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千千结

　　褚栖迟见重明未有动作，索性顺着肚子的催促，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碗。

　　温度已不甚烫人。

　　嗯，好香。

　　她捧着碗小口啜饮，喉间溢出满足的轻叹。一碗热汤下肚，苍白的脸颊也渐渐回了血色。

　　褚栖迟又请重明为她盛半碗米饭，舀一勺豆花铺上，就着重明夹来的菜，边吃边夸。

　　她说鸡肉软烂，豆花清甜，余味鲜嫩，很好吃，她很喜欢。

　　她说，谢谢重老板。

　　重明端起茶盏，指腹摩挲杯壁，垂眼盯着沉底的茶叶，听她絮絮低语。“随便点的。”她掀眼扫来，嘴角微勾，“好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褚栖迟不再多言，眼底笑意却更深几分。她轻轻敲了敲菜碗，向重明示意还想再要一些。

　　尹煦悦在顾典家门口左等右盼，终于在天色渐暗时等回了褚栖迟。

　　咦？呀！不对！

　　她慌忙上前，望着脑袋裹纱、胳膊吊起、腿脚不便、还拄着拐杖的褚栖迟，满脸惊恐，双手悬在半空左摆右晃，不知该扶哪里才好。

　　褚栖迟连声道着“我没事”，慢慢挪进屋里，收起拐杖缓缓坐下。

　　“小迟，跟我说实话，到底是谁动的手？”尹煦悦轻轻触了触她头上的纱布，语气严肃不容置疑，“这模样分明是被人打了。”

　　不过出去半日，怎就弄得这般狼狈？

　　“真没有，”褚栖迟小声应道，带了几分羞赧，“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她左右望望，岔开话头：“小攸呢？”

　　“出去找你了，说天黑前回来。”

　　话音刚落，曌启攸便气喘吁吁地跑进门，一见褚栖迟这副模样，惊得话都顿住了：“你这……怎么弄的？”

　　于是褚栖迟细细讲起这一日的经历：从清晨出门观察司空府，到鹰犬局中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司空府确实戒备森严。”尹煦悦双手交握感叹。

　　“鹰犬局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曌启攸好奇追问。她方才回来时特绕路经过司空府，恰见几个身着玄色劲装的鹰犬局人员大摇大摆走入，门前守卫竟一反常态恭敬非常。

　　褚栖迟看向曌启攸：“你不知道？”

　　鹰犬局乃西州独有，曌启攸自然不熟。

　　褚栖迟又望望尹煦悦，对方也眨眨眼摇头：“我不是城里人，近几年一直待在宫里。”

　　好吧。

　　其实褚栖迟也并非十分了解，对鹰犬局的些许认知，全因儿时一段往事。

　　那年褚绥之需赴西州公办三月，时日太久，褚栖迟闹着非要跟去。褚绥之拗不过，只说外头凶险，歹人专拐小女孩，自己公务缠身实在难顾。

　　几岁的孩子哪管这些，仍哭闹不休。褚绥之无法，只得与她约定：“若真想随我去，就须记牢西州各处鹰犬局的位置，万一走散，那便是最安全之所。”

　　那晚褚栖迟抱着地标图苦记至半夜，终撑不住歪倒案边睡去。翌日睁眼已是正午，褚绥之早已启程远行。

　　……

　　曌启攸觉得倒与前世的警察局颇为相似，但在“出警效率”与设立初衷上更胜一筹。

　　接着，两人又与褚栖迟交换起情报。

　　据顾典所言，司空鸩九买下了转运管官之职，平日或在府中，或赴官邸处理公务，出行皆与莫偲、高守同行，全然没有近身之机。

　　不过，司空鸩九每周都会空出一天独自前往“千载心”。

　　千载心？褚栖迟一怔——她几乎忘了，千载心的总都就在西州怀远。

　　“那我们岂不能在她去的路上暗中埋伏！”尹煦悦猛地拍手，语气激动难捺。

　　“若真有这般简单就好了。”顾典缓步走来，“司空鸩九这等常年光顾的豪客，去千载心向来走专属通道。”

　　所谓专属通道，是从其私邸直通千载心内部的密道，外人无从知晓路径。

　　这么金贵？什么宽敞大道走不得，偏要如此神秘？帝君出宫也未必有这般排场。

　　“那……半路行不通，不如我们混入千载心，趁里头人多眼杂再动手！”尹煦悦又生一计。她早闻千载心是唱曲作乐之地，在宫中时常听闻那儿的词曲歌舞。

　　顾典摇头笑她天真。

　　不叫青楼不称乐坊，千载心之名能传遍天下，绝非侥幸。除歌舞技艺登峰造极，更难得的是其紧跟世风、推陈出新的演绎方式与待客之道。

　　更何况，这与各地巡演不同——那些是依地域特性向下渗透宣传，而此处是怀远的千载心。

　　在顾家未衰时，顾典曾去过千载心，虽对歌舞无甚兴趣，仍被那番气象震撼得无言。这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清的。

