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顺利

　　夜幕彻底降临，宋秋暄哭够了，她擦干指缝间和脸上的眼泪，为了不让徐艳贞看出她的异样，她站在楼道里，等待眼眶周围泛着的红褪下。

　　楼道里的灯亮起了。

　　宋秋暄眼神有些麻木地盯着地面，现在清醒过来后，她一阵懊悔，她觉得在刚才她败下了阵，而程浔赢得彻底。

　　她应该质问清楚，她应该嘲讽他的逃避和懦弱，指责他这一个月以来的冷暴力，怪罪他一开始招惹她、把情书塞进她的书包里。

　　宋秋暄心里竟然涌起一丝的恨。

　　回到卧室，她把程浔送的东西全都翻出来，装进纸箱子里。

　　既然程浔不在意，她也不要在意。

　　为了表现得决绝一点，她拍了一张照片发给程浔，然后发送一条消息：这些东西是你送的，现在没必要留着了，找个时间我还给你。

　　这次程浔回得很快：不用还给我，你直接扔了。

　　宋秋暄坐在床上，自嘲地笑出了声，她又一次败下了阵。

　　她站起身，把纸箱推进了床底下，视线不经意地扫到毛茸茸的围巾，宋秋暄动作一顿。

　　骗子，宋秋暄在心里骂了一声程浔，然后她在房间找到当初的纸袋，把叠得工整的围巾放进去——她不想围巾落了灰。

　　*

　　假期宋秋暄找了个借口搪塞徐艳贞，没去图书馆而是留在家学习。

　　她不想回忆起与程浔有关的任何记忆，可是仅仅在家她就会想起他，所以那些有两人足迹的地方更不可以经过，至少这几天不能去。

　　大概不想让徐艳贞看出自己的情绪变化而担心，宋秋暄在她面前努力保持着原来的状态，原来爱笑，就总在她面前露出笑容，原来宋秋暄喜欢在厨房打下手，最近只要看见厨房里她忙活的身影，宋秋暄就钻进去帮忙。

　　最先看出怪异之处的是何之棉，她发现宋秋暄走路经常走神，如果正在与她聊天，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只要周围安静下来，宋秋暄眼神就会不由自主地黯淡下来，眉眼像被郁气笼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和程浔同学最近怎么不交流了？”直觉告诉何之棉这种变化和程浔有关，所以在两人一起下楼做操的时候，她直截了当地问出口。

　　听到这个名字，宋秋暄愣住了一秒，接着她的表情变得有丝凝重：“我们的关系本就不怎么样，座位分开后自然就没了交流。”

　　她的语气透着些许的恼怒，好似这就能证明她的不在意。

　　宋秋暄不想对何之棉隐瞒事实，可她实在不知如何谈起他们的曾经，太可笑了，或许说给别人听，他们心里也会想，太可笑了，这段感情简直莫名其妙。

　　结束得莫名其妙。

　　宋秋暄的情绪低落下来，她垂下睫毛。

　　操场上的学生还没排好做操队形，周围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这时宋秋暄身边掠过一阵风，一道高挺的身影经过。

　　她抬眼一看，发现那人是程浔。

　　宋秋暄心里涌上一丝慌乱，不知道他刚才听到她说的那句绝情的话了吗？

　　程浔正被一个外班的男生揽着肩膀，操场风大，头发被吹得凌乱，那个男生一脸嘻嘻哈哈，低头朝着程浔说了什么，导致程浔牵起唇角笑了出来。

　　宋秋暄看着他带笑的侧脸，心里一阵嘲讽，看来他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已然放下了她，恢复以往那副对所有事无所谓、云淡风轻的样子。

　　这刻宋秋暄希望他听到那句话，希望那句话在某个瞬间也会刺痛他那颗冷硬的心。

　　还没走到本班做操的区域，宋秋暄突然停下脚步，何之棉狐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其实……”何之棉看着前方程浔的背影，犹犹豫豫地开口。

　　“什么？”宋秋暄意识到自己没控制住目光，立即收回视线，她看向欲言又止的何之棉。

　　其实我撞见过程浔为了你和班里几个女生争辩的场面，看得出他很维护你，你们的关系真的不怎么样吗？

　　何之棉本该这样说的，但她是个谨慎内向的性格，说话总会斟酌，她担心自己多嘴，也担心露出什么破绽，所以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

