底,拉链拉得用力,发出一声轻响。
何安琛是快十点才到的,推门时带进一阵风,手里还拎着两杯咖啡。
他刚进门就看见林昭宁扶着墙,微微弯着腰和工人交代着什么,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
“不好意思昭宁姐,路上堵得厉害,来晚了。”他把其中一杯咖啡递过去,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客厅,
“陈总呢?今天开工他怎么没来?”
林昭宁接过咖啡放在旁边的窗台上,没碰。
“陈总今天有别的事,”她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咱们盯紧点,千万别出差错。”
何安琛撇撇嘴,语气里带着点玩世不恭:
“还真是够信任咱们的哈,他倒好,甩手掌柜当得痛快,心可真够大的。”
林昭宁没接话,只是轻轻咬了咬下唇。
这是她进公司后接的最大的单子,偏偏又是陈安的房子,她不能搞砸。
小腹的疼痛还在隐隐作祟,像条吐着信子的蛇,随时准备发起攻击。她深吸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涩意:
“干活吧,帮忙把那边的石膏板抬到李队旁边去。”
她转身拿起对讲机走向施工现场,水泥地上的积水映着她的影子,步履看起来依旧稳健,只有自己知道,每走一步,小腹的疼痛就加剧一分。
一上午的时间在不停的核对、指挥、沟通中溜走。止疼药的效力彻底退去,小腹的疼痛从细针扎刺变成了重拳捶打,带着翻江倒海的钝痛。
冷汗顺着安全帽的边缘往下淌,浸湿了鬓角的碎发,甚至渗进衣领里,贴着皮肤带来冰凉的黏腻感。
她靠在墙角缓了缓,眼前忽然有些发花,扶着墙的手微微发颤,连带着对讲机里的声音都有些发飘。
“昭宁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何安琛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伸手想扶她,被林昭宁侧身躲开。
“
没事。”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指尖凉得像冰。可话音刚落,那股剧痛突然翻涌上来,像有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五脏六腑,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昭宁姐!”何安琛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只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额头却烫得惊人,冷汗把衬衫都浸透了。他慌了神,扬声喊:
“李队!”
李队长闻声转过头,看到林昭宁软软靠在何安琛怀里,脸色白得像纸,赶紧小跑过来,眼里带着急:
“林工这是咋了?脸上全是汗,中暑了?今天也不算热啊。”
何安琛咂咂嘴,手忙脚乱地托着她:
“我先送她去医院,这边你盯紧了,千万别出差错!”
李队长连连点头:
“快去快去,路上小心!”
被何安琛抱起的瞬间,林昭宁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板房外的电钻声、吆喝声似乎被隔在一层厚厚的玻璃外,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晕过去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陈安有没有看到门口的保温袋,有没有吃到还热乎的溏心蛋。
陈安赶到工地时,刚好下午一点。他早上醒来看见门口的保温袋时,晨光正透过防盗窗落在袋子上,泛着暖融融的光。
打开时,红枣粥还冒着热气,甜香混着米香漫了满室,溏心蛋戳开时,金黄的流心顺着蛋壳缓缓淌下来,烫得指尖微微发麻。
他坐在餐桌前慢慢吃完,连最后一口粥底都没剩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踏实又柔软。处理完手头的事,他特意提前赶来,想着看看施工进度,顺便把空保温盒还给她
可刚走进板房,就见工人们围在一起低声议论,看到他进来,李队长赶紧迎上来,脸色带着点急:
“陈总,您来了?刚才林工突然晕倒了,被何助理送医院去了。”
“晕倒?”陈安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手里的空保温盒差点没拿稳,指腹蹭过冰凉的金属外壳,
“怎么回事?送去哪个医院了?”
“不清楚具体情况,就说突然倒了,何助理说去市一院了。”
陈安没再多问,转身就往外跑。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坐进车里时,他手抖得连钥匙都差点插不进锁孔。
拨通林昭宁的电话,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敲在神经上,直到第五声,电话被接了起来,却是个陌生的男声。
“喂?”
