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诸天

作者:令月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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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围幻境比第一围沉静许多,无论哪个房间,都少有癫狂放荡之声,只是房中布局各有不同。
      我顺着走廊走了一圈,得出这个结论。采香和弄姝不说什么,微微笑着跟在我身后。
      我又推开一扇门,进入一片丛林。
      枝繁叶茂,身周除了树还是树,望不到远处,头顶也被树冠遮得看不见青天,仿佛置身于一个绿色的囚笼之中。
      我没来由地感觉十分烦躁,想着尽快看看这处幻境便离开。
      但丛林中人声绝迹,鸟兽无踪,静得如同坟墓一般。
      我穿林拂叶,拨开层层绿植往更深处去,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丛林中心有一小块被开辟出的空地,一个人坐在空地正中,眼前是一块初见人形的木块,身周堆满了精细雕刻的偶人,虽然大小形状不一,但身姿面目一看就是同一个人。
      “这里还差一点......”那名雕刻人手里正拿着刻刀,抚摸着木块脸上某一处喃喃自语,“他不是这样的......”
      他自言自语一番,说的无外乎是一些应该怎么雕刻成形的手法,显得沉醉非常,我站在原地看他,总觉得他神情似悲似喜,诡异极了,便不着急离开,采香弄姝也不出声,安静得如同不在场。
      那人又刻了几笔,突然将刻刀一扔,张开双臂抱住了眼前的木偶,雕刻还未完成,木偶表面参差着一些高高低低的木刺,将他的脸刺出一些血点,他也不理,只抱着木偶反复呢喃:“不能离开......我不会让你离开......”
      “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好吗?”
      “好吗?”
      “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
      “求你可怜可怜我......”
      “我太爱你了......”
      “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
      “我只是想要你留下啊!”
      那雕刻人这样来回嘟囔了半天,最后神情一变,将手中木偶往地上一扔,顺手掐住了木偶的脖子,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为什么要丢下我!”
      木偶明明没有肉身灵魂,但不知为何脸上神情却显出悲戚,几乎像要落泪。
      得不到回应,雕刻人怒气上涌,将手中木偶重重一丢,刻刀再次回到手中,他跪伏在地,持刻刀的手有些虚浮,但在他的操控下从偶人身上划过,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
      他接连控诉:“我是为了你......为了和你在一起才变成这样的......”
      咔嚓。
      木偶腿上被划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不能离开......”
      咔嚓。
      另一只木偶小腹处迸裂木屑。
      “别想着离开我......”
      咔嚓。
      第三只木偶的脖子奇异地折了一个角度。
      “就算是死......”木偶被他狠拍至地面,“你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但他马上又将满身灰尘的偶人捡起抱住,后悔不迭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我是......我太爱你了啊!”
      “永远留在我身边吧,求你留在我身边......”
      我静静地退出去,余光里扫到采香和弄姝交换了一个眼神,却仍然安静。
      从这一层的走廊下望,低层显得十分歌舞升平,灯火烛光暖洋洋地照亮了知运斋,凡人走进这里,大概只会觉得无事不可成,如梦成真吧。
      我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将刚刚在幻境中的惊悚可怖稍微拭去。
      那个雕刻木偶的......疯子,他让我想起......夏无忧。
      在长梦池的时候夏无忧说:“我不想再看着你......”
      他不想再看着我什么?
