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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说的心事
傍晚,伦敦的天空沉得像压了一层铅,细雨斜斜洒落在窗台,轻声拍打着玻璃,仿佛在城市轮廓上覆上一层湿润的柔光。
婕斯坐在书房,桌上的文件翻到一半,指尖却早已停下。她的目光一次次落在桌角的手机上,每隔几分钟便不自觉地扫一眼,仿佛在等什么,又好像只是用这种分神的方式,逃避心底难以言说的情绪。
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
自从熏儿闯入,她与莹镁之间的节奏悄然错开。没有争执,也没有刻意疏远,只是晚餐不再一同共进,夜晚各自安睡。她们像是默契地为某种未知的立场留出余地,又像是小心翼翼地守护一份不被搅动的安稳。婕斯明白,这种克制终究是有代价的。
门铃忽然响起。
她微微一怔,几秒后才从椅上站起,走向玄关。拉开门的刹那,她的呼吸轻轻一滞。
莹镁立在雨幕里,风衣染上深色的湿意,肩线却依旧挺直。发稍缀满细密的水珠,晶莹得像被夜色悄悄镶嵌的碎钻。她手里拎着一袋蔬果与食材,气息温润而安定,像是雨中的一盏灯火,照亮了这条冷清街道,也照亮了某个人心底的暗涌。
“我知道她今晚不在。” 她开口,声音低缓,带着雨后的凉意,“你一个人,大概也不会进厨房。所以......我来了。”
婕斯的目光在那袋新鲜食材与她的神情之间游移,仿佛想从中辨认出某种答案。最终,她只是极轻地吐出一句:“进来吧。” 嗓音压得很低,却在尾音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水声与刀具切割的轻响。她们随手从墙边取下围裙套上,动作默契得像是早已习以为常。莹镁弯下腰清洗蔬菜,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素净的手腕,水珠顺着指尖滑落。婕斯则低头切菜,刀工稳健利落,却在不经意抬眼时,目光时刻停留在另一个人身上。
不久,锅中汤水翻滚,细细的蒸汽缓缓氤氲开来,像是要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层柔和的雾色里。空气里弥散着久违的暖香,混合着木勺轻敲锅沿的声响,仿佛把这冷清的厨房衬得格外安稳。那一刻,它不再像临时拼凑的场所,而像是某种被悄然保存的日常,被她们小心翼翼地取出,再度拾回。
“你不怕熏儿突然回来?” 婕斯低声问,语气里夹着些许的不安。
莹镁没有停手,只是笑了一下:“怕啊。但我更害怕没能消化对你的思念。”
汤开始翻滚,气息慢慢盈满厨房,暖香似乎驱散了空气中的湿冷。
婕斯走近她,从背后轻轻环住她的腰,将下巴靠在她肩窝里,那动作没有征询,却温柔得近乎渴望。她的鼻息贴着她的耳侧,嗓音低得像沉在夜色里。
“这星期......我几乎快忘记你的气息了。”
莹镁手上动作微顿,汤勺在锅边轻轻一碰。她没有回头,只是抬手覆上她的,扣得更紧,像是在回应一种不必说出的想念。
“我没忘。” 她轻声说,“我每天都在想你。”
晚餐后,屋内的灯光调暗了些。她们没有起身,婕斯靠坐在沙发一角,莹镁轻轻倚过来,脸颊贴在她肩头,两人就那么静静地靠着,听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像在找回一种熟悉又脆弱的默契。
婕斯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摩挲,像是在确认对方的存在,也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出口。
“今晚能留下来吗?” 她终于低声问道,语气很轻,像怕惊动了某种已经摇晃的平衡。
莹镁垂下眼,看着她收紧的手指,眼神里有片刻的挣扎。过了很久,她才开口,语气温柔却坚定:“我还是回去比较好。熏儿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我不想你为难。”
婕斯听着,没有多言。她的目光落在她眼里,看见了那份温柔底下的不退让,也看见了那句“我理解你”的无声表达。她只是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一个无奈却体面的告别。
莹镁在门口拎起袋子,回身望她,嗓音低柔:“你不需要解释什么,我都明白。”顿了顿,她又轻声补上一句,近乎呢喃:“晚安......”
