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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2)
几天下来,或许是柳玉准的确觉着宋碎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后,才特许把他腕上的布绳去掉了,没了手上的束缚,宋碎更觉神清气爽,不至于像个植物人一样一动不动的。
最近一直是松墨在他身边换药,他见到柳玉准的次数少之又少,心里的烦闷渐渐退了下去,反倒跟松墨这个少年热络了起来。好在也有小黑在身边陪伴,更是添上几分悠闲柔和。
松墨也特别喜欢小黑,在来换药时能陪它玩个半小时。宋碎靠在醉翁椅上,看着这一人一猫闹,嘴角忍不住扬了扬。
这日午后,阳光格外眷顾,将整个侧殿映得明亮通透。宋碎半倚在铺了厚软垫子的醉翁椅里,伤腿舒展地搁在托板上,有些昏昏欲睡。
那只通体乌黑只四爪雪白的猫,正团在他完好左腿的膝盖上,惬意地打着呼噜,尾巴尖偶尔懒洋洋地扫一下。
帐帘一响,依旧带着阳光气息的松墨钻了进来,手里照例端着药盘,眼睛却先亮晶晶地瞄向了宋碎膝头的小黑。
“小黑炭!今天乖不乖呀?”松墨放下药盘,搓着手就凑了过去。
松墨总说宋碎给猫起的名字水准差,落在自己口中便是“小黑炭”了。宋碎便觉着这个名字也不是很有水准,但却由着他去了。
小黑被扰了清梦,不满地喵一声,抖了抖耳朵,却没躲开,反而用脑袋蹭了蹭松墨伸过来的手。这几日下来,它早已熟悉了这个身上总带着点甜味和草药香、会陪它玩闹的少年。
松墨心花怒放,也顾不上先给宋碎换药了,从怀里摸出个用细绳拴着的绒毛小球,在小黑眼前晃来晃去。小黑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眼睛瞪得溜圆,爪子一伸一缩地去扑那小球。
一时间,殿内尽是一人一猫的玩乐动静。
直到松墨玩得尽了兴,把小球塞给意犹未尽的小黑抱着啃,才想起正事,不好意思地冲宋碎咧嘴一笑:“哎呀,光顾着跟它玩了。宋小公子,咱们换药!
他净了手,熟练地解开宋碎腿上的夹板和旧绷带,动作依旧轻柔专业。或许是因为心情放松,宋碎觉得这次上药的过程都是美滋滋的。松墨一边缠着新绷带,一边还在跟试图用爪子扒拉绷带卷的小黑讲道理:“小黑炭别闹,等你宋哥哥腿好了再陪你玩大的!”
宋碎听着这称呼,嘴角又是一抽,却没出言反驳。
松墨缠完最后一圈绷带,打了个利落的结,直起身时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宋碎,带着点讨好的笑:“宋小公子,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宋碎挑眉,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没什么正经事:“说。”
“就是……”松墨挠了挠头,视线飘向殿外的演武场方向,语气里带着点期待,“等你腿好了,能不能……教教我射箭?”
宋碎蹙眉:“我的箭术只是烦闷时向王妃求教的,她比我更精通,你若想学不必找我。”
松墨语气里带着无奈:“容姑娘的箭术太过高超,我等学都学不来,你的可能更好学些……”
他这话倒让宋碎愣了愣。他本是随口推托,没成想这小子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倒显得他再拒绝就有些矫情了。宋碎指尖摩挲着醉翁椅的扶手上的木纹,目光掠过殿外的树影,忽然开口,语气淡了些:“教你也不是不行。”
渡悡的事,不能推脱。
松墨眼睛瞬间亮了:“真的?”