      “小姐看呆了,可是喜欢这里?”胳膊一沉,是采香挽住了我,笑道。
      我笑了笑,答道:“知运斋如此妙处,在凡人看来,想必是人间仙境。”
      “自然,”采香十分亲热,“凡是能留在这幻境里的,不是一方巨富,也是朝中要员,再不济,也得有些旁人没有的特殊本领,可不是人人都进得了知运斋的门。”
      我无声地点点头,挣开她的手又去下一个房间。
      漫天的红。
      上下左右,前后来去,都是红纱帐。
      我一进去这个房间,便被满眼红色冲得眯起眼睛,一瞬间仿佛回到冥河的无忧花海。
      红纱帐颜色奇特,除了鲜红刺眼之外,其上又像有黑线缓缓流动,一丝一缕,让人忍不住跟随丝线轨迹探究。
      我拂过层层纱帐探究人影,这个幻境虽然不吵闹,却有持续不停的嗡鸣声响在耳边,每走一步又有一个重音,走了几步,我就发现不对,自己情绪越来越急躁,再也无法平和前进,便停了下来。
      嗡鸣声越来越急。
      我皱着眉等待。
      远处纱帐翻飞,却看不到人影变换,似乎是幽灵在你追我赶。
      不一会儿,那处纱帐像是被人砍了一刀,纷纷扬扬坠落地面,露出后面更多重纱帐。
      一声尖啸响彻云霄,如针刺一般扎进我脑子里,我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尖啸不停,每一声都压着我的脊骨,我被迫弯腰,余光里采香弄姝并不受影响,只安静地站在原地看我。
      我握紧拳头,指甲扎进掌心,一边让自己流血,一边抬头盯住了前方纱帐。
      这幻境里千万层纱帐,似乎都是一人所制,每一声尖啸都附和着一层轻纱摇摆,他们的位置不断变换,我看不太清,尽力去追寻轻纱的动态却惹得眼晕头痛。
      嗡鸣声越来越响亮。
      我终于听清楚了,那不是无意义的嗡鸣,而是一个声音在不断重复:“杀——”
      “杀——”
      “杀——”
      这杀意太浓,以至于我进来以后,便被当成该杀之人一同压制,毕竟这是他人幻境,哪怕是仇恨滔天,也只能有他一个胜者。
      只是可惜,这胜者心魔太重,已经身化此地纱帐,成为一间只存杀意,不见他念的密室了。
      弄姝走上前来搀起我,问:“小姐可要去别处?”
      我摇了摇头。
      假如这幻境只是胜负之欲,就和第一围的“斗”境毫无区别了,一定还有别的。
      随着我起身,红纱帐猛烈地抖了抖,发出尖利如同婴儿哭啼的声音,漫天轻纱向我扑来。
      我后退两步,进入采香和弄姝的护卫范围,果然只要靠近她俩,便不会受到幻境影响。
      轻纱找不到我,于是哭号着在半空中穿梭,声音仍然模糊,但离我更近,除了“杀”这个字,又断断续续发出许多短促的啜泣,夹杂着刻骨仇恨道:“不能活......”
      “必须死......”
      “都死......”
      “都去死——”
      “死!”
      幻境中忽起大风,将我和采香弄姝的衣裳吹得四下飞舞起来,连哭诉也像复仇。
      “凭什么你活着......”
      “杀了你——杀了你!”
      风声渐强,此地只余恨意、杀意,再找不出一点有用信息。
      我拉了一把采香,招呼她俩出去。
      “你们知道这个人来到知运斋的原因吧?”我站定了,问道。
      “是一名家道中落的举子,”弄姝行礼道,“科考落榜,又无处容身,恨这世道,又无力改变,愈坠愈深,便来到了这里。”
      “既然家道中落又落了榜,佘公子取了他什么好处,才让他踏进知运斋?”我倚着栏杆好奇。
      弄姝正色道:“这是公子和客人的交易,我们并不清楚。”
      我点点头,想着这位佘公子人也神秘,想来交易的内容必是不能为他人所知的。
      又是一个幻境。
      一片纯白。
      我什么都看不见。
      但有悠长的吟哦声远远传来,我循声而去。
      在视线尽头的小舟逐渐现出身形,其上一名白眉鹤发的老人正长声诵读,意境很美,天地孤舟。
      “江海阔,柳枝轻,如见故人,倾酒相待。”
      “月圆若冰酪见春,残雪如海沙翻浪。”
      ......
      我小声问采香:“这个词......是不是挺一般的?”
