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唇

　　秦沨孑的手同他的心一般颤抖，他爬行到沈簇膝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么没用...”

　　沈簇动作神态慢了半拍，捻了捻手心上的泪水才恍然道“不是爸爸妈妈。”
　　“你..是，秦沨孑。”沈簇歪了歪脑袋“你为什么在梦里。”而后他又像泄了气“你也离开了。”

　　秦沨孑仰头“我们去医院好不好？我们去医院，哪里疼都让医生看好不好？”
　　沈簇双眼无法聚焦，轻轻道“这里疼。”左手食指点了点左胸口“秦沨孑，这里，好疼啊。”
　　“为什么吃了药，还是不管用。”

　　秦沨孑抓过沈簇的手“为什...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药？不是说好了，哪里疼都要跟我说吗？”
　　沈簇像一个呆滞的木偶，生锈的手腕抬起，擦掉秦沨孑源源不断的泪“这么多？不多，是一顿的量。我一点也不难受，每次吃完后都会做梦，会梦到爱我的爸爸妈妈来见我。”
　　“这次，不是他们，但是你，也好。”

　　“不是...不是”不是梦，是幻觉。秦沨孑咬紧牙关，翻涌的情绪几度让他干呕。

　　啪嗒。
　　一滴泪打在秦沨孑的手背，他抬起头，就见沈簇蓦然哭了。
　　“好累啊，小回，我好累啊。傅天，说好给我介绍的Alpha呢？我想活，我好想活下次，我怎么活下去，我忘不掉,我什么也忘不掉，怎么也忘不掉......”

　　过往的嗔怨，苦闷，不安，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窒息，秦沨孑只感觉皮肉被沈簇的话语眼泪一点点剥离，神经血管被扯得裸露在外。

　　秦沨孑猛然将沈簇抱在怀里，起身向门外走去，步履坎坷，风卷残云，抖得像个亡命徒。
　　和九年前的足迹歪歪扭扭重合。

　　泥土糊了满鞋，他被追赶着慌不择路掉进了湖里。
　　青水扑进他的口鼻，席卷他全部的力量和呼吸。他放任自沉，抬头看着湖面上，其他人扭曲的嘴脸。
　　就这样死了也好，以后不会再挨饿，挨冻，不会再被人驱逐，无论天堂还是地狱，总归有一个归处。星星和黑暗让他慢慢闭上了眼。

　　“怎么办，他好像沉下去了。”
　　“什么怎么办，他自己掉下去的。”
　　“就是啊，谁让他自己不会游泳还往里面跳......”
　　“哎！有人来了...”
　　“没事......我去他干什么！？”

　　长草随着急速的踩踏摇晃，一抹明黄色的身影闪过。
　　噗通。
　　毫不犹豫冲进了湖里。

　　浑浊的水幕里，他看见一个身影越靠越近，手腕忽然被抓住了。而后水波中，他的眼皮慢慢一点点由黑变红。

　　哗啦！
　　他重新呼吸到了氧气，倒在湖边，一边咳一边吐水。
　　一个温热的手掌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回过头。
　　面前的人浑身湿透，和他一样狼狈，然而被拢在脑后的湿发下，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模样，最璀璨的笑容。

　　“不用谢，我刚学会游泳，派上用场了呢。”
　　“呐，你为什么不扑腾？差点我就没发现你。”

　　他收回了视线，身上老旧的宽大成人衬衫，沾了水像一块塑料布缠在他身上，他没说话，低头拒绝回答。

　　“没事呀！”那人猛然拍了下他的后背，他一个激灵又抬起了头。

　　“你想死吗？人都会死，我也会。那么着急干什么？这样吧，我救了你，作为条件，你就跟着我一起死吧。”
　　他怔愣着“什么...什么...时候？”

　　那人笑着将手放在下巴上“嗯...大概是能有一把可以编辫子的白胡子的时候吧。”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我叫沈簇，你叫什么？”

　　他被晃闪住了眼，他看那人左脸上的一颗痣，像黑子，在太阳上。

　　滴...滴..
　　心跳监测仪跳动。
　　天边渐亮，秦沨孑枯坐在病床旁，双手抓着沈簇的右小臂。

　　他只想，幸好洗胃的时候沈簇在昏迷。不然又多了痛苦。
　　哒。眼泪从他下睫毛落在了衣领上，从见到沈簇那一刻起，从未停止，好像那时因沈簇少喝的水，如今都还给了他。

　　“止痛药，一晚，不止。检测来看，他已经服用连续最起码一个月。他上次问我，怎么可以刺激腺体发育，我告诉他，由匹配Alpha信息素制成的抑制剂或者信息素，不断滋养刺激就可以。这次报告来看，他的腺体生长到几近完全。”
　　“你给他信息素制成的抑制剂了吗。抑制剂会让他发生分化副作用的疼痛，那么，止痛药过量就很好解释了。”

