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给回忆

　　祝砚被问得一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弹起来，眼眶红得吓人：“你管谁跟我说的！反正我不是！”
　　“我就是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跟别人走近了我当然会慌！江烁凭什么……”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像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祝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子，又羞又急：“我不是说江烁不好……我就是……就是……”
　　他“就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索性把气撒在自己脚上，狠狠跺了下地面：“反正我跟你不一样！我就想跟你待一块儿怎么了？许德音凭什么说三道四！”
　　叶寒皱眉看着他。祝砚这副样子，像极了幼儿园时抢不到玩具就耍赖的小孩，明明慌得不行，偏要装出强硬的架势。
　　“没人说你不好。”叶寒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点。他不习惯这样的语气，说出口时自己都愣了下。
　　“那你为什么要拉开距离？”祝砚突然逼近一步，几乎贴到他面前，眼里的水汽看得清清楚楚，“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了？是不是觉得江烁比我好？”
　　他的呼吸带着哭腔：“我知道我没江烁开朗，也没他会说话，可我对你好啊！你生病那次，是谁天天给你带饭？你大一军训中暑晕倒，是谁背着你跑了半公里去医务室？”
　　这些话像小石子，一颗接一颗砸在叶寒心上。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祝砚却紧跟着又凑上来，像块甩不掉的橡皮糖。
　　“我没那么想。”叶寒的声音有些发涩。他不擅长应对这样的直白，尤其是对方把“对他好”一件件摆出来，像在提醒他“你欠我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祝砚不依不饶，伸手想去拽他的胳膊，被叶寒下意识躲开后，动作猛地顿住，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哦……你果然是烦我了。”
　　叶寒看着他耷拉下来的肩膀说：“不烦。”
　　祝砚猛地抬头，眼里又燃起一点光：“真的？”
　　随即他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就是……怕你跟江烁好了，就不要我这个朋友了。”
　　“不会。”叶寒的视线越过他，落在湖面的月光下，像他心里那些说不清的情绪，“但你可以……不用总盯着我。”
　　祝砚的表情僵住了，像是没听懂。
　　“你可以找别人打球，打游戏，或者……跟张雅鸣他们讨论实践活动。”
　　他顿了顿，想起祝砚刚才攥着鼠标垫时的小心翼翼，又补了句：“你送江烁的礼物，他会喜欢的。”
　　祝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湖面上的月光晃了晃，像是谁在水里撒了把盐。
　　“我知道了。”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动作慢腾腾的，“那……我先回去了。”
　　叶寒没应声。祝砚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过身，脚步拖沓地往宿舍方向走，背影在月光里缩成一小团。
　　叶寒站在原地，晚风卷着湖面的潮气扑在脸上，刚才被祝砚搅乱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往回走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江烁发来的消息，问他到宿舍了没。叶寒敲了个“到了”。消息发出去没两秒，屏幕又亮起来，江烁的对话框里跳出来一行字，末尾还缀着个弯弯的笑脸：“那赶紧洗个澡好好歇着，我这边也早点结束早点回～”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忽然心头一沉。江烁好像已经很久没真正笑过了。
　　明明春节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笑起来总带着暖意，要么是被逗乐时眼里闪着机灵的光，就连嘴角翘起来的弧度，都藏着实实在在的开心情绪。
　　自从生日过后，江烁越来越不对劲。其实生日那几天，他话就少了很多，现在更是沉默，总往图书馆跑。偶尔还会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坐在叶寒旁边，但更多时候会自己去别的区域查资料。叶寒没问他在查什么，只是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悄悄帮他接一杯温水。
　　江烁眼底的青黑一天比一天重，叶寒看在眼里，心里攒着团说不清的担忧，却也只能安静陪着，做不了更多的事。
　　这天午后，江烁忽然开口，嗓子哑得像含着沙子：“我要去趟医院。”
　　叶寒抬眸：“身体不舒服？”
　　江烁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话音很轻：“不是。有件事……要去确认一下。”
