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名赶来

　　第二天站在海洋馆门口，贺北意还是缓不过神。

　　整晚积攒的困意使人睁不开眼，但此刻站在陈逸周旁边又难免激动。双重矛盾穿插身心，贺北意感觉此刻自己精神状况不是很优美。

　　“昨晚没睡好吗？”陈逸周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队伍慢慢向前挪，贺北意微微侧头，临时编了个借口，“打游戏打太晚了。”

　　挪到零食摊铺旁，贺北意前面的一个男生买了桶爆米花，然后温柔地递给身边的女生，那女孩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接过后一颗颗吃起来，然后又给男生喂几颗。

　　从前贺北意看到这些场景心里并无波动，甚至有时靠太近时自己还会感到尴尬。

　　可现在，他看在眼里学在心里。

　　等队伍又往前一小点，贺北意利落转过身，掏出手机帅气扫码。
　　“老板，来一桶，最大份的。”

　　“好嘞！”老板抬头看一眼，利落地铲起几勺爆米花。

　　前面还有家烤肠店，陈逸周以为他肚子饿，便开口问：“还要不要吃点别的，我去买。”

　　贺北意摇摇头，嘴巴紧闭。

　　热乎的焦糖爆米花酥酥脆脆，十分勾人胃口，但这次贺北意没有先吃，而是直接干脆地塞进陈逸周怀里，随后发号指令。

　　“吃。”

　　“？”

　　虽然没搞懂他的意思，但陈逸周还是照做地挑了两颗送入口中。贺北意心满意足，自己也抓了几颗吃。

　　检完票，往前走就进入海洋馆内部。

　　成群的银色鱼群在水中穿梭游弋，透明水母缓缓游动，贺北意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仰头望着游过的鱼群。

　　蔚蓝的水光在他脸上流转，衬得那双瞳孔更加纯净漂亮。

　　陈逸周站在他侧后方，很想把这一刻记录下来。

　　“要不要拍照？”陈逸周说，“我看很多人都来这打卡。”在贺北意掏出手机的前一秒，他已经举起手机慢慢向后退。

　　“干嘛呢？”相机里的人并未摆好姿势，而是站在几米开外的位置冲他招手。

　　“陈逸周，站我旁边来。”

　　背后就是澄澈梦幻的海底童话世界，陈逸周设置倒数计时，然后按下快门。

　　3、2、1……
　　“咔擦！”
　　属于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照片中的两人挨得很近，陈逸周嘴角勾起浅浅的笑举着手机，贺北意歪着脑袋靠在他身侧，两只手比耶，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好巧不巧，当照片定格的那一瞬，身后庞大的白鲸正优雅地滑入画面，像要见证着什么。

　　一连拍了好些张，贺北意仔细端详照片，感觉看来看去都不如第一张完美。

　　慢慢沿着海底隧道走，映入眼帘的是更加清晰魅惑的蓝。

　　白鲸偶尔划破水面的平静，带起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气泡，各种物种汇集于此，他们相互依存，相互平衡。

　　目光所及，皆是生命的律动。

　　“如果海水能永远这么蓝就好了。”贺北意双手抚上幕墙，呢喃道。

　　海底的节奏与陆地的喧嚣截然不同，真正身处这里，时间的缓慢和生命的清晰仿佛忽地被放大。

　　与其他人不同，贺北意没有再拿起手机。拍照是存在局限的，他不想通过镜头去复制，只想透过眼睛将这副场景深刻地刻在记忆里。

　　灯光透过水波洒在地上，映照在陈逸周瞳孔里，他目视远方，双眸有些涣散。耳边海浪拍打沙滩的的喧嚣以及大海深处的吞噬声仿佛就在眼前，与海洋馆的美丽光景不同，前者则令人心生恐惧。

　　蔚蓝仿佛能穿透心灵，令人震撼不已，在这片蓝色的是世界里，贺北意听见一道很轻的声音。

　　“深海里真的有永生的东西吗？”

　　他恍过神，微微侧头。

　　明明陈逸周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表情，可贺北意隐约感觉到对方不太对劲。

　　当然没有。
　　只是贺北意并未回答。

　　他听见陈逸周继续说：“海里有种水母叫灯塔水母，身体呈钟形，全身透明，很是好看。它们能可以进行反复的通常生殖和转分化获得无限的寿命。”

　　“听说它象征永生。”

　　听完这番话，贺北意沉默许久，然后抬眸，“这不像永生，更像是另一种生命的延续。”

　　坚定又柔和的声音把陈逸周从记忆里抽离，他眼里带着点罕见的迷茫。

　　“你也说了，它是通过逆转生命周期来避免死亡，这是一种生存策略，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永恒。比起灯塔水母，我觉得更震撼的是鲸落。”

　　“死去的鲸沉入海底，尸体却能滋养甚至百年的生态系统，它的能量和物质能在深海里永续流传。”

　　贺北意眼睛亮亮的，“我听过一句话，说真正的永生不在于抗拒死亡，而是成为生命网中的一部分。”