　　听着何医生的话，秦沨孑才明白，这一个月里每一次进到卧室时沈簇为什么醒着。
　　如果没有止痛药的幻觉，没有沈簇那些因为幻觉做出的举动。自己要多久才会发现他失忆的症状？

　　一个地球，一个国家，一个城市，一个学校，一个班级，一个房间。
　　一道门。
　　一道门。
　　一道门。

　　秦沨孑蓦然意识到，他的手一刻也不能松，他不能自以为是的尊重爱护，给沈簇虚假的自由，让沈簇在泥沼里不断拉扯窒息。
　　他太害怕了。
　　沈簇是悬挂天边的风筝，而沈簇的生命线，他要牢牢攥住，将沈簇定在土地上，他身边。

　　*
　　沈簇是被热醒的。他睁开眼，还没等看清环境的转变，就看清了围在他床边的一群人。

　　“所以。为什么他跟你在一起后更多病了？你真的有好好照顾他吗？”季竟骁身上还穿着黑色的赛车服，压着嗓子道。
　　“Alpha对Omega的影响很大吧，从Beta到现在滞久的分化，小花不娇弱，可也需要爱惜吧？三天两头进医院，你的关照到狗肚子里去了？”傅天和季竟骁共边道。

　　鹿佑回在另一边泪眼婆娑“秦沨孑，你以为你仗着什么？不过是他在意你，喜欢你。是，他因为你的影响想走正道了，可是如果代价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宁可他混一辈子，有我一口汤喝就有他一口肉吃。”
　　“我从来没见过小花，从来没见过....”鹿佑回抽噎道“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患得患失的样子，秦沨孑，管你是什么豪门，学霸顶级Alpha，沈簇一点也不差，一点也不比你差，是你配不上他，他...”鹿佑回拧着袖子捂住哽咽。

　　“小回，别哭。”沈簇起身伸着左手去碰鹿佑回，却扯得针头一动，刺痛地缩了下手。

　　“小花你醒了！”几人转头立刻凑上来。

　　秦沨孑一个闪身来到沈簇身边，却什么也不干，就静静看着沈簇，通红的眼眶继续往外撇眼泪。
　　“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沈簇抬着头，略有局促。
　　他这是怎么了？一觉醒来又在医院里？

　　傅天将病床摇起来，季竟骁缓缓道“不是他的错...我去找你，发现门都没关，打了一圈才联系到秦沨孑，不然都不知道你因为滥用抑制剂进医院了。”

　　“打了一圈？分化？”沈簇歪脑袋。

　　“可不打一圈，他没秦沨孑联系方式，进秦沨孑家里，智能管家只会留言，然后他就给秦沨孑家砸了，逼人家AI报警联系秦沨孑。”傅天直起身。

　　没等沈簇惊诧，鹿佑回凑过来，将金箔剥开，把巧克力放到沈簇嘴边“小花，吃点甜的。”
　　沈簇下意识张开嘴，吃到巧克力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嘴里一片酸苦。

　　“你们出去，我有话跟他说。”秦沨孑转头，看着三个人。
　　“你跟谁俩横横叨叨？”季竟骁臂弯还挂着偷窥指向秦沨孑。
　　秦沨孑看了一眼沈簇，再次回过头“我有话要跟他说，你们可以暂时回避一下吗。”

　　沈簇刚咽下嘴里一口巧克力“没事，正好晚上还有文艺汇演，小回，我想吃零食了。”

　　鹿佑回叹了口气“嗯。好吧。我就在外面等你。”
　　傅天左右看了看，还是挎着季竟骁的脖子“走，兄弟，门口儿预备。”

　　三个人就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病房。
　　关门声刚落，沈簇转头刚要开口问有什么话。

　　“我跟他们说，你是因为频繁注射我给你的抑制剂进的医院。”秦沨孑靠近，坐在床边，直直看着沈簇。
　　沈簇一愣，难道不是?