　　“总之，想在里面动手绝对是妄念。”

　　“那你说，我们能怎么办？”尹煦悦气恼道。这儿不行，那儿不行，还只会说风凉话。

　　顾典两手一摊：“我若早有法子，也不必叫你们来了。”

　　眼下局面如乱麻缠结，寻不到半点头绪，让人无从下手。

　　“依我看，不如兵分两路试试。”褚栖迟目光扫过三人，思忖片刻开口。

　　鹰犬局正在招人，凭着朝廷特许的搜查权，若能混入，借差事之便进司空府探查想必并非难事。

　　再分一拨人去千载心蹲守，见机行事。听个小曲，喝个小酒，说不定司空鸩九自己就漏了底细。

　　嗯……好主意。

　　现在的问题是谁去鹰犬局，谁去千载心？

　　“千载心我去过，略知门道。只是鹰犬局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一直沉默的顾典忽然开口。鹰犬局毕竟是朝廷机构，规矩森严，需经考核。即便进去，也需机敏应变。

　　“看来，去鹰犬局的重任，只能交给我了。”尹煦悦沉吟着正欲上前。

　　曌启攸伸手稳稳拦住她，掌心按在她小臂上带了几分力道，眉峰微挑：“论身手与应变，分明是我更合适。”

　　两目相对，各不相让。

　　顾典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眉头紧蹙。她对两人底细都不清楚，实在难断谁更妥当。

　　褚栖迟忽然举起手，挡住两人视线，温吞一笑：“我这腿脚，自然是去不了鹰犬局的。”说着轻轻拉住尹煦悦的手臂，“千载心那边也人多眼杂，我一个伤患怕是应付不来，不如你陪我同去？”

　　尹煦悦望见她恳求的眼神，认真思量——确实，小迟现在受伤，若遇危险，定然更需要我。

　　见尹煦悦应下，曌启攸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轻嗤一声，似早有所料。

　　这人啊，实在太好说动了。

　　司空府高墙内，廊下照灯被夜风吹得轻摇。

　　司空鸩九正在“送客”。

　　一头齐肩短发之人瞟过跪伏在地的蒙面男，漫不经心侧身：“司空大人，今日之事好在是她人不究，又被我截下。若落到尚冉手里，您可要麻烦一阵子了。”

　　司空鸩九走在她身旁：“确是我的疏忽……多谢李队长周全。”她递出一只精巧礼盒，压低声音，“这份情，某记下了。一点薄礼，改日必登门道谢。”

　　“谢就不必了，一桩小事。”李队长轻笑一声，“府上毕竟不是垃圾堆，没用的东西，还是早点清理干净。”说罢转身离去。

　　目送鹰犬局的人走远，司空鸩九立于阶前，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庭院中跪得僵如石雕的几名男子。

　　靴底踏过石板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催命。

　　她一步步走到最前那男子面前。对方头埋得极低。

　　“谁给你的胆子狂吠发癫？”冷嗓砸下，蒙面男惊得浑身剧颤。

　　司空鸩九微微俯身：“搞清楚自己什么身份。在西州，就该守这里的规矩。连条看门狗都当不好——”她顿了顿直起身，“活着还有什么用？”

　　蒙面男肩膀猛抽，疯狂磕头。

　　一旁的莫偲道：“大人，何必与畜生多费口舌。直接拖下去吧。”

　　司空鸩九：“嗯。”

　　侍卫即刻上前要架走几人。

　　为首的蒙面男声嘶力竭哭喊着，膝行扑向司空鸩九，眼看要触到她的裤脚——

　　“咻——”

　　破空声骤响，接续一声凄厉惨叫：“啊——！”

　　一枚燕尾镖从不远处飞来，精准斩断蒙面男前伸的手腕。鲜血喷涌，溅起的血珠却似被无形屏障阻隔，半点未沾上司空鸩九的衣袍。

　　侍卫反应极快，立刻将其禁声，迅速清理血迹断肢，悄无声息退下，仿佛从未出现。

　　高守慢悠悠走来，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大人，这可怪不得我。有些畜生，终究是驯不化的。”

　　莫偲附和：“也就林东那个蠢货一根筋地爱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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