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雨季

　　下了晚自习后的高三总是别有一番风味，走在小路上，吹着晚风。
　　夜风里，她们仰头看向星空——那些闪烁的星子多像命运提前埋下的答案，在头顶无声铺展成路。

　　台灯的光晕在试卷上圈出一片暖黄，季书昀终于划下最后一道题的答案，长舒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李染合上笔记本，抬眸看她：“做完了？”

　　“嗯。”她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小声嘀咕，“最近作业怎么这么多……”

　　他伸手，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推到她面前：“慢点喝，别呛到。”

　　季书昀捧着杯子，热气氤氲间，突然意识到——

　　他们好像很久没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了。

　　自从高三开始，试卷、考试、未来的志愿……像一堵透明的墙，隔开了那些曾经随意闲聊的午后。

　　李染忽然开口：“你最近话很少。”

　　她指尖一顿。

　　“有吗？”她低头盯着杯子里晃动的光斑，“……可能是题太难了，没空说话。”

　　他轻轻“嗯”了一声，却没移开视线。

　　沉默了几秒，他又问：“除了题，还有别的吗？”

　　——他在给她机会。

　　机会说那些压在心底的事：比如父母昨晚的争吵，比如她偷偷改掉的志愿顺序，比如她害怕的未来里没有他。

　　可她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笑：“能有什么？不就是学习。”

　　李染没再追问。

　　他伸手，把她散落的草稿纸一张张理好，边角对齐，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以后做完题，”他突然说，“可以分十分钟给我。”

　　季书昀愣住。

　　“十分钟，聊点没用的。”他补充道，声音低而温柔，“比如……你今天有没有看到饭团偷吃我的橡皮。”

　　——饭团是他的狗。

　　——而“十分钟”，是他给她的台阶。

　　季书昀鼻子突然有点酸。

　　她低头猛喝了一口蜂蜜水，甜味一路从喉咙暖到胃里。

　　“……好。”

　　窗外的夜色渐浓，饭团蜷在书桌一角打着呼噜。季书昀正低头核对答案，忽然听见笔尖停顿的声音。

　　她抬头，发现李染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笔，正静静地看着她。

　　“写完了？”他问。

　　“嗯。”她合上练习册，活动下写累的手指，犹豫了一下，忽然凑近他，“你在写什么？”

　　李染的笔尖还停在纸上，墨水微微晕开。
　　他垂眸看了一眼她突然靠近的脸，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却没躲开。

　　“物理竞赛题。”他声音很轻，“无聊？”

　　季书昀点点头，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歪头看他：“嗯，无聊。”

　　台灯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她忽然发现，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阴影，比星星还要好看。

　　“那……”她小声说，“我们聊聊天吧。”

　　李染抬眼看她。

　　“就像你说的，”她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十分钟。”

　　他放下笔，轻轻“嗯”了一声。

　　“聊什么？”

　　季书昀想了想，忽然笑了：“比如……你为什么突然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空气安静了一秒。

　　李染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翘起的嘴角上，声音低而缓：“因为想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他顿了顿，伸手将她耳边一缕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尖，“我是不是唯一一个，能和你这样聊天的人。”

　　季书昀呼吸一滞。

　　——原来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十分钟。

　　饭团在角落“汪”了一声，跑向她们，占据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李染收回手，唇角微扬：“还有九分钟。”

　　季书昀不自觉轻笑一声，因为她觉得李染真的很喜欢较真。

　　饭团的动作，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李染指尖轻轻敲了敲练习册的封面，声音平静：“我不去楹大，是因为A大的实验室更适合我的研究方向。”

　　季书昀注视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发现他睫毛的弧度比往常更沉一些。

　　“我知道。”她轻声说。

　　他抬眼看她。

　　“我们都该去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她捏了捏饭团的爪子，柯基不满地叫了一声，“就像你说的……要成为更好的自己。”

　　李染的笔在指间转了一圈，最终停在某个角度。

　　“嗯。”

　　这个音节很轻，却像是某种承诺。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动窗帘，将书桌上的一张草稿纸掀起一角。
　　季书昀伸手去按，恰好碰到李染同样伸来的手指。

　　两人的指尖一触即分。

　　“还有五分钟。”他说。

　　季书昀笑了：“那再说点别的？比如……A市的冬天是不是真的不用穿羽绒服？”

　　“你可以自己来看。”他的目光落在她被灯光染成蜜糖色的发梢上，“到时候告诉我，楹大的暖气是不是像传说中那么热。”

　　他们都知道，有些距离不是终点。
　　而是为了将来能以更好的模样，再次相遇。

　　短暂的美好转瞬而逝，这一天和往常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是发生了一件让她毕身难忘的事——

　　昏暗的小巷里，余慧揪着欧婷的衣领，声音发颤：

　　“你凭什么在背后说我勾引隔壁班班长？我他妈连他微信都没加！”