      采香没忍住笑了,道:“诗文难分高下,大约是不合小姐眼缘。”
      我点点头,转头看去,老人仍在吟诵这些词句,摇头晃脑,自得圆满。
      这样自娱自乐也未尝不好,纵然身处幻境,至少自己明了想要什么,也算不负此生。
      我的心情随之放松,尽力去体会老人诗词中的意境。
      等到我几乎要在这幻境中睡去,突然听到老人不再吟诗,反而哈哈大笑道:“老夫聊寄诗赋,终究不枉多年苦读,今时今日声名俱盛,何愁不能桃李天下!”
      我一睁眼,眼前白茫茫一片,似是天幕压人,制得我不能呼吸。
      凭我微薄见识,只隐约感觉这位老者的词句算不上绝妙,但做个书塾先生应当绰绰有余。
      此处幻境既然留下了他,那他的欲念是......
      “声名俱盛”?
      我疑惑地坐起身,拍拍采香的肩。
      她立刻会意,低声道:“也是个老举人,虽然屡试不第,但坚信自己有泼天之才,到处宣扬自己的才名,来到知运斋时,寿命早所剩无几了。”
      “原来如此。”我应道。
      佘公子留下他的这个幻境,怕是真的给他做了一场大梦,梦里弟子成群,名声远扬,圆了他多年夙愿。
      我又问:“这个人还活着吗?”
      采香惊异地看我一眼:“当然活着,知运斋不害人命,凡是幻境中人都活得好好的。”
      我又点点头,安静地退回走廊。
      至此第二围景观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如果说第一围幻境是凡人食、色、斗、财这些身外执着,那第二围就是窥探、情爱、仇怨、追名逐利等心间执着了。
      凡人执念深重,不想竟如此多样。
      那第三围和第四围,又是哪些执念所在呢?
      我抬头看了看楼顶,知运斋太高,即使在第二围,也看不到楼顶景色。
      采香又笑了,甜甜地道:“我知道!小姐是想去第三围了!”
      我被她语气逗笑,顺着她意思点了点头。
      于是采香手中法力一闪,又是一段长长的台阶。
      虽然和之前无甚不同,但我仍然小心地搭上了采香的手,每走一步都谨慎万分。
      但这段台阶实在太长,我走得腿都酸了,口也干了,一边取了弄姝手里的果子啃,一边叽里咕噜地问:“为什么这层台阶这么长?足有之前那层的三倍长度了吧?”
      弄姝耐心道:“自然是因为第三围与前两围天差地别,不经考验,便入不了第三围的界。”
      “我只是觉得,”我叹了口气,“佘公子虽然身有奇才,但多少有点故意折腾人的想法在。”
      采香扑哧一笑,却不发表什么意见,还有心思为我幻出一张躺椅,温柔道:“小姐若累了,尽可在此处休息,准备好了再上去不迟。”
      我摇头不语,跟着她一步步走上去。
      这时便觉得姬子选择于淳作为我在人间的身份实在明智,虽然身无法力,但至少行医养身,身体十分健壮,走这么多路也没有太累。
      “我在这里多久了?”我边走边问。
      采香也边走边答:“不过小半日吧,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想到医庐中等我看诊开药的老弱们,便只摇了摇头,想着要尽快离开这里回去医庐。
      “到了。”采香突然道。
      我抬头一看,眼前台阶尽头是一片虚空。
      我疑惑地问:“到哪了?”
      采香笑盈盈地伸手一引:“这便是第三围。”
      “小姐从这里跳下去,便进了第三围的门。”弄姝补充道。
      我向前走了两步,低头看了看脚下,虚空一片清透,半点涟漪波动也无。
      “凡是来第三围的人,都和小姐一样停在这里,踌躇不前,”采香笑道,“但不跳下去,就进不去第三围,小姐要跳吗?”
      我诚实地道:“不想跳。”
      弄姝摇头,语气惋惜:“那就看不到第三围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好吧,采香。”
      采香笑着走近我,熟练地来挽我的胳膊:“小姐不必害怕......”
