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小记

　　复古的房子，雪花落满了屋顶，院中除却主干道，大多数积雪都没有清理，远远看去，就像与世隔绝的桃源。
　　夏九思百无聊赖地躺在孟扶疏腿上，明明是个身高腿长的人，却像只矜贵娇气的猫儿一般窝在主人身前。
　　“扶疏，求你了，就画幅梅吧，全了我的孝心嘛。”
　　语气含笑，如同玩笑一般，修长的手指勾着孟扶疏卫衣连帽垂落下来的绳子。
　　孟扶疏手中拿着本书正在翻看，目光未曾垂怜夏九思：“你可以自己画。”
　　满意地看着两个小小的蝴蝶结，夏九思侧身搂住孟扶疏的腰，脸埋在柔软的布料里。
　　孟扶疏翻动书页的手一僵，随即将书放下，伸手将身下人的头转回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神色看起来似乎波澜不惊。
　　“注意分寸。”
　　夏九思依旧唇角微扬，像个混不吝的大少爷，拽了拽自己打好的蝴蝶结：“你都不下山，这些衣服是怎么买的？”
　　从夏九思手中拿过蝴蝶结：“柳叔定期会下山处理我的画展还有拍卖会之类的，而且我不是不下山的，只是不常下去。”
　　“哦~”夏九思拖着长调应了一声，挺腰从孟扶疏腿上起来，转头凑近孟扶疏，“那你能跟我回去给我家老头子过生日吗？”
　　孟扶疏对于夏九思的突然靠近已经习以为常，他熟练的抵住对方的额头将人推远。
　　“我跟你父亲并不认识。”
　　夏九思从善如流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眸看着孟扶疏的眼睛。
　　“但你跟我认识啊，我们都这么熟了。”
　　抽出自己的手，孟扶疏拿起搁在桌案上的书起身去放书。
　　“我们不熟，是你老缠着我。”
　　“不熟我能枕你腿？你对所有陌生人都这样？”
　　孟扶疏捏着书脊的手缩了一下，才将书推进原位，随手拿起一旁的画具箱往门口走。
　　“去哪啊？”
　　夏九思没有得到回答，继续喊道：“穿件外套，这样会着凉的。”
　　此时孟扶疏已经走出了房门，夏九思轻啧一声，从柔软的毯子上起来，提起搭在衣架上的大衣追了出去。
　　“好扶疏，把衣服穿上。”夏九思好声好气哄着孟扶疏，将大衣披在他的身上。
　　孟扶疏没有把衣服掀下来，却也没去穿，就像穿这件披风一样。
　　夏九思边走边试图给孟扶疏把扣子扣上：“我的宝贝儿疙瘩诶，您倒是把衣裳穿上啊，大冷天儿的，冻出个好歹算谁的？”
　　孟扶疏听到夏九思一着急连口音都忘了藏，平直的嘴角不由上扬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还乐，麻利儿把衣裳给我裹上。”
　　夏九思一边碎嘴一边试图给孟扶疏穿衣服，孟扶疏顺从着穿上衣服。
　　见孟扶疏套上大衣，夏九思满意地闭了嘴。
　　孟扶疏一路来到后花园，坐在旁边的亭子里就开始画，画的便是那开得正盛的梅花。
　　见状夏九思眼睛一亮，凑到孟扶疏旁边软着声说：“扶疏真好。”
　　“离远点。”
　　孟扶疏一心画画，毫不留情地驱赶了夏九思，夏九思悻悻地应了一声，就跑到一边玩去了。
　　孟扶疏画完时，天已经快黑了，他四处张望寻找某人的身影。
　　“扶疏！”从后面传来夏九思兴奋的声音，他回头看去，正好看到夏九思站在一个跟他自己差不多高的雪人旁边。
　　雪人围着一条棕色的围巾，还带着黑色帽子，转眼看向夏九思，没带围巾也没带帽子。
　　“傻子。”孟扶疏望着夏九思小声呢喃，短短几秒夏九思便已经跑到自己面前。
　　他完全没想到夏九思跑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单手拦腰抱起，还没等到他发火，自己已经站在了雪人旁边。
　　“扶疏你站好，我给你拍照。”
　　夏九思已经掏出了自己的手机，亮亮的眼睛看着孟扶疏。
　　孟扶疏本想训斥夏九思，但看到夏九思满脸的期待，还是按照夏九思的要求摆了几个姿势拍照。
　　“好啦！”孟扶疏以为终于结束了，不想夏九思直接揽住自己的脖子，“咔擦”一声，两人的那一刻亲昵定格在手机中。
　　夏九思将手机收起，拉起孟扶疏的手，眉头一皱：“手怎么这么凉？”
　　说着将孟扶疏的两只手紧紧握住，弯腰冲着他的手哈了口气。
　　“我没事，阿嚏！”还没说完便打了几个喷嚏，夏九思脸色更不好了，将孟扶疏一把抱起，路过亭子随手提起木箱就走。
　　“还说没事，让你穿厚点不听。”
　　孟扶疏挣扎着，一向平稳的声音都带着几分慌乱：“你放我下来。”
　　“不放！”
　　无视孟扶疏的抗拒，夏九思一路将孟扶疏带回来房，孟扶疏气得刚想教训夏九思，却又打了个喷嚏。
　　“给我炕上老实趴着，这就给你熬汤去！”
　　孟扶疏眼睁睁看着夏九思飞一样消失在门口，无奈叹了口气，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上了床，拿起床头柜上的书看了起来。
　　过了没多久夏九思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走进了，将碗递到孟扶疏面前，干脆利落地开口：“喝。”
　　孟扶疏看了眼那橙黄色的姜汤，逃避般离远几分：“不想喝，阿嚏！”
　　“喝了防感冒，乖，不难喝。”此时的夏九思已经平静下来，温声像哄孩子一般。
　　听到夏九思的语气，孟扶疏也顾不上姜汤了，抬眸瞥了对方一眼：“我不是小孩子。”
　　“扶疏最成熟，快喝。”
　　夏九思敷衍地应和了一句，孟扶疏见逃不过，遂接过碗一饮而尽。
