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归

作者: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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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5 章



      酒是金秋醉,加了蜂蜜,本清泼的一束便变得黏稠起来,从壶嘴中倾倒出来时,好如天边那一道被夕阳染红斜入山脉的暮云,丝丝絮絮,流动如静。
      没有人喝金秋醉要加蜂蜜,唯有宋翾,他觉得金秋醉苦味重了些,便称不上美酒,加了蜂蜜便是天下间最好的酒,由他起,倒是一时时兴起来。
      城南外庄老汉本是一个普通的养蜂人,因宋翾这么一喝,倒是把他喝富足了,只因宋翾只认他家的蜂蜜,引得好些达官显贵频频问他买蜜。
      每当蜂蜜新出,他必然会送一坛以示感谢,就是宋翾遭难时也不曾间断,是个知恩的人。
      今日他兴致勃勃地拎着蜂蜜登门时,却见帝师府门前排了好长一串的人,有五六十岁身着绸褂的老人,也有二十出头一脸朝气的少年,还有三四十岁长髯白袍的书生,怀中具都抱着一个匣子,看质地,只怕里头的东西价值不菲。
      庄老汉不明所以,正要前去看个究竟,却被最后那中年男子拦住了,他来得晚了,排在最末,心中甚是烦闷,这时见有人插队,不由就一把将庄老汉拽住,恼怒道:“你瞎了!没看见在排队吗?”
      庄老汉看这些人的装束,只怕都是有来头的,便谄笑解释道:“小老儿是来给公子送蜜的。”
      那男子轻蔑地看了庄老汉一眼,嗤笑道:“谁不是来送礼的?排着去!”接着又道:“不过我劝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你看看这些人,皆来自这盛都城中叫得上号的人家,手中礼不比你的贵重?你一个庄稼汉能送什么好礼?人家岂能瞧得上?留着自己享用吧。”
      庄老汉听了便僵笑着,还是在那人身后站了,脚下却迟疑起来,那男子说得不错,他的蜂蜜虽说是他辛苦自养的,可与金银珠宝甚或奇珍异玩比起来,又算得什么。
      宁不归拎着药来时,正看见这一幕,他听闻宋翾重获圣恩后,百官皆争相亲近,每日送礼之人络绎不绝,今日才算是见着了,又见庄老汉一脸犹疑,便上前道:“庄老爷子,又来送蜂蜜了?”
      庄老汉对宁不归颇熟识,忙点头笑道:“宁掌柜,是啊,新出的蜜,特来孝敬公子的。”
      宁不归道:“那怎么不进去呢?”
      庄老汉便很腼腆地笑了笑,踌躇着看了看前头排着的人,宁不归顿时明白过来,笑道:“公子前日还念叨你的蜜不知出了没有,知道你送来,定然开心极了,跟我进去。”
      庄老汉顿时开颜道:“小老儿知道公子爱酒,没了这蜜只怕缺少滋味,这不刚一出就送来了,不过,小老儿就不进去,还望宁掌柜代劳。”说着就将手中的陶罐递到宁不归手上。
      宁不归并不勉强,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塞到庄老汉怀中,不等庄老汉拒绝,已率步进府去了。
      宋翾正在书房作画,宁不归先与研墨的喜奴点头示意,然后站到侧边看起来,见长卷之上一座高山氤氲巍峨,江水平缓却深沉,不由赞道:“你画山水的功力见长啊,再过些时日,只怕要盖过付东流了。”
      宋翾笔下不停,却道:“这可不是山水画,这是一副江湖。”
      “江湖?”听见这久违的两个字,宁不归心中一动,又仔细朝那长卷看去,果然从中看出脱拓之感,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柔情,便笑道:“怎么?开卷竟是儿女情长吗?”
      宋翾手中一顿,不知为何愣了愣,才笑道:“这山中住了个多情的人。”
      宁不归听他语意含糊,笑道:“莫不是你带回来的那位神医?我可是听说此人有天人之姿,起死回生之术,当真?”
      宋翾却朝他手中望了一眼,问道:“拿的什么?”
      宁不归便将陶罐往宋翾的面前一放,“庄老汉送来的蜂蜜。”
      宋翾问:“人呢?”
      “被你门前那一串人吓退了。”
      宋翾就笑了笑,宁不归道:“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收礼,就不怕有人拿此做文章?”