      没等她说完,我一把将她推了下去!
      她短促地惊叫一声,瞬间消失在虚空中。
      弄姝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伸手要去抓她,也没来得及,她一转身,冲我怒道:“小姐未免太失礼数!”
      我笑了一声,又看了看身前虚空:“既然没有危险,何必动怒?如你所言,我是贵客,为何动怒?”
      我不必等她回答,也纵身一跃,跳下这片透明结界。
      眼前一痛又一亮,我睁眼便看到采香亭亭站立,神情幽怨,注视着我。
      我拍拍她的手,笑问:“果然也生气了吗?”
      采香抿唇不语,倒是十分乖巧地行礼道:“此处便是第三围,小姐请自行探索。”
      “你们不跟着我?”我疑惑道。
      “公子不喜欢我们来第三围,”弄姝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怒意仍在,“小姐看过前两围,想必已经知道了知运斋是个什么所在,第三围不过是又一重阐释,小姐当可自便。”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不行。”
      她俩停下脚步。
      “既然佘公子要求你们陪伴我,”我补充道,“我的要求就是你们陪我看完第三四围。”
      弄姝神情漠然,摇头道:“第三围可以,第四围绝对不行。”
      “为什么?”我问。
      “第四围便是风生庭,”她道,“我们不会打扰。”
      我眯了眯眼,想起佘公子曾道看完之后可以去风生庭见他,于是点点头:“那就第三围。”
      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默默跟在了我身后。
      我推开身前房门走进去。
      这是......一座大殿。
      于淳的记忆中有这样的一座殿宇,其中冠服冕旒,气宇非常。
      此刻殿内也是这般景象,一人独坐高处,底下众人恭谨站立,各执玉笏,似乎正就什么事争辩不休。
      一名红袍官员涕泗横流道:“陛下!此事若叫天下人得知,皇家威严何在!朝廷颜面何在啊!”
      另一名紫袍官员冷嘲热讽道:“我看宋侍郎这话,倒是先削了皇家威严,朝廷颜面,不知是何居心?”
      红袍官怒目而视道:“刘尚书自己居心不良,别栽在我头上!”
      紫袍官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反倒是另一名红袍官员迈步而出,对第一名红袍官道:“采风使既然代天行命,自然天是如此,使者便是如此,宋侍郎这话惹人非议,实在不该再提。”
      宋侍郎坚持道:“陛下自然天威浩荡,可采风使若是素有贤名也就罢了,偏偏选了最不成器的一名纨绔!欺男霸女、压榨友邻,桩桩件件哪件冤枉?”
      又有几名官员争相发声,殿内一时吵成了一锅粥。
      高位上的“陛下”低头揉了揉眉心,嘴角无声地提起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扶手,开口的瞬间所有人便噤声恭立。
      “大殿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他慢吞吞地道,“既然此事已定,便不必再多言了。”
      他顿了顿,又道:“宋侍郎感念天威,朕心甚悦,只是你思虑太过,不免落了窠臼。采风使已同朕立下誓约,定要让百姓同僚刮目相看,不必担忧。”
      “刘尚书心怀善念,提携新人,朕也感欣慰,宋侍郎也是你的后辈,刘尚书该对他也客气些才是。”
      他絮絮叨叨,将两拨人各打了五十大板才道:“朕也乏了,明日再议吧。”
      一名官袍形制最为特殊的官员上前道:“陛下......明日祭天休沐,关于渊海行省的总督任免还是得尽快定夺......”
      “那就后日再议。”陛下摆摆手,不再看这些人,带着侍从离开。
      他转入后殿,一边等随从帮他解衣宽带,一边笑道:“这些官油子当官太久了,连我的话也敢质疑,若不是懒得和他们计较,今天非要狠狠教训几个人不可。”
      身后侍从捧场道:“是啊,陛下宽厚,才叫大臣们敢这般任性。”
      陛下又笑了笑,舒心躺下。
      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但内心疑惑丛生——这一出戏,唱的是哪个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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