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几天后燕疏与去食堂吃饭，在一众吃过无数遍的老菜式前踱步许久，最后艰难看向最末尾的窗口，招牌屏幕上来回滚动着一行字：“张师傅最新力作，重磅推荐！”。他内心挣扎了一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至于还整黑暗料理吧？
　　结果在看到最外侧餐盘上的芒果蘑菇汤后果断转身，木着脸回到老菜式窗口，老老实实点了一份红烧排骨和土豆汤。

　　这个点外勤小队还没下训，食堂里大部分都是普通职工。
　　国内风塔主要采取如下编制：B级及以下哨兵，4～6人为一个小队，配备一名随队向导，出任务时团队作战，没有任务时每天都要训练；A级及以上哨兵，在毕业时和心仪向导提交｜配对申请，若没有，则由服役地风塔统一安排，采取双人组队、搭档作战的形式，他们的训练时间自行决定，但每周总时长不能少于划定的标准线。

　　作为海息市风塔外勤队的队长，燕疏与的时间比较自由。小事轮不到他来解决，大事很少，像上次营救海迪失事飞机机组成员属于意外情况。
　　外勤队长这个身份听着唬人，其实只是个头衔，实际任务中燕疏与很少与外勤小队直接接触，更别说布局指挥。即使在同一个任务中，大家负责的都是不同的环节，绝大多数情况下，与燕疏与共同作战的只有配对搭档。

　　燕疏与端着盘子在空桌子上坐下，与往常不同的是，隔壁桌几个职工一直在窃窃私语，还时不时往他这边看一眼。
　　他觉得奇怪，自己平时经常来食堂吃饭，以前也没见他们这样。

　　隔壁桌那个戴萝卜发卡的女生转头看他的次数最频繁，偏偏还一脸好奇但踌躇不敢上前的样子。燕疏与也转头看着他们，意思很明显了：你们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那几人顿时尴尬地笑起来，凑一块小声而激烈地谈论了几句，最后派出了戴萝卜发卡的女生当代表。
　　女生眨巴着眼，不太敢看燕疏与，“那个……燕队，我们就是、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有什么问题难开口成这样？
　　燕疏与：“你问。”

　　女生眼前一亮，后面同桌的同伴眼前也好几亮，女生有些惊喜又有些犹豫，绞着手指说：“我们想知道，你一根手指真的买了五百万保险吗？”
　　燕疏与黑线。

　　女生说完，当场双手合十私密马赛：“抱歉燕队，如果冒犯到你是我的不对，不想说也没事的……”

　　燕疏与心想到底哪里传出去这么离谱的谣言，随即想到昨天在喷泉广场唐旿胡扯的那几句，不由自主扶了扶额。

　　燕疏与：“这你们也信？”
　　女生呆萌眨眼：“为啥不信？”
　　隔壁桌一道男声弱弱地：“听上去很假，但如果是你的话，感觉挺真的。”
　　燕疏与面无表情地说：“假的。”

　　又有人问：“那燕队你一根手指值多少钱？”说完意识到这话不对劲，他火速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声音低了八个度，“那燕队您、您一根手指上了多少保险？”

　　几脸呆萌。
　　他们看上去真的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燕疏与：怎么会有人的保险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上的呢？
　　槽点太多，他只得道：“我不清楚，你们问问虞主任？”

　　众人：突然没那么好奇了。

　　女生又问：“那燕队你要不要去辟个谣？现在好多人都信了。”
　　“是啊，已经有盖了几千层楼了。”

　　女生打开手机，“你看。”
　　屏幕上是一条飘红的帖子，标题加粗：【“清泉嗓音”何云来全国巡演最后一站：海息市！】
　　女生手忙脚乱退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搞错了。”

　　她打开“风塔在线”，接连点进娱乐版块、论坛、海息论坛，燕疏与一眼就看到了首页第一个热帖——
　　【爆！！前排战报！燕队的搭档、今年精英营榜首唐旿亲□□料，燕队一根手指保险就有五百万！！！】

　　下面的回复也是热情澎湃：
　　[卧槽！真的假的？十根手指不就是五千万？！！不愧是我们市的金字招牌！]
　　[人在现场，亲耳听见！]
　　[为什么偶第一反应：居然才五百万吗哈哈]
　　[一群庸俗的凡人，燕队的个人价值岂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所以燕队还是不参加今年的风塔联赛吗？三年前的视频我兑水喝了三年，恨明月高悬一个都不照（哭泣）（哭泣）]
　　[想看＋10086]
　　……

　　女生手指往下翻了好几层楼，突然露出来一条点赞量很高的回复，昵称右下角标注了“我”，是女生本人的账号。

　　[一脚踹翻世界（我）：好想摸摸燕队的手指啊（流口水）（流口水）（流口水）]

　　女生：？
　　女生：！！！！

　　她瞳孔地震，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连头上的萝卜发卡仿佛都变成了呐喊的形状，脱口而出：“卧槽。”
　　唰地收回手机，她强颜欢笑，“哈、哈哈。
　　你什么都没看到啊啊啊！

　　燕疏与：？
　　他确实什么都没看到，也不明白女生为什么突然做贼似的把手机藏起来。
　　自己看屏幕的时间太长，她不乐意了？
　　燕疏与：“我不看论坛，你方便的话帮我说一声吧。”