　　离期末考还有半个月，班里学习氛围紧凑而浓郁。

　　下午的自习课，上课铃一打响，二十班同学们立即奋笔疾书地学习。

　　没认真几分钟，广播猝不及防地在安静的教室里呼呼地响两声，吓得大家把笔一摔，抱怨学校总是搞些突如其来的操作。

　　而更突如其来的是，广播传出教导主任的声音，宣布由于教育局领导这个下午将会到校检查，全体学生立刻停下课程，进行校园大扫除。

　　班长将班里的人分成两拨，一部分留在教室打扫卫生，一部分回到宿舍整理内务。

　　这件事比较突然和着急，班长划分两拨人时没时间区别哪些人是住校生和外宿生，所以宋秋暄这个外宿生被安排去到宿舍。

　　女生宿舍平常打理得干净整洁，基本不需要大动干戈，简简单单地拖个地板，擦窗户，抹门板，再把床头堆放的杂物摆放整齐，就算完事了。

　　宋秋暄拖完地板，拿着拖把到卫生间里面冲洗干净，然后就摆到阳台上。

　　自习课前她喝了太多水，有些想上厕所，她跟宿舍里的同学打了声招呼，得到同意后就进到卫生间，锁上门。

　　宋秋暄没住过宿舍，她打量几眼，才生疏地找到冲水开关。

　　“上个厕所这么久啊？”夏盈佳抱臂倚着床杆，眼神中带着微微的不悦，宿舍另外几个女生这时都坐在下铺的床上休息，听到这话目光纷纷望向走出卫生间的宋秋暄。

　　宋秋暄敏锐地察觉出夏盈佳不太喜欢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因为找排水开关而拖延几十秒的举动哪里招惹到夏盈佳。

　　“嗯。”宋秋暄为了不让气氛尴尬，最终应了一声。

　　“宋秋暄过来坐。”看到这个场景，何之棉拍拍自己的床铺，招呼宋秋暄过来。

　　二十班女生有两个宿舍，另外一个宿舍速度较慢，还在打扫，宋秋暄想到她的同桌就在隔壁宿舍，坐了一会儿，她就往外走，去到隔壁帮忙。

　　*

　　“总算打扫完了，累死我了，学校下次就不能提前通知吗？”同桌夸张地把肩膀塌陷下来，做出一副累死累活的样子。

　　“我也觉得，太突然了。”宋秋暄跟着她去把脏抹布洗干净。

　　做完被分配的部分，女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宿舍回教室。

　　宋秋暄把抹布挂起来，就去隔壁宿舍找何之棉，她刚走到门口，听到隔壁宿舍里面传出一阵骚动。

　　“真让人肉疼啊，两千块的手链，不翼而飞了。”

　　“我担心打扫卫生过程中不留意刮蹭到，就把手链挂在卫生间的钩子上，一会儿的功夫，怎么会不见了呢？”夏盈佳声音满是不理解和慌乱，她砰的一声踹开卫生间的门，然后气恼地抓了抓头发，“真的不见了。”

　　“别着急，你回想一下，是不是你放回了包里，或是柜子里。”

　　“就是，好端端的不会不见的，又不是路上丢的。”

　　“两千块的手链如果真不见了，是我要着急死了，夏盈佳，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刚才有谁进卫生间里了？”夏盈佳忽地平静下来，她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宿舍里的女生。

　　有个女生犹豫几下，小声说：“何之棉，我刚才好像看见你进去了。”

　　何之棉说：“我刚才只是去阳台摆正盆和桶，没进去过。”

　　夏盈佳恼怒道：“到底谁进过卫生间！”

　　“我记起来了，宋秋暄！”

　　“还真是，我也记起来了，”女生引导地说：“你们没发现她在里面鬼鬼祟祟地待了好一会儿吗？”

　　“还真有这回事！”另外一个女生像解开谜题似的激动地喊了一声。

　　“我就说她干嘛急得躲到隔壁宿舍，原来是做贼心虚。”夏盈佳恍然大悟地眯起眼。

　　“盈佳，你打算怎么办？”

　　夏盈佳还没回应，门外响起敲门声，夏盈佳听得烦躁：“谁啊？直接开门，还想我们亲自开门迎你进来？”

　　宋秋暄伸手推开门，她没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询问何之棉是否要一起回教室。

　　她的出现让宿舍一下噤了声，宋秋暄露出奇怪的目光，刚才在门外就听到一点动静，不过她没听清聊的是什么内容。

　　何之棉坐在床边，目光复杂地看了一圈宿舍的几个女生，她不知道夏盈佳会不会当面把宋秋暄偷她手链的事讲出来。

　　安静了十几秒，何之棉站起身，垂着眉眼走到宋秋暄的身旁。

　　何之棉轻声说：“我们走。”