　　许是加了糖，并不算特别难喝，但辛辣的姜味还是让孟扶疏忍不住皱眉。
　　刚一咽下，夏九思接过碗，顺手往孟扶疏嘴里塞了个东西。
　　“我先走了，好好休息，我一会儿给你送晚饭。”
　　夏九思离开后，孟扶疏才试探着舔了一下嘴中的东西，甜腻的奶香味在嘴中逸散开。
　　短促的笑声打破寂静，孟扶疏惯常冷峻的眉眼忽然一松，唇角微微上扬，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漏进一缕阳光。
　　并没有等很久，夏九思便端着饭盒，提着一个小桌子走进来了。
　　“吃饭了。”
　　看着夏九思将小桌子放在床上，将饭菜一一摆好，孟扶疏有些无奈：“我只是着凉打几个喷嚏，没什么事，我身体很好的。”
　　“少废话，快吃。”
　　无奈之下，孟扶疏只好乖乖吃饭，等到他吃完，夏九思像个称职的护工一般将东西收走。
　　“你拿了什么？”
　　孟扶疏见夏九思走前顺手提走了一间东西，隔着半掩的卧室门并看不清。
　　“没什么，顺走了一个你的画具箱，你教我那么多，我总该练练。”
　　没有给孟扶疏再问的机会，夏九思迅速离开。
　　他将饭盒送回厨房，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画具被一一摆好，夏九思看着面前的各种物件，经过这几日孟扶疏的教导，他已经可以熟练使用这些工具了。
　　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目光看向一张孟扶疏不知道其存在的照片。
　　照片中孟扶疏坐在亭子里，膝上放着画板，手握毛笔，眼前是盛开的梅花。
　　夏九思拿着手机看了半晌，眼中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将手机支在一旁，拿起炭笔，一点点勾勒出轮廓。
　　屋外月亮高悬于空，澄澈的夜空满是明亮的星星，使得月亮都有些黯淡，昭示着明天是个大晴天。
　　孟扶疏发现夏九思这几日十分反常，除了清晨陪着自己散步，以及吃饭时说两句，其他时候都呆在房间不知在干什么。
　　他每天见陈礼的次数都要比见夏九思要多，这让他心底有些不适，几度通过陈礼旁敲侧击询问夏九思的状况，都没有得到答案。
　　定是因为我遂他愿画了梅花，他的目的达成，便没了缠着我的兴趣。
　　这样想着，孟扶疏对夏九思多了几分恼怒，本就板着的脸愈发冷漠。
　　“扶疏。”
　　孟扶疏提着笔的手一顿，隔着门看了眼那个熟悉的身影，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进来。”
　　夏九思推门而进，嘴角含笑，看向孟扶疏的眼中带着几分紧张：“这几日冷落了你，是不是生气了？”
　　“本就不熟。”孟扶疏垂眸看着桌上的画，绷紧的下颌有些冷硬。
　　手中笔被身后人夺走，他刚欲发作，一幅被卷起来的画卷垂落在眼前。
　　孟扶疏眼睛不自觉瞪大，虽然画技生疏，也可以看出画中的人正是自己。
　　“送给你的，喜欢吗？”
　　夏九思将画铺在桌子的空处，自己顺势坐在孟扶疏侧后方，下巴熟练地搭在孟扶疏肩头。
　　若换了平时，孟扶疏已经抬手将人推开了，但此时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幅并不好看的画上。
　　“比例不对，动态僵硬，线条软弱无力，初学者会犯的毛病你都有。”
　　听到孟扶疏训斥的语气，夏九思也不生气，脑袋蹭了蹭孟扶疏的耳朵，双手抱住了孟扶疏的腰，感受到对方直了下身子，他轻笑。
　　“当我的告白礼物够格吗？孟扶疏，我喜欢你。”
　　一句“我喜欢你”如同五雷轰顶，孟扶疏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什么也说不出。
　　夏九思却不给他消化的机会，抱着孟扶疏的手愈发紧，唇一点点贴上孟扶疏的耳际：“可以当我男朋友吗？”
　　耳边的热气将孟扶疏惊醒，他立马起身躲开夏九思的怀抱，看着夏九思的眼神带着几分无措和慌乱。
　　“不可以，我没兴趣。”
　　他看到夏九思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垂着眸轻声说：“哦，那我有机会追你吗？”
　　涌上心头的是密密麻麻的心疼，孟扶疏一咬牙，将夏九思拉起来推出门外：“不行，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说罢门便被“啪”一声关上了，他回到桌案前，颓然地坐下，看着桌上搁着的那张画，满眼的迷茫。
　　他为什么会这样问，男人之间也可以谈恋爱吗？义父并没有教过我这些啊，他怎么会喜欢我，我有什么可喜欢的……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他目光投向门口，并没有看到人影。
　　被我这样拒绝，应该是死心了。
　　孟扶疏收回目光，眸中划过几分莫名的情绪。
　　门外，夏九思坐在离门不远的台阶上，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月亮被云彩遮住，只泛着淡淡的黄晕，像是要下大雪。
　　他就那样坐着，面上无喜无悲，只能从颤动的眼睫和眸光深处，寻得些许难过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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