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恶交响

　　晏曦被禁足了。
　　以一种可以移动但完全不能对外联络的方式。
　　“阿曦，你等下自觉一点，不要偷别人的手机用，不然就会被关在家里咯。”
　　晏曦缩在车子角落，对娜娜的嘱咐置若罔闻，心里对等下要做的事自有计较。
　　“你装听不见没用，就算你去洗手间阿卓也会跟着的。”
　　娜娜像是猜到了他的小心思，继续说着，见他一直没出声，又搬出他哥来。
　　“你哥说了，不许你再胡闹。”
　　听她这么说晏曦立即抗议，“我怎么胡闹了？我这是在办正事！”
　　娜娜点点头好像在认同，但拿出手机按下播放键，一个口音有点奇怪的浑厚男声在车里响起：“没有任何正事比你的安全重要，我回家前你老实点。”
　　晏曦几乎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完全没想到她还有这招。
　　“唐娜！”
　　娜娜不仅用他哥的音频震慑他，还用的是他的手机？
　　这简直就是挑衅！
　　晏曦嘴角不自觉抽搐，突然眉头一挑，闪电一样抬臂朝手机抓去！
　　他出其不意的一招让娜娜一愣，可瞬间反应抬手躲过。
　　晏曦抓了个空。
　　“别白费力气了。”娜娜冷笑，翻个大白眼。
　　开车的阿卓在后视镜里把这一幕从头看到尾，哼哼笑出来：“平常让你练拳你总找借口偷懒，现在发现自己是软脚虾了吧？”
　　“你闭嘴！”晏曦没好气地说，“你一说话车里都是回声，震得我耳朵疼！”
　　回声肯定是没有，但阿卓嗓门特大，声音洪亮却又带点杂音，好像村头电线杆上用了几十年的大喇叭，穿透力和杀伤力都是一顶一的。
　　晏曦第一次听到他说话还以为他练的不是腿法而是狮吼功。
　　让阿卓闭嘴，他低头沉默一会儿，再抬头已经换上了一副有点谄媚的笑脸。
　　“娜娜～”晏曦拖着长音，尽量弯腰把纤长的身躯压低，以一个仰视的角度凑近娜娜，眨巴着大眼睛微微努嘴摆出一个可怜的表情。
　　娜娜果然愣住，犹豫起来。
　　晏曦心里暗笑，这招他经常用，百试百灵。
　　“娜娜～”他持续发力，“你就把手机借我用一下吧，我只发一个消息，就一个！”他举起一根手指，试图说服娜娜相信自己。
　　“可是……”
　　“别可是了，”晏曦再接再厉，“我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对我的口碑很不好，以后还怎么在业内混啊？”
　　“呵呵。”阿卓哼笑，“你不是一直都在混吗？什么时候在乎过口碑啊？”
　　啧！晏曦暗暗咬牙，却不想功亏一篑，尽量维持表情，水汪汪的眼睛紧盯着娜娜，试图瓦解她的防线。
　　娜娜眉头皱起，眼中浮现动摇之色。
　　晏曦心里一喜，赶紧再推一把：“而且，刚因为我的关系把他们项目搞停了，要是不给个解释的话，可定要天下大乱了！你想想啊，万一他们为了找我报警了呢？甚至派人找上门来呢？”
　　他还不知道Kevin其实已经找上门来过了。
　　但娜娜是清楚的，就是她让公寓安保一定不能放人进来。
　　晏曦一提起这个她果然不再犹豫，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然后把手机揣回自己口袋。
　　“不行。”
　　老板说了，晏曦想做的事太危险，绝对不能听他的！
　　费了半天力气，结果一场空，晏曦顿时泄气地把自己摔回椅背里，再也不肯说话。
　　直到进入彪叔的病房。

　　彪叔醒了两天了。
　　但精神头很差。
　　他这几年身体一直就不太好，常常进出医院，阿超出事前他就已经被医生要求住院了。
　　出事之后晏曦本以为大家都会瞒着他，没想到不知道哪个徒弟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地说漏了嘴。
　　老人突发脑出血，手术后一直昏迷到前天才醒，情况很不稳定。
　　晏曦刚得到消息时就过来了一趟。
　　他之前跟着阿超一起拜访过彪叔，老人家还记得他。
　　刚见到他来，彪叔虚弱地伸手招呼他走近些。
　　等晏曦站在床边立刻有人给他搬了椅子。