“但我有条件。”宋碎抬眼看向他,眸光里没了刚才的随意,多了点认真,“你得帮我查个人。”
柳玉准的醉玉容为什么在献王手中,那日赵羡想用这个威胁他,虽说宋碎心里那时不在意,可缓过来那个劲儿,还是觉得该管一管。
松墨脸上的笑收了收,虽有些诧异,却没多问缘由,只点头:“你说,只要我能查到的,绝不含糊。”
宋碎一字一顿:“给我查柳玉准。”他详细地描述了那家花肆的地理位置,又补充道:“不过左右是个故人,想让你帮忙看看死了没。”
松墨脸上的笑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巴微张,半天没合上。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雷劈中,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喉结滚了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结巴:“宋、宋小公子,你说……查谁?”
查柳玉准?这怎么查?松墨和青竹、明烛一样,都是赵羡和柳玉准的心腹,自然知道这所谓的“献王”是两个人轮流扮演的结果。如今现在眼前的是柳玉准,这让他怎么查?不过宋碎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松墨,宋碎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这、这花肆听着就偏僻,怕是不好找……”松墨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自然些,“我得找个熟路的兄弟问问,可能得费些时日……”
小黑似乎嫌他挡着光,往宋碎怀里缩了缩,尾巴扫过松墨的手背。松墨被猫爪一碰,忽然定了定神——不能慌,至少不能让宋碎看出破绽,又不能直接说他没死。
他深吸口气,抬头时脸上已堆起惯常的笑:“行!这事我记下了!不过你也知道,殿下管得严,我出去查东西得找借口,可能得慢些,你别催我啊。”
宋碎瞥他一眼,看出他的反应不对,悠悠道:“不急。”
松墨心头一紧,赶紧低下头,假装很忙地逗猫,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那,我先去看看线索?”
宋碎没应声,只慢悠悠地抬手,摸了摸小黑的下巴。“松墨。”宋碎忽然开口,语气平淡,“你跟赵羡多久了?”
松墨手一抖,差点没稳住心,慌忙答:“六、六年了。”
“哦。”宋碎拖长了调子,指尖划过小黑毛绒绒的背,“那你该很了解他才是。”
这话像根针轻轻扎在松墨心上。他当然了解,了解柳玉准和赵羡,更了解这个献王身份的真正样子,可这些,他半个字都不能说。“也、也不算太了解……”松墨挠了挠头,笑得比哭还难看,“殿下心思深,我们做下属的,哪敢揣度。”
宋碎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也是。他的心思,我们哪猜得透。”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松墨,目光里带了点漫不经心的锋利,“只是那位故人,当年与赵羡有些恩怨,我怕一不小心触了他的忌讳。”
松墨的心猛地沉了沉。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最终憋出句:“那我一定小心,绝不会惊动殿下!”
宋碎“嗯”了一声,没再追问,重新闭上眼,像是又要睡过去。阳光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瞧着倒真像个安心养伤的闲人。
松墨不敢再多待,收拾好东西就往外退:“那我就先走了!明日再来!”
宋碎缓缓睁开眼,望着帘外松墨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指尖在小黑的背上轻轻敲着,节奏不快不慢,却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小黑蹭了蹭他的手心,发出一声轻柔的喵呜。
宋碎低头,忽然低声笑了笑,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看,他慌了。”
慌,就说明有秘密。
廊外,松墨抱着药盘一路疾走,直到确认已经彻底脱离了宋碎的视线内才敢停下,扶着墙大口喘气。虽说是五月的阳光,他却没感受到一点热意。
“这可怎么办啊……”他望着侧殿的方向,皱紧了眉,“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风卷起他的袍角,远处传来侍卫换岗的吆喝声。松墨深吸口气,攥紧了拳头——不管怎么说,绝不能让宋碎撞破殿下的秘密。
查殿下本人……查柳玉准,他的老天爷,真是越想越心惊。松墨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这事太大了,他一个小小的府医根本就扛不住。隐瞒不报?万一宋碎自己查出点什么,或者用别的方法试探,捅出更大的娄子,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立刻去禀报殿下?可柳殿下若问起宋碎为何突然要查“柳玉准”,他该怎么回?难道说因为自己一时想学射箭,才给了对方提条件的机会?殿下会不会骂自己蠢死了?
他愁肠百结,最终一跺脚。罢了,挨骂总比酿成祸水强!这事必须立刻让殿下知道!
