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软肋
最高统帅部地下深处的冰冷星图依旧在董其锋面前无声流转,幽蓝的光线勾勒着他嘴角那抹掌控全局的锋利微笑。
而此刻,在A区第一侦察纵队基地的训练场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时值深冬。
灰蒙蒙的天空如同浸透了脏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基地高耸的金属围墙上。细密的、冰冷的雪粒子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打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痛的寒意。
训练场上,呵气成霜,深灰色的水泥地被薄薄一层新雪覆盖,又被纷乱的脚步踩踏出泥泞的印记。
天敬贞站在场边的高台上,身姿挺拔如松,深灰色的作战服在风雪中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手中拿着战术平板,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扫视着下方正在进行高强度对抗演练的队员们。
寒风卷起他额前几缕墨黑的碎发,露出光洁额头下那双沉静如深潭、此刻却凝结着训练场特有冰霜的眼眸。他的指令简短、精准、不容置疑,声音穿透风雪的呼啸,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队员的耳中。
“三组!左翼迂回太慢!火力压制!压制!!”
“七号!你的步坦协同是幼儿园水平吗?!重来!”
“陈锋!带你的人把D点拿下来!三分钟内拿不下,集体加练十公里越野!”
冷硬,高效,如同他手中那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队员们在天敬贞的高压下奋力拼杀,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汗水混着雪水浸湿了内衬,却无人敢有丝毫懈怠。
这就是A区的“铁血将军”,铁血铸就的标杆。
柳开江站在天敬贞侧后方稍远的位置,同样穿着作战服,长刀安静地悬在背后。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场中队员身上,带着观察和评估的冷静,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牵挂着高台上那个风雪中岿然不动的身影。
他注意到天敬贞握着平板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下颌线绷得比平时更紧——虽然表面依旧沉稳如山,但那份被强行压抑的、因任务繁重而带来的无形重压,柳开江比任何人都能更敏锐地感知。
一股细密的心疼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沙锦则斜倚在不远处的障碍物旁,双手插在作战服口袋里,脸上挂着惯常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容,目光在场中队员和天敬贞之间来回逡巡。他刚想开口调侃几句场中某个队员笨拙的动作,打破这过于紧绷的气氛...
嗡!嗡!嗡!
天敬贞手腕上的个人终端突然发出极其尖锐、代表着最高优先级紧急通讯的蜂鸣和震动!那声音在风雪的呼啸声中显得异常刺耳!
天敬贞的动作猛地顿住!他迅速抬起手腕,目光落在终端屏幕上跳出的通讯编码——来自A区安全区第一医院,专属他父母的紧急医疗代码!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立刻接通,甚至顾不上避开风雪和队员。
“喂?我是天敬贞!”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柳开江却清晰地捕捉到那沉稳下极力压制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终端那头传来一个急促、带着职业性紧张的女声,“天队长!这里是A区第一医院急救中心!您的父母,天志洪先生和繁天真女士,于一分钟前突发不明原因的多器官功能衰竭,生命体征急剧恶化!正在全力抢救!情况...非常危急!请您立刻赶来!立刻!”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天敬贞的脑海深处炸开!整个世界的声音——风雪的呼啸、队员的呐喊、武器的撞击——在瞬间被抽离!只剩下终端里那句“多器官功能衰竭”、“非常危急”如同魔咒般疯狂回响!父母慈祥温和的面容瞬间被一片刺目的急救红灯所取代!
“敬贞?!”柳开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天敬贞骤变的脸色和瞬间僵直的身体,心头猛地一沉,立刻上前一步。
天敬贞甚至没有挂断通讯。他猛地转身,那双总是沉静锐利的眼眸,此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狂暴的恐慌和焦急彻底淹没!如同冰封的深海瞬间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所有的沉稳、所有的冷静、所有的铁血外壳,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他看也没看柳开江,更没有理会下方惊愕停下的队员和冲过来的沙锦,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推了一把!
他直接从数米高的指挥台上纵身一跃!
“队长!!”下方队员发出惊呼!
天敬贞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迅猛的弧线,沉重的作战靴“砰”地一声重重砸在冰冷泥泞的训练场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微微踉跄了一下,但他甚至没有停顿,如同离弦的箭,又如同被激怒的、失去了幼崽的猛兽,朝着基地大门的方向,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发足狂奔而去!