“我找林昭宁。”陈安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尾音都有些发颤。
“我是何安琛,”对方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
“昭宁姐在输液,刚才醒过一次,现在又睡着了。医生说是痛经引发的急性腹痛,加上低血糖,有点脱水。”
痛经?陈安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得几乎要裂开。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他想起她早上发的信息,语气轻快得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时她就在硬撑着?高中时她疼得在教室晕倒的样子突然撞进脑海
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嘴唇泛着青,眉头蹙得紧紧的,像只受伤的小兽。
“哪个病房?”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住院部七楼消化科32床。”
车子几乎是冲出了工地,轮胎碾过碎石路发出刺耳的声响。陈安把油门踩到底,窗外的景物变成模糊的色块。
市一院住院部的电梯缓慢上升,数字一个个跳动,每一秒都像在熬。陈安走出电梯时,脚步快得带起风,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喉咙发紧。他在32床门口停住脚步,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
病房里很安静,林昭宁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手背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顺着管子缓缓滴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何安琛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低头看着手机,听到脚步声抬头看来,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她怎么样?”陈安的声音有些哑,连自己都没察觉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刚睡过去,医生说输完这瓶液再观察观察,没什么大事。”何安琛站起身往旁边让了让,目光在陈安紧绷的侧脸和病床上的林昭宁之间转了圈,这俩人绝对有问题。
“你来了我就先回去了,工地那边得有人盯着。”
陈安没说话,视线已经黏在林昭宁脸上。她的眉头还微微蹙着,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即使在睡梦里,也没完全舒展,像是还在忍受疼痛。
他轻轻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动作轻得怕吵醒她,林昭宁装餐盒的帆布包被他放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立刻屏住呼吸,见她没醒,才松了口气。
视线扫过床头柜,上面放着一杯没动过的温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他伸出手,想帮她把额前汗湿的碎发拨开,指尖快要碰到发丝时又猛地顿住。
怕惊扰了她。
转而拿起那杯温水,掌心贴着杯壁试了试温度,不烫,刚好能入口。
不知过了多久,林昭宁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蝶翼拂过心尖。她缓缓睁开眼,瞳孔在适应光线后慢慢聚焦,看到床边的陈安时,明显愣了一下,眼神还有点迷糊,像只刚睡醒的猫: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谁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陈安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硬,像是在责备,可眼底的担忧却藏不住,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他把水杯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冰凉一片,
“能喝水吗?”
林昭宁被他扶着坐起来,靠在床头时,他还细心地在她背后塞了个枕头。她喝了小口温水,水流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干涩的灼痛感。
“对不起啊,”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声音低低的,
“耽误你工作了。”
“比起工作,”陈安突然打断她,目光落在她手背上的针管,那里的皮肤泛着淡淡的青,他喉结滚了滚,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我更担心你。”
林昭宁的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猛地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很沉,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又滚烫。她无意识地绞着被角,指尖都在发烫:
“你……担心我?”
陈安有些不自然地捏了捏鼻子,声音放得更软,带着点无奈的心疼:
“林昭宁,来了生理期就该好好休息,逞什么强?你不用总这么撑着。”
病房里静了下来,只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像在数着心跳。林昭宁看着他,忽然想起门口的保温盒,脸颊微微发烫:
“别凶我……”
“对了,你……吃早餐了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着早餐呢。
陈安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那个空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盒子打开时,还残留着红枣的甜香,混着病房里的消毒水味,竟也不觉得突兀。
“没有凶你,你看我吃完了”他看着她的眼睛,把空保温盒递到她面前让她看
认真得像在汇报工作,
“粥很好喝,甜得刚好,蛋也煎得刚好。”顿了顿,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昭宁看着他这样子,嘴角扯了扯,轻轻的笑了下。
“就是下次做早餐前,先顾好你自己,嗯?”
林昭宁的眼眶突然有点发热,水汽漫上来,模糊了视线。她用力点了点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陈安的手悬在半空犹豫了两秒,终究没忍住,轻轻落了下去。掌心刚碰到林昭宁柔软的发顶,指腹蹭过温热的发丝,两人都猛地顿住了。
空气像是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却意外地温和,顺着发丝轻轻滑过,像一片羽毛落在心尖。林昭宁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抬头看他,撞进他同样带着怔忡的眼底。
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被春风吹皱的湖面,漾着细碎的光。
恍惚间,记忆突然扯开一道缝隙。
是几年前,他也是在她生理期没吃午饭时给她买面包,逗小猫似的摸她头顶,温柔又带着轻快的语气:
“这么容易害羞,以后可怎么办啊”
那时她只觉得他是喜欢逗她,当时她的心里只有窘迫和害羞。
可现在不一样。
他的手还停留在发顶,温热的触感透过发丝渗进来,沿着脊椎一路窜到心脏。
林昭宁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咚咚的有力的撞着胸腔,又快又急,像要挣脱束缚跳出来。耳根在瞬间烧得滚烫,连带着后颈都泛起热意。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探病,用得着做这么亲昵的动作吗?会不会太暧昧了?她攥着被角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从他赶来看她,到那句“我更担心你”,再到此刻落在发顶的手……这些细碎的瞬间串起来,像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牵着她往那个不敢想的方向走。
这算……成功一半了吗?
陈安也在怔神。他只是刚才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一时没忍住就抬了手,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可碰到她发丝的那一刻,才惊觉这个动作有多逾矩。想收回,又舍不得那点柔软的触感,指尖甚至贪恋地多停留了半秒。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还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敲在心上,把那点微妙的气氛拉得更长。
林昭宁先移开了视线,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那个……你也这么担心你其他的追求者吗?”
“?”
陈安愣了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清爽的声音响在空荡的病房里,他轻咳一声,含着笑意的眼睛去看她
“林昭宁,你当真看不出来?”
林昭宁低着的头缓缓抬起来看他,没太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
“走了,今天休息一天”
林昭宁“噢”了一声,按了护士铃,护士小姐姐来把针扒了之后,林昭宁就跟着陈安出了病房。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那里仿佛还留着他的温度。心跳依旧没慢下来,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撞得她脸颊发烫,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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