      “这不就是他们安排的文章么?他们送得,自然认准了我是这样的人,我不收反倒显得虚伪了。再说,府中丫鬟众多,个个都花儿样的,不置办些好物装点岂不辱了她们那般模样?用度大着呢。”
      宁不归摇头失笑,听宋翾问:“可给了银钱?”
      “岂能与肩担者争利?只多不少。”
      宋翾便点点头,宁不归又道:“记得还我。”
      宋翾看了他一眼,没说还还是不还,而是道:“既来了,去看看她。”
      宁不归就支吾着道:“她好些了吗?我看我还是不去看了吧。”
      宋翾道:“哪有不看病人就开药的大夫?那岂不成了庸医。”
      宁不归道:“我这点浅薄医术,要说庸医我也认了,不然这两个月来,怎不见她好一些。”忽又道:“你何不让那位萧神医来替她看看?”
      宋翾没搭这话,只是让喜奴领他去替杜韫毓看病,自己却一心钻入画中。
      清净了没一会,乌干儿急匆匆来了,进门见只宋翾一人,便把探回来的消息说起:“相府那边来消息说,童宝麟被柳英娘打死了,据说萧子安用尽手段也未能将人救活,童三江不死心,派人将萧神医带到了府上,可萧神医拒不出手救人。主人,只怕童三江会为难他。”
      宋翾早料到童宝麟必死于柳英娘之手,上次伊人楼之后他还能活,只怕是柳英娘最后的忍耐,红馆之事一传开,尤其有萧子理那张嘴代为宣扬,宋翾便知道童宝麟死期将至了。
      “童三江没有那么蠢。”宋翾问道:“柳家知道此事吗?”
      “目前相府将消息封锁得很好,柳英娘也在他们控制中,柳家大概还不知情。”
      宋翾便道:“柳城回与柳玄霄父子常年守边,护国有功,我等受利之人岂能坐视其至亲至爱受难不顾?何况柳玄霄与我也算得上有交情。乌干儿,在府上找张嘴把这消息传出去。”
      乌干儿称是,宋翾便收起笔和长卷,起身道:“我去看看骊歌马,无论谁来找我,都说我宿醉未醒。”
      无论谁来找,皆宿醉未醒,乌干儿这套说辞拦得住寻常的人,却拦不住救子心切的童三江。
      童三江有两子,长子童宝麒醉心道术,无心政治,已拜师‘三辰五星’,整日跟着他八位师父就在颂天阁中炼丹打坐,二子童宝麟是为老来子,童三江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二子身上,不但令他拜师太子少傅,与太子师出同门,还找了柳城回这么座大靠山,可谓费尽心血,哪怕此子不成器,惹得天怒人怨,可这是童家唯一的希望,怎叫童三江不为之痛心愤怒。
      所以乌干儿拦不住一个丧子之痛的老者,何况这个老者是一朝之相。
      宋翾知道乌干儿拦不住,所以当童三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真的醉了,醉倒在马厩中,酣睡于骊歌马温暖的怀腹中。
      童三江似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这苍老起于他野心勃勃的眼尾,勾连着面上纵横交错的纹路,好似一弯干涸的田,泛着丝丝苦痛,见了宋翾,就是长身一拜,“帝师!”
      宋翾正酣睡,口角流涎,这一声‘帝师’虽不至于撕心裂肺,却也有痛彻之意,正将他从睡梦中拉回。
      宋翾睁开眼,擦了擦口角的涎液,醉醺醺道:“诶?童相也来骑马?”
      童三江一脸痛苦之色,细看可见眼角泪痕未干,只见他一把执起宋翾的手,哽声道:“帝师,救救吾儿宝麟!”
      宋翾看看跟着的乌干儿,仿似不理解童三江此话何意般,吩咐道:“给童相挑一匹好马!”
      童三江握住宋翾的手紧了几分,痛心道:“帝师!我知道往日多有得罪之处,可那并非我本意,还望帝师明鉴!”
      宋翾脚下虚浮,使劲朝童三江看去,口齿不清道:“童相何出此言?”
      童三江长叹一声,已老泪纵横,“人生在世,无非生前死后,生前为后辈开道,也算死而无憾,我与帝师之间,不同之处就在于此。帝师山猿野鹤之志犹可往,我却唯有宦海沉浮,如今后辈凋零,我儿宝麟忽染重疾,命在旦夕,还望帝师不计前嫌,出手相救啊!”