风雪迎面扑来,冰冷的雪粒子抽打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快!再快!医院!父母!
他的身影在风雪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每一步都踏碎地上的薄冰和泥泞,溅起浑浊的雪水!
“敬贞!等等我!”柳开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担忧和紧随其后的决心让他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拔足狂奔,紧紧追向那道不顾一切冲向风暴的身影!清瘦的身影在风雪中同样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像一道追逐着雷霆的月光。
沙锦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消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抹去。他看着天敬贞那不顾一切的背影和柳开江紧随其后的决然,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惊愕、凝重和某种深沉忧虑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住他们,或者下达指令接管训练场,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说。那惯常的调侃、那玩世不恭的腔调,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罕见地、极其反常地收起了所有的表情,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他甚至没有理会旁边队员投来的询问目光,只是用力一咬牙,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障碍物,同样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朝着那两道消失在风雪大门外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基地厚重的合金闸门在三人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内部的喧嚣。风雪瞬间变得更加狂暴!冰冷的雪粒子如同密集的子弹,抽打在脸上、身上。通往A区核心安全区的道路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漫长而扭曲。
天敬贞冲在最前面,高大的身影在风雪中如同一柄撕裂混沌的黑色利刃。他完全无视了交通规则和安全区的限速,凭借着对道路的熟悉和超越常人的身体素质,在车流和行人惊愕的目光中强行穿插、狂奔!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焚心的焦急!
父母的脸,他们温和的笑容,他们担忧的眼神,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疯狂闪回,最终都化为急救中心通讯里那冰冷刺骨的“非常危急”!
柳开江紧随其后,用尽全力才勉强不被甩开太远。风雪灌进他的口鼻,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气管,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他眼中只有前方那个在风雪中跌跌撞撞、却依旧爆发出骇人速度的身影。
他怕,怕天敬贞承受不住,怕他崩溃,更怕...那最坏的结果。
他咬紧牙关,榨干身体里每一分力气,只为能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沙锦落在最后,他的速度同样极快,但脸上没有任何焦急狂奔的扭曲,只有一片沉凝如水的冰冷严肃。风雪打在他脸上,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目光死死锁定前方两人的背影,尤其是天敬贞那近乎失控的状态。
他的眉头紧锁着,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仿佛在思考着什么极其严峻的事情,与平日那个插科打诨的沙锦判若两人。
当A区安全区第一医院那栋巨大的、冰冷的白色建筑终于冲破风雪的帷幕出现在眼前时,天敬贞的速度已经快到极限,几乎是撞开了医院厚重的玻璃旋转门!
“急救中心!我父母!天志洪!繁天真!”他冲到导诊台前,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威压,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被吓到的护士。
护士被他骇人的气势震慑,手忙脚乱地查询,“在...在五楼!一号抢救室!”
天敬贞转身就冲向电梯,发现电梯还在高层,他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冲向旁边的安全通道楼梯!一步数级台阶,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如同密集的鼓点!
柳开江和紧随其后的沙锦也冲了进来,同样无视了电梯,紧跟着天敬贞冲上楼梯。
五楼。
冰冷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的气息。刺眼的“抢救中”红灯在一号抢救室的门楣上无声地亮着,如同地狱的入口,散发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光芒。
天敬贞冲到门口,脚步猛地刹住!他高大的身影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未知生死的合金门,赤红的眼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恐惧、无助和一种即将失去一切的巨大恐慌。
所有的力量仿佛在抵达终点的瞬间被彻底抽空,只剩下沉重的躯壳和一颗被恐惧攥紧、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
“敬贞!”柳开江终于追了上来,气息同样不稳。他立刻上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紧紧握住天敬贞那只冰凉、甚至带着细微颤抖的大手。他的手同样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源源不断传递过去的暖意。
“别怕,别怕...你的父母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他仰起脸,看着天敬贞布满血丝、写满脆弱和痛苦的眼睛,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如同最温暖的溪流,试图冲刷他心头的寒冰,“医生在里面抢救,他们是最好的医生!你要相信他们!也要相信你的父母!”