　　欧婷眼眶通红，死死抓住余慧的手腕：“我没说过！你信她们都不信我？”

　　——她们曾经是同桌，是放学一起买奶茶的朋友。

　　季书昀上前一步，挡在欧婷前面：“余慧，你冷静点。”

　　“关你什么事？” 余慧猛地推了她一把，指甲在她手臂上刮出几道红痕，“她造我谣的时候，你怎么不拦？”

　　方岚赶紧拉住余慧的胳膊：“别打了！都是误会！”

　　可余慧的朋友已经围了上来。有人扯欧婷的头发，有人踢翻了她掉在地上的书包。
　　季书昀想去拦，却被另一个女生拽住手腕：“少管闲事！”

　　场面混乱，但没人下死手——毕竟只是高中生，毕竟曾经是朋友。

　　欧婷的膝盖磕在地上，校服蹭满了墙灰；余慧的手腕被欧婷咬了一口，疼得直抽气；季书昀的手臂被指甲划出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大家都受了点小伤。

　　最后，不知道是谁先停了手。

　　余慧喘着粗气，盯着欧婷红肿的眼眶，突然红了眼睛：“你要是没说过……为什么她们都信？”

　　欧婷抹了把脸，声音沙哑：“因为她们也想看你笑话。”

　　巷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远处便利店的光照进来，映着几个人狼狈的样子——散乱的头发，皱巴巴的校服，还有不知道是谁掉在地上的发圈。

　　原来她们都只是被谣言耍得团团转的笨蛋。

　　季书昀弯腰捡起欧婷的书包，拍了拍灰：“回去吧。”

　　余慧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她的朋友拽了拽她的袖子：“走吧……保安要巡逻了。”

　　她们离开后，方岚长舒一口气，扶正衣领：“我们也走吧。”

　　欧婷却突然蹲下去，抱着膝盖哭了。

　　季书昀轻轻拍着她的背，她不懂，曾经那么好的两个人也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周一午休时分的教室空了大半，欧婷蹭到季书昀桌前，手指不安地绞着校服下摆。

　　“季书昀……” 她声音很小，“余慧昨天来找我了。”

　　季书昀正在整理笔记，笔尖微微一顿。

　　“她说……想和好。” 欧婷低下头，“我该答应吗？”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季书昀想起那天小巷里欧婷被扯乱的头发，想起余慧指甲在她手臂上留下的红痕，想起那句充满恶意的“关你屁事”。

　　——动手的人，凭什么轻易获得原谅？

　　但她看着欧婷忐忑的眼神，最终只是轻轻合上笔记本：

　　“看你。”

　　欧婷眨了眨眼：“……你觉得我不该理她？”

　　季书昀转着笔，斟酌了一下用词：“如果是我，我会等她先证明自己值得。”

　　“比如？”

　　“比如……” 季书昀望向窗外，余慧正和那群人站在操场边大笑，“比如她敢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当初是误会。”

　　欧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突然笑了：“那估计得等太阳从西边出来。”

　　季书昀也笑，把笔记本推给她：“所以啊，看你愿意等多久。”

　　——有些道歉不该被轻易给予，就像有些伤害不该被轻易遗忘。

　　但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下周五那天去食堂的路上，季书昀正低头系着散开的鞋带，忽然听见欧婷的声音：

　　“我和余慧和好了。”

　　她手指一僵，鞋带从指间滑落。

　　欧婷坐到她前面的椅子上，转身面对她，脸上带着些许犹豫：“其实……上周我们就说开了。”

　　季书昀慢慢直起身，喉咙发紧：“是吗。”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质问，可最终只是感到一种荒谬的无力。

　　那天巷子里的推搡、指甲划出的红痕、欧婷蹲在地上崩溃的哭声，原来在当事人眼里，只是一场可以轻易翻篇的小摩擦。

　　“她道歉了。” 欧婷捏着矿泉水瓶，塑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说当时太冲动，听信了别人的话……而且，我们初中就是朋友了。”

　　季书昀盯着她手腕上还没完全消退的淤青——那是被余慧的朋友掐出来的。

　　“所以……你觉得够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一句道歉，就够了？”

　　欧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我……我只是觉得，一直记恨也挺累的。” 她低下头，“而且，你也知道，慧慧其实人没那么坏……”

　　季书昀突然想笑。

　　她想起那天自己挡在欧婷前面时，余慧那句充满恶意的“关你屁事”。

　　可现在，欧婷却说“她没那么坏”。

　　“嗯。” 她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你开心就好。”

　　欧婷松了口气，露出笑容：“那周末我们约了去逛街，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 季书昀拿起桌上的水杯，“我约了人。”

　　——她没约任何人。

　　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可笑的局外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