      宋翾这才算明白过来,皱眉道:“童二少到底怎么了?”
      童三江摇摇头道:“说来话长,帝师,我们边走边说。”
      宋翾问道:“去哪里?”
      “我的府上。”
      宋翾由他拉着三步并两步,走得踉踉跄跄,喜奴忙上前扶住,听宋翾道:“可我不会治病啊。”
      童三江道:“我已请了萧神医来府,帝师只需说句话,让萧神医出手救人即可。”
      宋翾迷迷糊糊被拉着上了马车,又一路疾驰来到相府,期间他除了打几个酒嗝,仍处于昏昏欲睡之中。
      相府鸦雀无声,也鲜少见人走动,偶见一仆人也都只管垂头缓步,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显得颇为诡异。
      但过天井,穿过回廊来到一进院子,却见拿着杖的家丁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院堂前的空地上跪着十几个仆从,仆从中间伏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头饰散乱,气息微弱,听见脚步声,不由抬头看来,一张清秀婉媚的脸略显苍白,嘴角噙着一抹已干涸的血迹,看来是受了伤。
      宋翾已察觉出伏在暗处的相府高手,不看那小妇人一眼,由童三江领着进了房中,只见房中更显复杂,由丫鬟扶着悲痛欲绝的相府夫人,以及童三江的一众妾室,相府门客管家等皆围着一个人,那个人想来是被他们逼到床前的,面对如此多张恶颜相向的嘴脸,他始终面沉如水,仿佛置身于众生之外。
      太医令萧子安坐在床边,正为床上不知死活的童宝麟施针,可举针却都犹豫不决,反复斟酌,始终不敢下针,已急出了一脑门汗。
      这些人都不在宋翾的眼里,唯有那个置身众生之外的人,他一进门就已将目光落在了那人身上,面上就先露出笑来,不用童三江开口,他虽脚下虚浮,但已几步就跨到那人面前,双手把住那人双臂,口中连连道:“萧兄萧兄。”然后顿了顿道:“萧兄瘦了。”
      萧慕蔺闻见熏人的酒气,不由身子微微一侧,宋翾上下打量着他,见他已换下自己那件云中锦,穿上了那件缝缝补补的外袍,不由冷声道:“萧子安!你们太医署就是这样招待我的贵客的吗?吃不饱穿不暖,却怎有脸叫他替你等无能之辈治病救人!”
      萧子安听了这话,似是得了赦令般松了口气,忙起身道:“下官失职。”
      宋翾就着手解下身上的外袍,要给萧慕蔺披上,却见萧慕蔺朝后退了一步,皱眉道:“臭。”
      宋翾将衣袍凑到鼻前闻了闻,又递给一旁的童三江,一脸真挚地问:“童相,可臭?”
      童三江心急如焚,见二人如此拉扯,忙一把攥住宋翾的胳膊道:“还请帝师下令,让萧神医速速救人。”
      宋翾一愣,童三江道:“萧神医方才说,帝师请他来为救小侯爷,却不为救别的人,若帝师开口,他才会出手。”
      宋翾就点点头,得意似的下令道:“那请萧兄速速救人。”
      萧慕蔺神色不虞地盯着宋翾,人却不动,宋翾恍然地一扶额,似乎酒醒了些,对童三江道:“童相有所不知,萧兄是世外高人,我这等凡俗在他面前也是矮上一截的,只有他命令我的份,我却万万命令不动他。”
      童三江自然不信,宋翾既能将人从千里之外的深山带到这繁华胜地,定是有对付此人的手段,说不准二人之间有什么暗语他不清楚,为了救爱子,他必须拿出诚意,这二人要的是什么呢?童三江沉吟片刻,似是下了大决心道:“只要萧神医肯出手救我儿,我必犬马相报!日后帝师有用得着之处,我也在所不辞!”
      宋翾听了状似很高兴地对萧慕蔺道:“萧兄,这个买卖划算。”
      萧慕蔺似乎真被此等承诺打动,斟酌似地沉吟片刻,这才走向床旁,他一动,好似一道开启屋中所有人的机关,所有人也都有序地让开一条道,但也都暗暗地重又将他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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