　　叶寒没再追问，只点了点头，末了又添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他望着江烁起身时略显僵硬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江烁攥着那包装着头发的密封袋，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涌进鼻腔时，他忽然顿住脚步。玻璃窗映出自己的影子，眼下的青黑比叶寒看到的更重。他想起生日那天李述白递来这个袋子时的眼神，带着点探究，又有点说不清的复杂。
　　“想清楚了？”窗口的护士抬头问了句，声音隔着玻璃有点闷。
　　江烁喉结滚了滚，把袋子递过去。指尖松开的瞬间，心里像是空了块地方，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他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是想证明那层血缘不存在，从此彻底斩断这荒唐的联系？还是……潜意识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答案”的渴求？
　　走廊长椅上坐满了等待的人，有人焦灼地踱步，有人低头玩手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不同的情绪，却都绕不开“等待结果”这四个字。
　　他捏着缴费单，找了个角落坐下，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叶寒发来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江烁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最后只回了句“晚点回”。
　　他不敢说自己在做什么。这件事像个见不得光的秘密，一旦说出口，就会像投入湖面的石子，不仅会搅乱他自己的生活，说不定还会溅起水花，打湿身边的人。尤其是叶寒，他那么敏锐，肯定能从自己只言片语里察觉到不对劲。
　　窗外的天慢慢暗下来，走廊的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落在江烁垂着的脸上，却没驱散他眼底的冷意。他忽然想起祝砚在叶寒生病那天喘着气说的话，想起叶寒总是平静的眼神，想起苏婉清偶尔望着他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事，像埋在土里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破土而出。
　　而他手里这颗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会长成什么样？是能为他遮风挡雨的树，还是会缠绕着他、让他喘不过气的藤？
　　江烁抬手按了按眉心。他拿出手机，点开和李述白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生日那天对方发来的“等你消息”。他盯着那四个字，忽然觉得有点可笑。一个缺席了二十年的人，凭什么用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想闯进他的人生？
　　可如果……如果那血缘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用力按了下去。他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不管结果是什么，他总得亲自接下这张命运递来的牌。
　　走出医院时，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江烁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和那天湖边的月光很像，却没那么晃眼了。他拿出手机，给叶寒回了条消息：“快到了，一起吃晚饭吗？”
　　有些事，总得等尘埃落定了，才能慢慢说。
　　叶寒收到消息时，刚把图书馆的书放回原位。他回了个“在食堂等你”，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
　　江烁走进食堂时，叶寒正坐在老位置，面前摆着两碗热汤面。见他进来，叶寒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划过，把筷子推过去：“刚出锅的，还热。”
　　江烁拉开椅子坐下，背包带从肩上滑下来时，他下意识拽了拽，里面有几张回执单。
　　“比我想的快。”叶寒低头搅了搅自己碗里的面。
　　江烁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没接话，低头喝了口汤才说：“结果要等三天。”
　　“嗯。”叶寒应了一声，“医生没说什么？”
　　“就说正常流程。”江烁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叶寒，要是……”他话到嘴边又卡住，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寒抬眼看他，目光平静：“不管是什么结果，先吃饭。你早上没怎么吃。”
　　这个动作再自然不过，就像知道他去医院前没好好吃饭一样。江烁盯着碗里的荷包蛋，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一直怕叶寒追问，怕自己瞒不住，可对方什么都没多问，却又什么都懂。
　　“三天很快。”叶寒像是随口提起，“这几天图书馆有讲座，我帮你占座。”
　　江烁抬头撞进他眼里的坦然。原来叶寒早就想好了怎么陪他度过这三天的等待，不用刻意安慰，不用刨根问底，只是用这种方式说“我在”。
　　他低下头，把荷包蛋咬进嘴里，烫得眼眶发酸，却笑着“嗯”了一声：“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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