　　回去的路上，何之棉斟酌了很久，才把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宋秋暄。

　　“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何之棉想到总是因为小事而生气，气势咄咄逼人的夏盈佳，她心里隐隐有些畏惧。

　　宋秋暄愣愣的，她进了一次卫生间，就没有征兆地被诬陷偷了手链。

　　“好，如果她不主动找我，我不会声张的。”宋秋暄回应她。

　　教室一经大扫除，课桌摆得整整齐齐，黑板擦得铮亮，让人眼前一亮。

　　然而宋秋暄没有任何心情观察这些，她垂着头走回座位。

　　班上大扫除结束后，班主任赶来维持纪律，最后一节课照常上。

　　宋秋暄走神了几次，老师看不下去，当着全班的面批评她。

　　与她隔着几排的夏盈佳幸灾乐祸似的笑了一声。

　　同桌趁着这个空隙压低声音问夏盈佳：“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找她当面对峙吗？”

　　夏盈佳轻嗤：“不急。”

　　*

　　“学校附近都吃腻了，真没啥能吃的了。”赵烔鸿勾着梁示哲的肩，目光掠过小巷里的店面。

　　“哎，梁泗程浔，你们两个想吃什么？”

　　梁泗耸耸肩：“我都无所谓了，等会还要回去上晚自习，也没有时间吃大餐啊。”

　　梁示哲抬头拍了一下程浔的后背：“你呢，程浔，发啥呆啊？”

　　“嗯？”程浔这才缓缓地抬起眼。

　　梁泗无语地翻了下白眼：“问你吃啥？”

　　程浔淡淡道：“随意。”

　　梁示哲若有所思地看了程浔一眼。

　　最终他们还是随意地挑了一家面馆，四人围坐一桌，聊得火热。

　　程浔整个过程不发一语，他神情淡然地靠着椅子，微微低着头摆弄手机，浑身透着一股沉敛和疏离的气质。

　　面端上来后，梁泗倒了三勺辣油进去，然后他拿着筷子搅和均匀，哼哧哼哧地吸溜了两口面，他谈起昨晚玩的游戏，梁示哲和赵烔鸿一听到游戏，也来了劲，一边吃一边聊。

　　面吃得差不多，梁泗满嘴泛着红油，他抬眼瞥了一眼坐对面的程浔，皱起眉不满道：“程浔，你咋一脸不高兴的样，坐了半个小时了一句话也不发表，你这显得和我们格格不入啊？！”

　　赵烔鸿顺着话题道：“最近怎么了？我发觉你话变少了。”

　　程浔没说话，他撂下筷子。

　　梁示哲在一旁习以为常地说：“他不就一直是我们当中话少的吗？而且还是被你俩大嘴皮子衬托的。”

　　事实的确如此，但是不可否认程浔这段时间些许的改变，以往的他还能不时地从嘴里吐出幽默的玩笑话，被话语攻击了还会毒舌地呛回去，现在故意噎他一句，心情好他就配合地笑一下，心情差他干脆不搭理。

　　赵烔鸿挠了挠头猜测道：“之前听你提过一嘴想进重点班，难道是被临近的期末考折磨疯了？”

　　梁泗摇了摇头：“别想了，重点班就一个，算一个班五十个人，考进年级前五十，我们几个差太远了，简直异想天开。”

　　程浔不知想起什么，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开口的声音有些沉：“我当时就随便说的，现在没这想法了。”

　　四人从学校旁的小巷里走出来，梁泗和赵烔鸿走在前面，梁示哲跟着程浔落后他们几米。

　　梁示哲刚才虽说了程浔的性格一直都这样，但其实他是心里最清楚程浔变化的人。

　　梁示哲刚开始以为是前段时间的打架事件给程浔造成了影响，但是当他试图从这个角度开解程浔时，发现程浔压根就对打架那件事无所谓。

　　接着梁示哲回想起那晚在警局程浔爸妈不同寻常的反应，他猜测回到家后程浔或许受到了极大的批评和责备，哪怕那件事无论从哪方面看程浔都是受害者。

　　梁示哲依据这个想法试探程浔，然而与那晚有牵连的任何事程浔闭口不谈，不过梁示哲还是暗暗地确定他受到了斥责。

　　父母不相信自己，不知道程浔是否在心里怨恨过他们？

　　这个问题梁示哲自然不敢问，主要原因是不想戳程浔的痛处。

　　后来梁示哲又无意中得知程浔分手的事，让他震惊的是，是程浔提的分手。梁示哲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那个叫宋秋暄的女孩，结果他问程浔原因，仅仅得到一句他们不合适的回应。

