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请上座

　　江鸣声此刻非常满足，这些宗族老爷们曾经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对他拳打脚踢，哪怕后来他武艺学成，万柳山庄做大，仍在他们眼中能找到蔑视的目光。可现在，他们全都垂头丧气，如狗摇尾乞怜一般。江鸣声忍不住放声大笑。
　　钱唐城火光四起，城中惨叫不断，罪魁祸首在这里笑不可遏。
　　寒光带着浓重的杀气袭来时，江鸣声下意识护住心脉。猛烈的攻击与强大的内力碰撞，江家的老家伙们被震开，重重摔在地上墙上，吐血不止。
　　江鸣声没管那些人的死活，他蓬头散发，咬着牙咽下喉头鲜血：“赵！斜！阳！”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为血脉姓氏所困，三弟。”
　　小院之中踏入一人。此人浓眉大眼，高鼻阔口，宽肩劲腰，不怒自威。直到身后武林高手依次涌入，才见他比旁人还要高上一头，足八尺有余。
　　此人便是当今武林盟主，赵斜阳。
　　小院被重重包围，难有人能逃过这天罗地网。
　　“江鸣声，交出陆念之。”公良公喊。
　　“哈啊……”江鸣声摁着江中流撑住身体，眼睛不敢直视赵斜阳，只在他身后的人上不住打转。他居然入城了！什么时候入城的？是刚到不久……还是和陆念之差不多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知道多少了……江鸣声心中惶恐，嘴上却争辩：“赵盟主，你要她做什么？难不成你独吞长生玉，做这江湖千秋万代的王，做第二个无垠山庄！”
　　赵斜阳不为所动：“长生玉现世，江湖纷争会愈演愈烈，三弟，把她交给我。”
　　“休想。”江鸣声咬牙切齿道，“徐无牙！罗淳峰！！”
　　混在宗族叔伯中的两人立刻跳起冲向江鸣声，一左一右将他架起飞出庭院。还没飞上院墙，三人又退回了原来的地方——西城和朱以冬率人从墙外拦截了他们。
　　“满街放毒这个本事，你用得比平湖心法都还要熟练了。”赵斜阳慢慢走近，“可是这江湖会用毒的不止玲珑谷，更不止你妙手回春徐无牙。”
　　徐无牙害怕地躲入江鸣声身后。
　　赵斜阳的手掌已然发黑，是中毒已深的症状，但他毫无惧色，倒转内力逼向指尖，一股黑血喷出，洒了江鸣声满头满脸。
　　公良公道：“江鸣声，你这么会用毒，江大的两次中毒莫不也是你下的！中央大街上的毒也是你下的？自己侄子也不放过，那么多无辜的人也不放过，你好狠的手段！”
　　江鸣声冷笑道：“放屁！”
　　“还敢狡辩！这钱唐还有哪个人有这样的财力做毒药毒倒满街几百人！我敬你曾经也是个英雄，想不到你如此丧心病狂滥杀无辜！”
　　江中流颤声道：“阿大的毒，是你下的？”
　　“他这样的人，凭什么来污了试剑大会。”江鸣声蔑视地看着这位不可一世的宗族大哥，此刻他蜷缩在地上，完全没了往日的威风：“阿大这样的种不要也罢，反正没了他，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外面那些个杂种领进家门了。我这是在帮你啊大哥。”
　　江中流痛苦地呜咽着。
　　“何况，要是他没有抓着阿秋不放，也不会惹出这些事来，归根结底，你生的种你不好好管教，这造的孽还是算在你头上的，今日这些同宗们，就当是为你陪葬了。”
　　武林中人早有防备各有应对中毒的法子，这些同宗们却没有。他们受了撞击又中了毒，嘴角流血抽搐不已，已是回天乏术。江中流忍住腹中绞痛冲向江鸣声，想要与他同归于尽，可江鸣声拉过江中流的手臂，反手一摔，将人摔入了祠堂火场。
　　痛苦哀嚎充斥着每个人的耳膜，杀人凶手却恍若无事，坦然地看向赵斜阳。
　　“谁也不能处置我，大哥。”
　　这声大哥叫的不知是谁，但无论是哪个，都不会回应他了。
　　移山派汤松心有余悸：“如此杀兄杀侄杀同宗，没想到江鸣声这样丧心病狂。”