婕斯的睫毛轻轻一颤,指尖在身侧缓缓收紧。她往前一步,低下头,在莹镁的额头落下一个极轻的吻。那一触近乎羽落,克制而短暂,却溢出不舍的温度,像是将所有未能言说的情绪,都寄托在这无声的告别里。
莹镁怔了片刻,眼神微微一颤,却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静静望着她,唇角勾起一点近乎苦涩的笑意。
婕斯缓缓退开,仍旧点头低声道:“晚安。” 那声音轻得像要随风散去,却分明落在她心底,久久不散。
门阖上的瞬间,屋子骤然陷入沉静。连窗外的雨声,也像被隔绝在玻璃之外。空气中还残留着汤的暖香,不浓,却执拗地停留着,像她人已走远,却仍不肯散去的余温。
婕斯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转身。她忽然意识到,有些时候,思念不是靠靠近解决的,而是靠懂得彼此节制,那才是深情真正的模样。
***
夜色渐深,婕斯独自站在阳台,深色风衣随夜风轻轻晃动。雨后的空气仍带着潮湿的凉意,青草与石阶散发出清冷的气息。她一手执着红酒杯,另一手插在口袋里,视线停在模糊的天际线上。周遭安静得过分,仿佛连时间都被凝固在这片湿冷的夜色里。
独处曾是她最习惯的状态,甚至是她引以为安的方式。可这七日里,身边那份缺席的沉默,比任何人声都更让人难耐。屋内空空荡荡,每个细节都显得突兀,仿佛被放大成一道道无法忽视的回声。她才真正明白,习惯了某个人的存在后,空白竟能刺耳到这种程度。
唇角抿过一口酒,微涩的辛香顺喉而下,她却低低笑了一声,带着自嘲。
就在此时,门锁轻轻一响,细微的“咔哒”声割开夜的静寂。
客厅灯光随之亮起,熏儿推门而入,身上裹着未散的寒意。风衣半搭在手臂上,她的步伐一向带着轻盈的张扬,像一阵风闯入这凝滞的空气。目光一转,便落在阳台上的婕斯,唇角勾起几分揶揄。
“咦?今晚居然没加班?” 她随手将外套挂在椅背上,整个人懒懒倚在沙发边,眼神带着探究。
“难得想早点休息。” 婕斯转身走回客厅,将杯子放下,语气淡而平稳,听不出情绪。
熏儿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秒,像要捕捉细微的裂痕。随即换了话题:“有件事,我还没搞清楚。你和......姐夫,是真的结束了吧?”
婕斯没有迟疑,只轻轻点头,神情平静到近乎冷漠:“早就离了,没有撕扯,也没有遗憾。”
“那现在呢?有人照顾你吗?” 熏儿语气轻快,却藏着锋芒,“你以前总说不需要。但我觉得,这年纪了,总该认真考虑幸福了。”
婕斯转眸看她,眼神沉静,唇角淡淡弯起:“我过得很好,不必担心。”
熏儿笑意不减,却更意味深长。她走到音响旁,将音乐调低,再回身坐在对面。手肘支在扶手上,半眯着眼,像是要看透她心底。
“嗯......” 她故意拉长尾音,似笑非笑, “那......你心里有人了吗?”
婕斯神色未动,连气息都平稳如常,只是语调比方才更轻:“别太好奇,熏儿。”
“我只是在关心你。” 熏儿笑得自然,眼底却有一丝锋利不散。
婕斯没有再接话,只抬手将杯中酒抿尽。红酒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神情淡漠,却在那份淡漠下,藏着不愿示人的温度。
客厅陷入一段静默。窗外风声忽然停歇,像被这场对话压抑住,夜色随之沉缓。
她们就这样并肩而坐,各自沉默,空气中只余淡淡的雨气与酒香。时间被拉长,未曾出口的暗流一点点放大。
夜更深时,婕斯依旧未眠。
她没有再回阳台,也没有开机工作,只是静静仰卧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光影随夜灯缓缓游移。她伸出手,掌心摊开,指尖若有若无地摩挲着,仿佛那一晚莹镁扣住她的温度,仍在指缝间残留。
那份温热,柔软、坚定,却透着极度克制。她清楚地记得,那双手如何回扣住她,如何在沉默里回应了所有无言的渴望。
婕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记忆却像潮水般翻涌。厨房的蒸汽,汤汁翻滚的香气,肩窝里熟悉的气息,一幕幕清晰得近乎残忍。
原来,她早已依赖那份存在。不是依赖对方能替她做什么,而是习惯了那种静默中的默契、靠近时的安稳,甚至是在人群散尽后,仍留在心里的目光与余温。
而此刻,她第一次,因这种依赖彻夜未眠。
她终于意识到,沉默里最危险的,并不是空白,而是当心跳与思念在夜里被无限放大时,她再也无法假装无动于衷。