　　怎么会不合适呢？梁示哲奇怪地想。之前没在一起的时候，程浔就心甘情愿为她做出改变，那段时间去网吧也要看网课，游戏很少上线，还要拉着他去练羽毛球，后来更夸张，周末都约不出来。

　　如果实在有不合适的地方，程浔绝对会调整过来，或是退让，不合适的地方硬要改成合适，这才符合他一开始炽热的喜欢。

　　“你还在因为失恋难过呢？”梁示哲没有拐弯抹角，他问出口。

　　程浔顿了顿才说：“谁告诉你我难过了？”

　　“你别装了，认识几年了就我最了解你了。”梁示哲下定结论般说：“你最近的状态多半和这个有关。”

　　程浔漆黑的眸子里浮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缓缓开口：“我一直都这样。”

　　“好，我们不说这个，就说你分开的原因。”梁示哲到现在还坚定认为程浔隐瞒了分手的真实原因，不合适的措辞只不过是用来敷衍他的。

　　程浔语气无波无澜地说：“不合适。”

　　“我才不信。”梁示哲知道他不肯说，便扭头去观察程浔的神情，一步一步地试探：“班主任发现你们早恋了，威胁你们分手？”

　　看见程浔嘴边扯出无语的笑，梁示哲摸了摸下巴继续猜：“你爸妈发现了？还是她爸妈发现了？”

　　程浔微微地眯起眼，偏头盯了他一眼：“别乱猜。”

　　梁示哲一惊一乍地双手一拍：“你这个反应说明真是被发现了？你告诉我是谁？”

　　程浔懒得搭理他似的别开头，直视前方。

　　梁示哲想起刚才程浔说他现在没有考进重点班的想法了，为什么呢？明明他这段时间仍在努力学习。

　　梁示哲想到一个不可能的猜测：“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太差配不上她，所以提出分手。”

　　梁示哲自顾自推翻这个猜测：“可这不太合理啊。”

　　沉默片刻，就在梁示哲不依不饶想继续推测的时候，程浔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也不理解为什么。”

　　梁示哲听得满脸疑惑，不停追问：“什么意思啊，话别只说一半，不明不白的。”

　　程浔没再回应，他加快脚步往校门的方向走去，梁示哲只得拔腿追上去。

　　冬季的风带着刺骨寒意穿梭过小巷里，刮得耳朵泛红，程浔抬头望了一眼浅灰色的天空。

　　冬天独特的、不透亮的、总是透着一抹灰的天色，看得程浔心里一沉，好像有一只手握住心脏往下拽，他的情绪一点一点地低沉下去。

　　最后半个月了，期末考试之后，他和宋秋暄将被分到不同的班级，他不再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背影。

　　程浔落寞地垂下眼皮，随着陆续回校的学生人流进入学校。

　　梁示哲到半路拐去了小超市买饮料喝，程浔独自一人往教学楼走。

　　大多勤恳的学生希望自己能挤出更多的时间学习，所以会选择在傍晚放学到晚自习前的这个时段，急匆匆解决晚饭，然后赶回教室学习，所以像程浔这样此刻才悠哉游哉地走向教学楼的，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

　　“走路不看路啊。”程浔刚转身迈步走进楼梯口，被一个走路慌忙的女生迎面撞上，两人相撞的那一刻女生头也不抬、恼怒地说了一句。

　　程浔沉默地停下来，神色淡淡地垂下眼皮，看见女生捂着被撞疼的额头蹲下来，往地上寻找着什么。

　　刚才的确响起一声物品落地的清脆声音。

　　程浔目光随意地往地上逡巡，看见一条银色手链躺在脚边。

　　程浔弯腰拾起，拿起的时候无意地打量了下，是个镶嵌着星星的手链，他声线平淡地对着还在着急寻找的女生说：“你找这个吗？”

　　她闻声抬起头，扶了一下银色细框眼镜，往那只冷白修长的手望了一眼，激动地说：“是的。”

　　程浔到这时才看清女生那张脸，他认出是班上的女同学夏盈佳。

　　程浔微蹙了下眉：“是你？”

　　夏盈佳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东西，听见微微低沉的声音，她抬起视线，对上程浔深邃的眼睛时动作一愣。

　　她忽然慌里慌张地将手链塞进口袋里，目光有些闪躲：“谢谢。”

　　程浔心里奇怪她的反应，但他没表现出来，面无表情地绕开她走上楼梯。

　　夏盈佳在他走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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