他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端着药盘,脚步匆匆地往主殿书房方向去。
书房内,柳玉准刚处理完一批公文,正要稍作休息。窗扉半开,带着花香的微风吹散了些许带着的墨汁沉闷气息。他听到门外有些犹豫的脚步声,沉声道:“进来。”
松墨推门而入,脸上那惯常的、阳光似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紧张和惶恐的神色。柳玉准抬眼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瞬:“怎么了?他的伤有反复?”
“回殿下,宋小公子的伤恢复得很好,没有反复。”松墨连忙摇头,声音有些干涩,他上前几步,将药盘放在一旁的几案上,犹豫着,“是……是换药的时候,宋小公子他……他跟属下说了些话。”
“说什么了?”柳玉准语气平淡,似乎并未太在意。
松墨咽了口唾沫,心一横,低声道:“他……他想让属下帮他查一个人。”
“查人?”柳玉准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向松墨,眸色微深,“查谁?”
完蛋了完蛋了,松墨的心提在嗓子眼,几乎要跳出来:“查……查您。还说了您那花肆的位置,说是一位故人,想看看……死、死了没。”
柳玉准放下手中的书册,好似真的被他的话吸引了兴趣,抬眼时眸底的平静碎了片刻,随即凝成更深的沉寂。
书房里静的能听见窗外的蝉鸣,还有松墨难掩惊慌的心跳,混杂在一起奏成诡异氛围的交响曲。过了好一会儿,柳玉准才款款开口:“他没说别的?比如为何突然想起查这个故人?”
“没、没说,只说柳殿下你能当年与赵殿下有些恩怨,怕触了您的忌讳……”
“你如何回的?”柳玉准问。
“属下、属下不敢答应也不敢拒绝,只说那地方偏僻,需要时间打听,可能得慢些……宋小公子也没催,就说……‘不急’……”松墨连忙回答,额头沁出汗来,不是热的。
“嗯。”柳玉准淡淡应了一声,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他之后还问了什么?”
“问了……问属下跟了您多久,”松墨硬着头皮道,“还说……说您心思深,猜不透……”
柳玉准闻言,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让松墨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猜不透么……”他似是自语,随即抬眼看向松墨,眸色深沉,“你今日的反应,恐怕已经让他猜到了几分。”
松墨脸色一白,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属下愚钝!请殿下责罚!”
“现在请罪无用。”柳玉准语气依旧平静,“他既起了疑心,试探就不会止于此。你越慌乱,破绽越多。”
“那……属下接下来该怎么办?”松墨的声音带着哭腔,“真的去……去查吗?”
“有什么好好查的。”柳玉准的回答没有犹豫,“几日后你就说那家花肆现下已闭了门,周围邻人都不知其所踪,柳玉准更是生死不明。”
松墨愣愣地听着:“这样……宋小公子会信吗?”
“信不信不重要。”柳玉准抬眼,眸中像盛着深潭,“重要的是给他一个查不出实据的结果。他疑心重,越是模糊不清,越会自己琢磨,反倒不会立刻撕破脸。”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说的时候,要露出跑断腿却没查到实料的懊恼,再抱怨两句这柳玉准倒像人间蒸发了,把自己摘干净。”
松墨这才恍然,忙不迭应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心里有了个底子,刚要退下,柳玉准又叫住他。
“慢着。”柳玉准的目光随意落在书案上,看似随意一问,“他的腿,今日恢复的如何?”
松墨脚步一顿,谨慎地回答:“回殿下,宋小公子的腿伤愈合得比预期要好,骨头正在稳步长合。若是拄着拐杖,小心些,在殿内短距离缓行几步应当无大碍了,但绝不能持久,更不可用力。”他顿了顿,补充道,“属下每日都仔细检查,并未发现红肿或错位的迹象。”
柳玉准闻言,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敲了敲,沉吟片刻,才淡淡道:“嗯。仍需仔细看顾,不可大意。”
“是!属下一定尽心!”松墨躬身应道,见柳玉准再无其他吩咐,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
房门轻轻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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