　　公良公嗤道：“听说他夫人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死了，保不齐也是被他所杀。”
　　“这种人什么事干不出来，他和两个手下都在，唯独不见阿秋和江丰羽，说不定江丰羽都被杀了。”
　　江鸣声笑道：“论心狠手辣，我可抵不过你们。公良公，封不器是练武的好材料，你却嫉妒他，从小辱骂殴打，让他变成如今的废物，论江湖师门，可从来没有你这样一号师父。”
　　公良公脸色涨红：“你、你污蔑人！不器，他这是在离间我们！”
　　封不器站在公良公身后乖乖地点头。
　　“汤松，二十年前你们移山派不过就是小山谷里招摇撞骗的江湖混子，安有参加试剑大会的份，还不是偷了百家书库才有今日。”
　　汤松怒道：“江鸣声，你死到临头还像条疯狗一样乱咬人！”
　　江鸣声并不理会他们，只是看到赵斜阳身边的人时，语气变得缓和了一些：“二哥。”
　　筑剑山庄庄主沈之远，他并不如赵斜阳高大威猛，也不似江鸣声聪敏深沉，他站在那里，并不像一个江湖人，更不像一个打造兵器的武人。那瘦削的身体被火光照得透亮，目光中没有对江鸣声的虎视眈眈。
　　“二哥，狡兔死，走狗烹。我今日这般境遇，可知你来日下场……”
　　“江庄主，你这话说地可大大地不对。”北海上前，“往远了说，你和同宗兄弟抢夺钱唐地皮财物，欺男霸女，杀人掳掠无所不用其极，使钱唐百姓苦不堪言；往近了说，你和江家合谋暗箱操作搅乱试剑顺序，威逼利诱一些无权无势的少侠让他们故意输了比赛好让你们顺利晋级；陷害凌虐试剑弟子，为一己私利囚禁阿秋——实为大奸大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武林盟此番捉你，半分都冤枉不了你。”
　　“大奸大恶之徒！哈哈哈哈！我杀无垠残党，却成了大奸大恶之徒！你们不妨想一想，二十年前这里杀人最多的是谁！大奸大恶的到底是谁！”
　　赵斜阳失望地摇了摇头：“三弟，我只是要你交出陆念之，说清那些尸体的原委而已。”
　　江鸣声忍不住放声大笑：“虚伪！赵斜阳！你如今也学会这些做派了！我会上你当吗！”
　　“这么说，你是要弃万柳山庄于不顾了？”
　　江宽被人拎了进来。几日不见，他眼下青黑，满脸憔悴，整个人行尸走肉一般颓丧。江宽被人推了一把，跌跌撞撞来到江鸣声眼前，他拉住江鸣声的衣角颤声道：“师父、师父，您别不要我……别不要我……”
　　江鸣声见他这不成器的样子，一脚踢开，怒道：“你这白眼狼！我养你成人教你成才，你就这么回报我的？”
　　“师父……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说……”江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们日夜逼问，好多师弟要么投诚，要么自杀……”
　　“所以你为什么不自杀？”
　　你为什么不自杀？
　　为什么？
　　江宽每日每夜都这样问自己，可从江鸣声口中听到，他怔住了。
　　是啊，我早该死了，我该第一个死的，我该在你厌弃我之前，在万柳山庄出事前，我该在登上试剑台的时候就死的……
　　他不住地低喃：“那日试剑台上，我不是有意要赢丰羽阿弟的，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赢他的……我这几日没有合过眼，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先把剑放下，如果我先下试剑台，我让丰羽阿弟赢了试剑，你会不会带我走？”
　　江宽整个人被扇倒在地，江鸣声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地从他头顶传来：“你既然赢了，为什么最后又输了。”
　　“我不需要这样废物的徒弟。”
　　江宽看着手中的东枝想放声大哭，可他最浓烈的感情似乎消散了，浑身如抽了力一般地趴在地上。