柳开江拉着天敬贞,走到抢救室门边的长椅上坐下。他紧挨着他,用自己的身体传递着温度,一只手始终紧紧握着天敬贞冰冷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动作温柔而充满安抚的力量。
“深呼吸,敬贞,深呼吸...我会一直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他低声在他耳边呢喃,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冰冷的耳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天敬贞的身体依旧绷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目光死死锁着抢救室的门,对柳开江的安慰恍若未闻。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无法想象失去父母的情景,那将是他生命中无法承受之重!
任他在战场上如何铁血无情,如何面对尸山血海而面不改色,此刻,他只是个害怕失去至亲的普通孩子。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被他死死压抑着,在通红的眼底积聚。
沙锦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走廊尽头。他放慢了脚步,无声地走到距离抢救室门口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靠近长椅上依偎的两人,也没有出声。他只是静静地靠墙站着,如同角落里一道沉默而冰冷的阴影。
风雪在沙锦深灰色的作战服肩头留下细小的水痕,作战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异常凝重,锐利得如同手术刀,紧紧盯着那盏刺目的红灯,又扫过天敬贞那濒临崩溃的侧影,最后落在柳开江充满担忧和温柔的侧脸上。
沙锦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冷肃,仿佛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评估着什么,与这弥漫着焦虑和温情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以至于心神完全被父母牵住的天敬贞和柳开江,甚至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到来。
时间在死寂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走廊里只有仪器隐约的嗡鸣和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是漫长煎熬的错觉。那盏刺眼的红灯,终于熄灭了!
抢救室沉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穿着绿色无菌手术服的医生带着满身疲惫走了出来,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天敬贞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从长椅上弹起!柳开江也跟着站了起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我父母...他们...”天敬贞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极度的恐惧。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天队长,天先生和繁女士...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一股巨大的、如同溺水获救般的氧气猛地涌入天敬贞的肺腑!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被柳开江紧紧扶住。
“但是...”医生的语气变得极其凝重,“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他们的生命体征虽然暂时稳定,但非常脆弱,如同风中残烛。最棘手的是...我们到现在,依然无法确定病因!”
“无法确定病因?”天敬贞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医生沉重地点点头,眉头紧锁,“是的,所有常规检查、生化指标、影像学扫描...全部没有发现明确的感染源、中毒迹象或者已知的器官病变。他们的身体机能...就像是毫无征兆地、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全面的、灾难性的崩溃!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走了生命力。我们只能尽全力维持他们的基本生命体征,进行支持性治疗。病因不明,就意味着无法进行针对性治疗,后续的风险...依旧极高”。
病因不明...无形的力量...瞬间抽走生命力... 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天敬贞的心上。他看着医生疲惫而困惑的脸,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沉的恐惧再次将他攫住。
脱离危险只是暂时的,悬在父母头顶的利剑,依旧寒光闪闪!
在医护人员的安排下,天敬贞的父母被转入了特护病房。看着父母身上插满了维持生命的管线,苍白瘦削的脸庞在呼吸面罩下显得异常脆弱,天敬贞的心如同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夕阳西下。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浓重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橘红色霞光,透过特护病房宽大的、占据了大半面墙的落地窗,汹涌地泼洒进来。
光线穿透玻璃,将冰冷的病房染上了一层悲怆而温暖的奇异色调。光影在洁白的墙壁和金属仪器上流淌,将天敬贞父母沉睡的身影拉出长长的、沉默的剪影。
天敬贞独自一人,脚步沉重地走进了病房。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仪器低沉的嗡鸣,冰冷而压抑。他走到两张病床之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坐了下来。冰冷的金属椅面传递着寒意,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落在父母苍白而安详的睡脸上。橘红的霞光为他们失去血色的脸庞镀上了一层虚幻的暖色。看着看着,一年多前,同样在这间病房的情景,如同被霞光激活的陈旧胶片,带着鲜明的色彩和声音,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 这那温暖的、带着烟火气的画面,与眼前这冰冷仪器环绕、父母如同易碎琉璃般沉睡的景象,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后怕和无尽酸楚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天敬贞强行维持的最后一丝坚强!