　　“彪叔。”晏曦先欠身打招呼才在椅子前沿坐下，伏低身体靠近老人。
　　“阿……曦？”老人家声音有气无力，手指屈伸。
　　“是我。”晏曦握住那只粗糙冰凉的手。
　　“阿超……是、不是……”老人没说一个字都像费尽了全身力气，浑浊的双眼中却是清晰的关切和渴望。
　　晏曦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立即说：“不是！”他感觉到彪叔手指略微用力，马上用力反握，重复道，“不是。”
　　他低头靠得更近，“彪叔，阿超的性格你知道的，他不会做那种事。”
　　彪叔知道菡记复杂的局势，也清楚阿超的为难。他难以接受或者说害怕的是，阿超是因为这些而选择自杀。
　　晏曦继续道：“他什么人啊，这对他来说都不算事。”
　　“对啊，师父。都说了是意外。”徒弟中有人开口劝着。
　　彪叔虽然缓缓点头，眼中浓雾稍散，但却藏着一种忧虑，目光直视着晏曦，不往周围的徒子徒孙们身上偏哪怕一点。
　　这是在怀疑是他哪个徒弟做的？
　　他再次摇头，“也不是。”
　　彪叔没有马上相信，而是恳切地望着他，寻求一个肯定。
　　见晏曦重重点头，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可他心放下去，满屋子人的心却提了起来。
　　随着一口气呼出去，彪叔瞳孔竟然开始涣散，眼看着有要撒手人寰的架势。
　　“师父！”
　　立即有人按下呼叫铃，又有人冲上来要挤开晏曦，却被阿卓挡住了。
　　晏曦赶忙俯身凑近老人耳边，声音很低却字字清晰，
　　“彪叔，阿超不是自杀也不是意外，虽然不是你徒弟们做的，但确实是被人害死的！您老不看着他大仇得报吗？”
　　他这话像一剂强心针，瞬间让彪叔几乎散开的瞳孔重新聚合。
　　冰凉的五指死死扣住晏曦的手，呼吸逐渐急促用力。
　　晏曦没有抽回手，而是继续道：“警方已经查到了方向，跟两年前的一个事故有关。”
　　老人目光中突然迸□□光，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但他现在的情况已经不能说话了。
　　晏曦原本没准备这么早把万超的事告诉彪叔，他跟任队长的计划是暗中调查，等证据更充分的时候再说，最好是等到晚宴结束之后。
　　可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吊住彪叔的命再说。
　　彪叔对阿超就跟亲儿子一样，他死了对老人家打击是致命的，但视如亲子的爱徒不明不白死了，不看到凶手伏法，他是不可能闭眼的，就是硬憋着一口气也会撑下去。
　　果然，今天晏曦再来，彪叔的精神头居然好了不少，目光炯炯的。
　　一群徒弟们都聚在身边，脸色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太好。
　　显然，万超案子重新调查的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好。
　　听晏曦说了的当天，彪叔就强撑着身体联系自己多年的老朋友，要求警方重新调查阿超的案子。
　　任警官联系晏曦的时候，他不能说惊讶，但多少觉得有点苦恼。
　　毕竟他之前答应过Kevin不搞事的。
　　哎……
　　彪叔虽然精神头不错，但说话还是挺费力的，大多数时候都是单字往外蹦。
　　关于阿超前女友的事，从彪叔这里肯定是问不到什么了。
　　但晏曦并不失望，他余光扫过病房中的几个徒弟，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随即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中离开了病房。
　　来到走廊他没有急着走，而是缓步朝着电梯方向走，等着有人追上来。
　　阿卓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开口问：“你腿疼啊？”
　　“嘘！”晏曦立即让他噤声，竖着耳朵细听。