　　这句话从这一刻紧紧烙在陈逸周心里，直到很多年后他都能再复述出来。

　　“谢谢。”
　　这是陈逸周为数不多地对他说谢谢。

　　贺北意心底渐渐蔓延出一阵密密麻麻的感觉，温柔又酸楚。

　　他很想问怎么了，可再抬头看，陈逸周俨然已经恢复平时淡然的神色，眼底也再无任何波澜。

　　就好像只是回想了很久远的画面，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从不深陷于此。

　　走过海底隧道，就来到极低展区。展区的墙壁和地面覆盖着仿真的冰雪纹理，冰柱从天花垂落，好似一处微缩的极地景观。

　　也顾不上冷，贺北意微微瞪大双眼，两跑两步凑到前面，陈逸周紧紧跟在身后，生怕他一个激动脚底踩滑。

　　“快看！企鹅！”贺北意拽住他的袖口，不轻不重扯了几下。

　　不仅任由对方扯着，陈逸周还微微抬手，方便贺北意少使点力气，也希望这种接触多停留会。

　　他很享受贺北意拽他的衣袖，很早之前就是。

　　如果是手腕就更好了。

　　企鹅们拖着憨厚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在冰面上，有些“扑通”跳入水中，它们在清澈的水里瞬间化身为游泳健将，灵巧无比。

　　“想摸吗？”

　　贺北意使劲点头，环顾周遭，“是要钱吗？”他没看见购票区。

　　旁边带着孩子的一位妈妈看了眼两人，笑着提醒道：“当然要的，你们没提前预约吧。”然后她指向被人群挡住的告示牌，“喏，可以现场买票，200元一个人，买好后跟随工作人员进去就行了。”

　　“谢谢。”

　　陈逸周朝那头看了眼，正想开口，手里突然多了样东西。

　　一个被捏扁的爆米花桶。

　　“找个垃圾桶帮我扔一下，然后在这等我。”贺北意说完就挤入人群。

　　好险，差点忘了今天是来干嘛的。
　　票是陈逸周买的，这钱打死都不能再让他付。

　　何况是自己在追人家，贺北意心想。

　　排队买票时贺北意还偷偷往回瞟了眼，确定陈逸周没跟上后才放心。

　　牌子上除了单人票，还有双人套餐，贺北意快速游览，果断选择最后一个套餐。

　　因为自己身上没兜，为了避免把票不小心弄掉，回来时他把两张票塞进陈逸周的卫衣口袋里。

　　直到检票时，陈逸周才发现贺北意买的是599元的套餐。

　　“不是400吗？”他问。

　　“这个套餐除了投喂企鹅，还可以亲距离接触白鲸。”贺北意拿过票递给工作人员，问：“你想玩吗？”

　　他表情很认真，陈逸周静默片刻，呆呆地点了点头。

　　见他这样，贺北意立马转过头憋着笑，等笑够了，身体微微后仰，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音量。

　　“那就值了。”

　　穿戴好一次性手套和防护服，工作人员递给他们两袋小鱼，示范后就可以与企鹅们亲密互动。这是贺北意头一次投喂企鹅，小心翼翼抽出小鱼摊在手心，他蹲下身，等待愿者上钩。

　　顷刻间，四面八方摇摇晃晃地围过来不少。其中一只身材高大，浑身散发霸王气息的帝企鹅优雅地挤过来，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鱼。

　　贺北意还没来得及上手摸，那帝企鹅歪头瞪他一眼，然后不慌不忙地叼走了。

　　“好大。”他感慨道，回头再看陈逸周，一手一只企鹅非常享受。

　　“陈逸周。”贺北意朝他抛眼色，自己则贼兮兮往这边挪动，乍一看和企鹅没什么区别，就是胖了点。

　　“你笑什么？！”他手捏成拳头，警告陈逸周不许笑以免吓走为数不多的企鹅。

　　两只小企鹅还在啄食着未吃完的鱼，陈逸周抿唇欣赏逐渐逼近的“胖企鹅”。

　　冰面在地上泛着微光，贺北意半蹲着身子向前移，在手离目标还有几十厘米的距离时，防滑鞋倏然在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随后就是一记闷沉倒地。

　　手中开封的食袋被紧紧护在怀里，贺北意自己则狠狠摔了个屁股墩。

　　虽然两人离得不远，但无奈防护服厚重，冰面又滑，陈逸周根本来不及拉住他。

　　“疼吗？”
　　他单膝跪地扶住贺北意，对方还是一脸呆滞。

　　贺北意：“我被企鹅诅咒了。”

　　“……”

　　这声响不小，周围的企鹅们受到惊吓全都窜入水中，工作人员也连忙赶来查看，“没事吧？”

　　慢吞吞艰难起身，贺北意有些难为情地摇摇头，“没事。”说完还拢了拢怀里的小鱼袋。

　　太丢脸了。

　　工作人员嘱咐道：“没事就好，场地冰面我们今早才清洗过，难免会有点滑，可得注意点。”