热泪,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出了他通红的眼眶!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裂开深色的痕迹。
他猛地低下头,宽阔的肩背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
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害怕的,从来不是死亡本身,而是失去赋予他生命、给予他无限包容与温暖的根!任他再坚硬如铁,再无情似冰,也承受不住这源自灵魂深处的、对失去至亲的恐惧和绝望!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小心翼翼,轻轻覆在了他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的手背上。
是柳开江。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拿来另一张椅子,紧挨着天敬贞坐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覆在天敬贞手背上的手,极其轻柔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摩挲着。
另一只手则缓缓抬起,绕过天敬贞剧烈颤抖的肩膀,以一种极其珍重、充满保护欲的姿态,将他整个人轻轻拥入怀中。
柳开江将自己的侧脸,轻轻贴在天敬贞被风雪浸湿的发顶上。他的体温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一切躁动的力量。他温热的呼吸,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清冽又干净的气息,拂过天敬贞的耳廓和鬓角。
“敬贞...”柳开江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如同最细腻的丝绸,轻轻擦拭着他心头的伤口,“别怕...你看,叔叔阿姨不是挺过来了吗?医生说了,暂时稳定了。他们那么坚强,那么爱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微微侧头,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般,在天敬贞泪痕交错、滚烫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安抚的吻。那吻不含情欲,只有无尽的心疼和慰藉。
“要往好了想,敬贞。”柳开江继续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柔和力量,“你看窗外的夕阳,多美啊。它在告诉我们,黑暗总会过去,黎明终将到来。叔叔阿姨一定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一定能好起来,像以前一样...他们会看着我们,一直好好的...”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将天敬贞冰冷而颤抖的身体更深地拥入自己带着暖意的怀抱,仿佛要用自己单薄的身躯为他隔绝所有的寒冷和恐惧。
这温柔的拥抱,这低语的安慰,这带着爱怜的亲吻...如同最有效的良药,一点点渗入天敬贞被恐惧和悲伤冰封的心田。那剧烈的颤抖渐渐平复下来,压抑的呜咽声也慢慢止息。他僵硬的身体在柳开江温暖的怀抱里一点点放松,紧绷的神经如同被温柔地抚平。
他反手紧紧抓住了柳开江拥着他的那只手,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泪水依旧无声地流淌,但那其中汹涌的绝望和恐慌,似乎被这无言的温柔稀释、安抚了。
他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向柳开江。霞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柳开江清俊的侧脸也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那专注而充满怜惜的眼神,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澈明亮,如同沉静的湖泊,倒映着他狼狈而脆弱的模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深深的感激,涌上心头。
“...开江...”天敬贞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清晰地传递着发自肺腑的真诚,“...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照顾我...还有...今天...”他哽咽了一下,目光深深地望进柳开江的眼底,“...谢谢你...安慰我...没有你...我真不知道...”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情绪堵住,无法言说,但所有的感激和依赖,都清晰地写在他那双被泪水洗刷过、依旧泛红却不再狂乱的眼眸里。
柳开江看着他眼中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依赖,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他微微摇头,唇角扬起一个温柔得能融化冰雪的弧度,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握住天敬贞的手,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他的额头,让两人的呼吸在温暖的霞光中无声交融。
这一刻,所有的恐惧和悲伤仿佛都被这夕阳的金辉和彼此紧贴的温度所隔绝,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相濡以沫的温情在无声流淌。
病房门口。
沙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守卫,又像一道冰冷的剪影。他没有进去打扰。夕阳同样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背对着病房内那温暖依偎的一幕,面朝着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观景窗。
窗外,那轮燃烧的夕阳正在沉入地平线,将最后最浓烈的血色泼洒在冰冷的城市废墟轮廓之上。
霞光映照着他那张异常严肃、毫无笑意的脸,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凝重,有深思,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了然?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
他静静地站了很久,目光穿透玻璃,仿佛在凝视着那沉沦的落日,又仿佛在穿透这虚假的温暖表象,看向更深处涌动的、不为人知的黑暗。最终,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他的视线,越过病房的门框,落在了病床边那两个在血色霞光中紧紧依偎的身影上——天敬贞低垂着头,靠在柳开江的颈窝,而柳开江则温柔地环抱着他,脸颊贴着他的发顶。
夕阳的金辉笼罩着他们,如同一幅被命运镀上悲怆底色的温暖画卷。
沙锦的目光在那幅画面上停留了许久。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异常的严肃和深沉,如同凝固的冰层。片刻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如同羽毛落地,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然后,他不再停留。
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他转过身,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踏着走廊里被夕阳拉长的、冰冷的影子,一步一步,消失在光线逐渐暗淡的走廊尽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