　　“事实上，你是因为止痛药过量中毒。”

　　沈簇眉头一皱“中毒？”他不信。这么多年他一直这么过来，从来没有中毒一说和反应。

　　秦沨孑像是料定他内心所想道“中毒的体现不一定就是呕吐。”
　　“你吃药后做的不是梦，是现实的你产生的幻觉。”

　　瞳孔一缩，沈簇喃喃道“幻觉？可是我昨天梦到的...”
　　“是我。”秦沨孑接道。
　　“因为我进了你的卧室，你看到我了。我跟你说了话，所以你的幻觉被我干扰了。”

　　沈簇心里一紧，如果一切都是基于现实可以改变的幻觉，那他说的那些话。

　　“我都听到了，都记得。”秦沨孑又道。

　　沈簇身形一顿，微微向后移动。
　　秦沨孑听到了？沈簇回想自己掉的眼泪，一会儿喊爸爸妈妈，一会喊小回傅天，还有更多不知所云的发言。
　　局促羞耻油然而生，更有最深处被窥见的难堪不安。不然得过且过算了，应付过去，等到松懈了，他找个借口，把这个事揭过去。

　　“翻不了篇。”秦沨孑逼近，几乎和沈簇鼻尖对鼻尖，他温声道“沈簇，你逃避不了，我会永远记得。”“ 为什么注射我给你的抑制剂？”

　　沈簇挪开视线，一时闪躲，一时烦躁，但就是沉默，缄口不言。

　　“因为你不想因为腺体有缺陷影响和我的匹配度对吗？”
　　沈簇张开双唇，回头看秦沨孑，几番犹豫内心争吵，最后却还是闭上了不知道如何反驳的嘴。

　　“为什么一边吃止痛药一边熬夜学习，为什么想成功分化？”秦沨孑进一步温声细语逼问道。

　　沈簇嘴唇微抿，随后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突发奇想不行？自作自受也好......”

　　“你喜欢我。”

　　沈簇的声音忽然消失了，他愣在那里，短暂的无措后他又皱起了眉“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骗人。”秦沨孑还是看着沈簇，双眼像一把钩子，一点点钩出了沈簇眼底的秘密。
　　“骗子。你就是喜欢我。”

　　“对不起。”秦沨孑抚上沈簇的侧脸“你不想说，没关系。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有你的自尊和骄傲。可我还是想亲耳听见你说喜欢我，还是想你亲口对我诉说心里的秘密。”

　　秦沨孑闭上眼，泪水滑过，他轻轻抵上沈簇的额头“是我的错，是我在逼你，是我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对不起，我只是，没有参与你的过去，调查不到你的经历，听不到你的疼痛。我想更了解你，想你更亲近我，却太心急了。”

　　“不要骗我，也不要骗自己。我们不要吵架。你可以原谅我吗？我们有很多时间，足够试着慢慢接受我，不要推开我，好吗？”

　　一身刚刚竖起的刺，顿时就被撸掉了。
　　沈簇轻蹙眉，闭上眼，咽下鼻尖的酸。
　　秦沨孑说的，固然是两人间最深处的问题。可沈簇明白，秦沨孑越是温柔耐心待他，他越是无法，越是退缩。
　　不想看见怜悯，不想看见同情，这些一多，喜欢和爱就会少了。直到最后疲惫得一点也没有。

　　“对不起。”沈簇低声道。
　　“对不起什么？”秦沨孑又睁开眼，循循善诱道。
　　“态度。....不对。”
　　“没关系。”秦沨孑温和地亲吻沈簇的眉眼，一直到那颗痣“我都知道。”

　　这样汹涌而又克制柔和委屈的眼睛里，沈簇还是抓住了秦沨孑的袖口“给我点时间，好吗。”
　　等等我。
　　“好。”秦沨孑蹭着沈簇的脸颊“多久我都愿意。”

　　沈簇松了口气，长久不动而麻起来的腿让他不舒服，而后他缓缓一动，没控制好力气撞上了病床边。

　　哐当。

　　下一秒，清脆响亮的碰撞声响在耳边。
　　磕到骨头了？沈簇掀开被去看。
　　是自己右脚上的脚镣磕在了上面。

　　脚镣....不对。
　　沈簇再掀起一些，看见自己左脚脚腕上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脚镣。

　　“秦沨孑，这是什么。”
　　秦沨孑将薄被又盖了回去，乖巧道“是脚镣。这次我反省改进了一下，一个检测位置，一个检测身体各项指标情况。信号阻断器也被我扔掉了。”
　　“你知道的。我离不开你又担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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