　　女生还沉浸在犯变态被正主抓个正着的尴尬情绪中，心惊肉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良久才反应过来燕疏与说了什么，“哦哦哦，好的好的。”
　　她的同伴也齐刷刷点头。

　　燕疏与知道“风塔在线”有论坛版块，还分为全国论坛和城市论坛，前者所有风塔公职人员都能进，后者就还有本市风塔的人才能进，但他从不关注论坛，与个人账号自动关联的论坛号一直是头像全灰昵称乱码的初始状态。但齐惟很爱看，经常跟他聊里面的热帖，比如郭主任每次出门至少梳头半小时、某个精神体是蟑螂的哨兵和怕蟑螂的向导恋爱了……

　　食堂入口，调度部职工黄新芽正四外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她看见燕疏与，眼前一亮，踩着恨天高哒哒哒地来了。
　　“燕队，找你好久了。”黄新芽道，“新服役人员搭档匹配度测试定在今天下午。”她左右看了一下，“唐旿呢？”

　　“训练。”
　　黄新芽倒是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您这尊大佛什么时候会去关心搭档的行程了？

　　燕疏与很无语，“你觉得我不知道还问我干什么？”
　　“随口一问嘛，打他电话他不接。”黄新芽道，“行了我先走了，你等会儿带他一起去，他应该不知道地方。”

　　一般来说匹配度测试要在新服役人员报道初期就完成，可由于负责这方面的部门的主任上半年刚好退休，部门内交接工作忙得飞起，也就没空管这事，拖着拖着就到了现在，还得从别的部门征人跑腿。

　　唐旿每天准时准点做好一日三餐送到燕疏与门口，齐惟这小子总在三分钟之内打开自己家门，吸着鼻子说：“啥玩意儿这么香。”，理所当然地加入饭局，燕疏与有时怀疑他是个隐藏的哨兵，不然怎么能透过门墙精确闻到饭菜的味道。燕疏与能怎么办，两个活人堵在家门口，食堂食堂去不了，点外卖外卖员看见这阵仗都不敢凑近，最后唐旿拎着那可怜巴巴的铝箔袋微笑道：“外卖不健康，还是吃我的吧。”

　　燕疏与苦在心头。

　　但酸甜辣咸在嘴里。

　　不得不承认，一个会做饭的男人，真的很加分。

　　唐旿这厮，自我调节能力极强，且脸皮厚到难以想象，前一天跟燕疏与摊牌吵了一架，后一天还能笑嘻嘻上门，绝口不提那天的事。

　　哨兵味觉很敏感，吃不了普通的饭菜，只能吃风塔专门配给的营养餐。燕疏与和齐惟吃菜，唐旿光吃饭，字面意思上的饭，还吃不了几口。这反而给了唐旿发挥的机会，他滔滔不绝地汇报自己的行程，并夹以一些在燕疏与看来非常莫名其妙的话语——

　　“一天不训练十小时能叫训练吗？保持至少六块腹肌是哨兵的基本道德，对了搭档你要看腹肌吗？”
　　“精神体配合作战模拟实战系统该更新了，沼泽环境的窒息感一点都不真实，明光一蹦就能出来。对了搭档我家狼会后空翻。”
　　……

　　很吵。
　　所以今天他特地赶在唐旿训练结束前溜到食堂感受久违的、安静的、单独的就餐环境。
　　果然很舒服。

　　但那恬淡的舒适中，又有小小一缕奇怪的感觉泛上心头，像草莓味棉花糖混进一点点西瓜味，不多，但很明显。在燕疏与假装不在意地继续吃草莓味棉花糖时，某一瞬间惊讶地发现，他的味觉已经追随那缕淡淡的西瓜味而去了。

　　唐旿做的饭更好吃。
　　吃饭时没人在旁边烦他，反而有点不习惯。

　　短短几天，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吗？

　　燕疏与觉得，或许下午的匹配度测试能给他答案。

　　唐旿对他的向导素反应很大，比以往他见过的哨兵，反应都大得多。
　　这代表他们的匹配度绝不会低。
　　哨兵和向导就是这么神奇的生物，很多匪夷所思的问题都能从生理中找到答案。

　　匹配度高的哨兵和向导会影响彼此。
　　这是正常现象。

　　与其他无关。
　　燕疏与想。

　　燕疏与给唐旿发信息：［下午去医院做测试。］
　　唐旿应该训练结束了，秒回：［好感动，搭档！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发信息（小狗感动哭哭）。］
　　唐旿：［什么测试？］
　　［不知道。］

　　唐旿：［你又敷衍我（暴风哭泣）］
　　唐旿：［我猜猜，匹配度测试？］
　　燕疏与：［呵呵。］
　　燕疏与想了想，又回：［我吃过饭了。］

　　唐旿没反应，过了十几秒，直接发了条语音，可能是训练强度比较大的原因，他的声音带了点喘，又因为想卖惨装可怜夹着嗓，故意拖长的语调些许失真：
　　“搭档，是我做错了什么嘛，是你对我不满意了嘛，为什么要舍弃为你量身定制的饭菜，去宠幸食堂的残羹冷炙呢？”

　　燕疏与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唐旿经常这样不好好说话，但今天不一样，他看着餐盘，心脏像被小猫挠了一下。

　　燕疏与：［晚上回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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