　　果然，身后传来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有些僵硬的语调，“晏先生，留步。”
　　晏曦转身，是阿超那个看谁都不顺眼的三师兄，万昭。
　　他的资料晏曦早在万超出事后就拿到了，可现在他仍装着不认识，“你是？”
　　“万昭，阿超的师兄。”万昭自我介绍完立即问，“你是阿超的朋友？”
　　晏曦点头，做出疑惑防备的样子。
　　“阿超的事，警方来找过我们了。”万昭也不废话，直入主题，“你也是为了这个来的？”
　　“万师傅说的话，我听不懂。”晏曦客套笑笑。
　　“不用装傻，”万昭不吃他这套，“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嫌疑最大，觉得我们会为了争夺菡记给兄弟捅刀子！”
　　他语气生硬，目光灼灼，显然对于周围各种人的猜疑早已烦到不行。
　　“阿超是坠楼死的。”晏曦懒得接收他的情绪，轻飘飘打断。
　　欣赏了两秒万昭那张臭脸上被噎得没词儿的表情，他继续道：“听说跟他前女友有关。”
　　晏曦眼皮微动，注意到万昭的表情在听到“前女友”时的变化。
　　他立即上前一步，“你知道？”
　　万昭摇头，转身要走。
　　“等等。”晏曦想叫住他，可他却没有停下，“阿卓。”
　　阿卓动作迅速，拦住万昭去路，与晏曦一前一后成夹击之势。
　　“你什么意思？”万昭转身怒视晏曦，以为他要动手，“里面可都是人，你们……”
　　晏曦笑着摇头，“万师傅误会了，我只是有话想要问你。”
　　见万昭还是满脸戒备，他继续道：“于舟，阿超的前女友，你认识，对吧？”
　　万昭仍黑着脸不出声，可晏曦已经有答案了。
　　慢慢点了下头，提议道：“不如这样，我们交换啊？”
　　见万昭有些疑惑，他解释说：“你告诉我阿超跟他前女友的事，我告诉你一件阿超告诉我的跟你有关的事，跟你现在最关心的那件事有关。”
　　万昭表情松动，晏曦笑意加深，“怎么样？不亏吧？”

　　从医院出来，晏曦仰头对着阴沉的天空出神。
　　果然，阿超不是那种会在女友出意外之后什么都不做的人。
　　“别磨蹭了，走吧。”阿卓催促。
　　晏曦翻个白眼，刚刚他盯得死紧，自己根本没办法偷偷拿到万昭的手机，今天估计又没机会对外联络了。
　　“我不回家。”晏曦冷冷道，“我要去工作室！”
　　“今天的出门配额已经用完了。”阿卓摇头，笑嘻嘻地拒绝了。
　　晏曦瞪着他，好半晌颓然低头，似乎放弃了。
　　阿卓胜利，豪迈拍手，“走吧！”然后率先回头往停车地方走。
　　趁此机会，晏曦拔腿就跑，用最快速度往反方向一辆出租车冲去。
　　可还不等他摸到车门，就被阿卓从后面揪住了领子。
　　他的最快速度，在阿卓那跟慢跑查不了多少。
　　“软脚虾。”
　　阿卓夹着他的手臂把人拽到车边，交给等在车里的娜娜，“看好了。”然后坐进驾驶座。
　　晏曦逃跑失败，又被看住无法挣脱，只得顺从地上车。
　　在他心里自己是不情不愿受人强迫，但在外人看来，他其实还挺自愿的。
　　比如刚开车进入医院大门的Kevin，正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联系不上晏曦，在工作室找不到人，公寓那边也进不去，还是温迪那边打听万超案件进展的时候得到彪叔醒了的消息。
　　Kevin马上想到晏曦可能会来医院。
　　他猜的没错，可却晚了一步。
　　只看到晏曦他们离开。
　　他立即掉头跟上去，可没多久就被甩掉了。
　　失去了目标，Kevin攥紧了方向盘，压抑的情绪濒临爆发边缘。
　　他以为跟晏曦之间已经不一样了……
　　就算没到无话不谈的程度，至少也是有过交心剖白经历了。
　　可转念一想，剖白的只有他自己，晏曦有没有交心他其实根本不清楚。
　　从现在的结果看，他完全就是被晏曦当成查案的工具人了啊……
　　手机突然震动，是李学颖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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