　　公良公道：“江鸣声，就因为江宽在试剑台上赢了你那病秧子儿子，你就要把一手栽培起来的义子弄死，真是无情无义。”
　　“你这样编排试剑顺序，莫不是早就打算让江宽替江丰羽扫清敌人，再拱手将江丰羽送入决赛！”
　　“怎么说江宽和江丰羽算是你的手心手背，现在看来，江宽只是个工具罢了。”
　　江鸣声不耐烦听他们指责，平湖心法猛然荡出。众人耳中长鸣，立刻凝神对抗着源源不断的巨大真气。江鸣声趁机抓起徐无牙和罗淳峰向外逃去。
　　三亭雁翎刀带着猛烈的怒气断绝了他们的去路。
　　赵斜阳内力最深，受平湖心法影响最小，也是最先从幻境之中挣脱出来的。他今日不找到陆念之，是不会放江鸣声走的。江鸣声的软剑万华哪里敌得过刚猛霸道的三亭雁翎，江鸣声吃力应对，更无暇施展平湖心法。
　　西城、公良公、朱以冬等人见准时机一拥而上，绝断江鸣声的退路，攻向他的命门！
　　我要死在这里了！江鸣声不甘心地想。可是羽儿还在等自己，等自己让他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天下人面前。这些老东西……杀了这些老东西，羽儿就能摘下那人皮面具了……
　　血光划过，江鸣声的右手被齐肩斩断！四种兵器同时插入他的腹内！
　　江鸣声恶狠狠地盯着赵斜阳，刚一张嘴，吐出满口鲜血。赵斜阳的刀架上他的脖子，带着浓重的血腥。
　　“陆念之在哪里？”
　　“你不说，我也早晚能知道。”
　　见山道人和汤松联手制住了徐无牙和罗淳峰，赵斜阳走了过去，伸出手。徐无牙简直要尖叫起来，他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像天罗地网覆盖自己。
　　箭矢呼啸而来。赵斜阳回身转刀，箭矢巨大的冲力将他推出丈远。西城等人纷纷回身反击，拦截那强劲的箭雨。
　　这样的箭雨已经不止一次了。到底是何人躲在暗处，想要杀谁，或者，想要救谁？
　　箭被击落，除了倒地的江家族人有中箭，其余无人伤亡。
　　而江鸣声，在武林盟全力对付箭雨时，从高处落下，倒在院中。他腹中大伤，又断了一臂，已无反击之力。他倒在地上，看见远处自己的断手，断手中的万华剑被一只手捡起。
　　“父亲，你为什么不原谅我？”
　　江宽手握万华和东枝，满脸泪痕。
　　“你为什么要抛下我？”
　　江宽拉起江鸣声。
　　就像江鸣声把江中流摔入祠堂一样，江宽紧紧抱住江鸣声，齐齐摔入火场之中。

　　试剑大会和百花大会落幕，江湖中人也渐渐撤出钱唐。钱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满城飞絮被烧个精光，人们在焦土烂木中收拣可以用的东西。
　　小莲翻出了一本册子，上面端正地写着几个大字——“百花美人图鉴”。这是老学斋出的书，和另外一本《飞雪试剑少侠录》风靡钱唐。小莲翻开，第一页左右两边，正是“紫薇花仙”玉瑶和“桃花仙”鹤汀。此画出自名师庄步生之手，人物灵动栩栩如生，小莲呆呆看了许久，直到被余心抢过。
　　余心只瞥了一眼，看看封面，又回到两幅美人图上。她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对小莲道：“你记不记得郭言那里有幅画像，上面画着一位女子。”
　　小莲点点头，又指了指美人图，比了一下脸。
　　余心懂她的意思，肯定道：“一模一样。”
　　那是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与二十年后的谁，会一模一样？
　　她看向中央大街上高耸的天香楼，那里人去楼空，百花也已踏上归程。
　　许多事情还没有解答，许多事情还没有完成，但钱唐已尘埃落定，留给他们无尽痛苦与无尽荣耀的江湖在远去，钱唐的未来最后还是需要钱唐的百姓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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