***
清晨的办公室走廊还带着未散的凉意,长窗外的光线尚未完全铺开,昏白的灯光映着浅淡的影子。走廊深处的茶水间,咖啡机正低声运作,间或发出一两声细碎的气泡声,仿佛在为整栋大楼的喧嚣预热。空气里弥漫着咖啡与纸张混合的清苦气息,静得可以听见远处有人翻动文件的窸窣。
婕斯拐过转角时,脚步不快不慢。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本早间批阅的文件,眼神沉着,像是随时都能切换进工作状态。可她一抬眼,便撞见了熏儿。
熏儿正抱着一个纸袋迎面走来。袋口半敞着,热气氤氲而上,带着奶油香与面包的气息,在冷清的走廊里格外突兀。她风衣下摆沾着几滴未干的水珠,像是刚从街角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赶回,眉眼间却有一种初醒般的明亮。
“早餐我买了三份。” 她扬了扬手里的袋子,声音轻快,笑容也带着熟悉的明艳,“你、我,还有她。”
婕斯的步伐极轻地顿了一下,文件边角微微压在掌心。她抬眸,目光从袋口那团热气移到熏儿脸上。那一瞬间,眼神安静而冷淡,像水面覆上一层细薄的霜。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照顾人了?” 她开口时声音极稳,不带情绪,仿佛只是日常的一句问话。
熏儿唇角弯着,仿佛不曾察觉她的冷意,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为了追人嘛。” 她说得理直气壮,眼神却闪着细微的狡黠和兴奋,“不过我看她,好像不太容易动心。”
走廊一时安静,只有咖啡机的声响在背景里延续。婕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站在那儿,眼神定定地落在熏儿身上,安静得让人心底发紧。她的沉默像一片无风的海面,平静到近乎冷漠,却让人下意识觉得暗流翻涌。
几秒后,她才轻声问:“那你打算追多久?”
熏儿笑意未减,神情却收敛了半分。她手指在纸袋上无声收紧,声音慢了半拍:“追到她心软。”
她这句话说得平和,却透着一种不容退让的锋利。目光干净明亮,却带着少年般的执拗与坚决,仿佛可以将所有阻力都视作微不足道。
婕斯望着她,沉默更久。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移开视线,转身走向会议室。步伐不快,却透出一种难以忽视的孤寂。晨光从玻璃窗倾泻下来,落在她的风衣上,衬得她的背影格外清瘦。风衣摆在步伐间微微扬起,像被风推着向前,却始终带着一份不动声色的隐忍。
会议室内,气氛一如往常严谨。木质长桌擦得光亮,水晶灯下折射着冷白的光,空气中混杂着墨香与纸张的味道。窗外的天色尚灰,云层被风推开了一道口子,微光倾泻在靠窗的位置。
莹镁就坐在那里。她的姿态端正,笔记本与文件排列得极其整齐,仿佛一切都经过精确的计算。她低头轻扣着笔盖,节奏均匀,却带着一点潜藏的思绪。
婕斯推门而入的刹那,她抬起眼。那一瞬,目光平静,却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身上。眼神既不急切,也不疏离,只是短短一瞥,仿佛在无声处传递着什么。
她的脚步稍稍一缓,随即平静落座,翻开文件时,指尖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她的神情依旧冷静如常,可眼底却掠过一丝微弱的波动。
莹镁低头,笔迹在纸面重新流淌,端正而克制。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在某个瞬间轻轻失了拍。
整个会议室里,没有人留意这短短的片刻。但空气似乎比平常更静。那一瞬间,只有她们两人心底清楚,有些话未出口,却已在空气里缓慢沉淀,像一场细雨,悄无声息,却终将浸润到无法回避。
会议室里汇报声此起彼伏,窗外的光线一点点铺开。微光终于完全落在她的侧脸,将她眉眼的沉静勾勒得更清晰,也更遥远。婕斯望着那道光线,胸口一紧,却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把所有声音压回心底。
她们的目光没有再交汇,可空气里似乎仍悬着那一瞬的默契,安静,却足以让人久久不能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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