　　“知道了。”

　　隔着防护服，陈逸周拉过他走到距水面较远的地方，全身打量一番后，又低头检查防滑鞋。确定没什么大碍后，从袋子里拿出一条小鱼，递到他嘴边。

　　贺北意不解：“干什么？”

　　“被企鹅诅咒的小海豹。”陈逸周轻飘飘地说，“要吃吗？”

　　“……”

　　本来就没摸到企鹅，加上众目睽睽下又摔了一跤，贺北意此刻煞是不爽。

　　他没吭声，只是幽幽地瞪了眼陈逸周，自顾自地走，脚踩的力道比较重。

　　陈逸周跟在身后局促地笑了笑，随即收紧嘴唇。

　　并不像想象中的冰冷坚硬，企鹅的背部很温暖。贺北意投喂的空隙趁机偷袭它的腹部，那里的羽毛更加蓬松柔软，像裹了一层厚厚的羽绒被。

　　许是这种行为过于流氓，那小企鹅不太满地扭来扭去，然后一口吞完剩下的小鱼溜走了。

　　饲料所剩无几，等贺北意喂完后，陈逸周又将自己的袋子递过去，让他接着喂。

　　“你不喂吗？”

　　“我蹲得有点累。”

　　于是贺北意又兴致勃勃地继续投食，等脱下衣服走出企鹅展区，他还有些回味。在休息区休息片刻，陈逸周买了些热乎的吃食，两人吃完后又朝白鲸区前进。

　　换上防水服，两人慢慢走进浅水区。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白鲸，两人动作都有点迟缓，毕竟比起电视呈现出来的，现实里的白鲸体型还要大上许多。

　　饲养员在身后耐心鼓励，“别害怕，小意很温柔的，你看它多可爱。”

　　慈父多胖儿，贺北意心想。

　　往前走一步，他突然起了精神，转头恰好对上陈逸周意味不明的眼神。

　　他问饲养员：“哪个yi？”

　　“意中人的意，怎么样好听吧？”
　　饲养员笑得灿烂，贺北意别过脸，水面渐渐浮上一层光滑白皙的东西。小意缓缓从旁边游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实在是太大了。

　　饲养员让他过去，贺北意刚想抬脚，冷不丁听见熟人的一句：“真乖，小意。”

　　“……”
　　能改名吗？贺北意打心里觉着飘逸的逸更好听。

　　将手贴在皮肤上，能清晰感觉到肤下肌肉的律动，那种充满生命力的触感不禁使人心跳加速。

　　喂完一块大鱼，贺北意也不再害怕，干脆直接跪在地面双手都抚上去。

　　“噢对了。”饲养员提醒道，“你们要小心，它最喜欢——”

　　话音未落，小意身体一扭，浅水区四周的水面溅起不少涟漪，随后哗啦一声，贺北意眼前白浪一片。

　　全身上下，包括头发，无一幸免。

　　“哎呀，我话还没说完，它就喜欢这样捉弄人……”饲养员嘴里说着，话语间却没有对白鲸的半分责备之意。

　　“扑哧！”见白鲸张大嘴发出一连串的叫声，贺北意实在憋不住了。

　　“要笑就笑吧。”他望向陈逸周，对方脸部肌肉都在抽动，想来是十分好笑了。

　　陈逸周紧抿下唇，就是不发出半点声音，越看越不爽，贺北意站起身，气势汹汹地朝那边走。

　　让笑还不让笑，他还没见过这种人。

　　从后面勾住对方的脖子，贺北意作势往上提，还不忘威胁道：“别给我憋，你笑不笑？笑出来！”

　　两人不断打闹，溅起阵阵水花。小意仿佛也看懂他们在做什么，尾巴拍打了两下，一溜烟滑进深水区，开始在水里转圈。

　　两秒后，它潜入水底，突然深吸一口气——

　　“哗啦！”

　　一道水柱精准地朝这边喷来，两人猝不及防都被击倒在地。而小意仿佛庆祝恶作剧得逞，在水里欢快地转圈，发出得意的鸣叫声。

　　“哈哈哈哈哈哈！”也不顾上自己湿透的头发，贺北意坐在地上指着陈逸周捧腹大笑，“让你嘲笑我，感觉怎么样啊？”

　　“还不错。”陈逸周评价道，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地上凉，起来。”

　　反正都淋湿了，贺北意装作摆烂的样子，两手一摊，“感冒就感冒呗，反正有你陪我。”

　　没再劝阻，陈逸周把头发往后理了理，坐在他身旁。

　　“好，我陪你。”

　　空气里还充满着开心的叫声，贺北意不经意地甩甩脚，心头一麻。

　　陈逸周坐在他旁边，黑发被水浸湿后显得更加浓密，头顶水珠顺着发梢和鼻梁滴落，滑至脸侧、嘴唇。

　　贺北意盯了会，莫名的口干舌燥。
　　池子里的水能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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