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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霁—赴堡
“嗯……”
床上的人艰难地掀开眼皮。
阳光有些刺眼,莱米卡静静地盯着天花板出神,好一会儿才适应。
木屋、被子、枕头、阳光……真好啊,真温暖,舒服得他都不想起来……
“……”怎么感觉怪怪的。
——不对呀!这是哪儿?
莱米卡猝然睁开眼,掀开被子想下床,可身上袭来一阵酸痛,撑着床沿的胳膊一软,整个人从床上滚了下去,摔得他眼冒金星。
支离破碎的记忆一帧一帧往外蹦。一个恐怖的想法从脑子里冒出来—— 他被抓回去了。
莱米卡倒吸一口凉气,嗓子却不争气地一阵疼痛,紧接着一阵不住的咳嗽,快把肺都咳出来了,怎么憋都憋不住。
门外传来一些响动,听起来在向他这边走来。
—— 完蛋了,暴露了。
他死命压住想咳嗽的欲望。怎么也抑制不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
“吱呀——”
来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完了。
莱米卡绝望地闭上眼睛。
……
“嘿呀,当时那雨下得叫一个大,那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风那么大,呼呼地吹,跟野兽咆哮似的要把房顶给掀了。”
“一家子全在屋里睡觉,突然,我就听见门外有马嘶声。我当时以为自己做梦呢,结果仔细一听,发现还真是!还是从门外传来的。这家伙。给我吓了一跳啊!哪来的马呀?——咱村的人,别说养马了,马毛都见不着!我这辈子也就跟村长去给领主交租子的时候见过几次。”
“我壮着胆子问门外是谁,也没人应。嘿,奇了怪了。我这胆战心惊地打开门一瞧:马在门口,地上还躺了个人…… ”
……
莱米卡坐在餐桌旁,静静地听着屋子的男主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感觉……实在有些恍惚。
记忆随着他的话语缓缓复苏,他理清些头绪:自己从雅克郡逃出来,冒着大雨骑了一晚上的马,最终精疲力尽,摸着黑恍恍惚惚地下了马。本想找户人家寻求帮助,结果门还没敲,自己先倒地了……
“然后爸爸把你抬进来,给你换了衣服。你在家躺了两天,烧也发了两天,一直没醒。”十来岁的小丫头眼神亮晶晶的,她是这户人家的大女儿贝蒂。
“早上我听见你那屋子有动静,还以为你醒了,结果一开门,发现你躺在地上……”
莱米卡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两声。
躺了整整两天,怪不得自己饿得发慌,浑身还又酸又痛。
“大哥哥,你来这儿做什么的呀?”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眨了眨眼——她是贝蒂的妹妹。
莱米卡一愣,——这该怎么解释?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棘手的问题。自己是打了人、犯了罪逃出来的,偏偏被打的杰克有些来头,对方吃了那么大的亏,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必定会掘地三尺把自己找出来,眼下自己的处境并不乐观。
而且,更大的问题是,莱米卡连自己现在在哪儿都不确定,更说不清对方的手能不能伸到这里。
虽然这家人看起来很友好,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的安危仍是未知数,话说得越多就越可能暴露。
“……哈哈,说来也倒霉,”莱米卡避重就轻地说,“本来骑马骑得好好的,突然下起大雨。我人生地不熟,摸黑走了半天迷路了。”干哑的嗓音衬托着,倒真显得他像个无辜的倒霉蛋。
“那你本来打算去哪儿?”贝蒂爸爸问。
“……”
这可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莱米卡长这么大还真没出过雅克郡,猛地被这么一问,一时连个地名都编不出来。
他后背全是冷汗,微笑得破绽百出:“这是哪啊……”
“这里是科德里奇郡的洛德庄园,我们一家是这里的佃农。”贝蒂妈妈告诉他。
莱米卡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这在贝蒂看来是默认、是激动,但实际是——他完全没听过这个地儿!
“我知道了!”贝蒂撑着桌子,兴奋地上下跳着,“你是不是来这儿应聘男仆的呀?”
“?”
“是不是,目的地是不是这儿,你是不是打算去城堡?”贝蒂爸一拍脑袋,兴致勃勃地追问他。
“妈妈、妈妈,我说的没错吧!下周领主要在庄园应聘男仆了,对吧?这个哥哥这么帅气,肯定是来应聘的! ”贝蒂眼里放光。
“你怎么知道?”贝蒂妈不解地问道。
“村口老爷爷告诉我的呀!”贝蒂掰着手指有模有样地数,“要五官端正的、能干的、诚实的、品行好的……”
她转向莱米卡,亮着眼睛求证实:“大哥哥我说的对吧? ”
“小伙子,是这么回事没错吧?”贝蒂爸脸上堆着了然的笑。
“……”这就……圆上了?
嗓子疼得发不出半点声音,莱米卡频频点头,像是在感激遇到了明白人。
……
“可是……时间不太对呀,我怎么记得是下周才招人啊,你来的有点太早了吧……”贝蒂爸盯着莱米卡上下打量,“不对吧,怎么连行李也没有……”
“……”坏了……
莱米卡的冷汗又冒出来。
“那是人家早有准备。提前有什么不好,过了时间才后悔呢……还有,行李什么的根本用不着,那可是城堡,能进去做工的什么都能给你准备好了,人家都不操心,你操什么心。”贝蒂妈终于扳回一局,逮着贝蒂爸可劲儿数落。
“……”又圆上了?
贝蒂爸脸上挂不住,摸摸鼻子:“那什么,到时候我带你去城堡。你那马还拴在后院呢,到时候记得带走。家里也没什么体面的衣服,你就还穿你来的那一身吧。”
闻言,莱米卡愣了愣。
他低头看看身上干爽的衣服,再看看自己穿来的那件衣服,正安安静静地晾在阳光下。——淋了一路的雨,本来脏得自己都想直接扔掉了,结果这家人却认认真真地洗干净了……
一股暖意顺着心口慢慢淌开。
“谢谢你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他嗓子干哑,字句磕磕绊绊,几乎是一个个往外蹦。
“唉,报什么答呀,多见外。”男主人摆了摆手,笑得憨厚,“能救个人,我们心里也安生。
——也确实,自己现在就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了。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自己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什么都来不及带走。
莱米卡苦笑着牵牵嘴角,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呀!面包烤好了!”女孩清脆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愁绪,贝蒂甜甜一笑,“开饭啦!”
……
夜晚,莱米卡躺在床上,感觉周遭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自己现在一无所有,还背了条伤人的罪名。虽说是正当防卫,但要真追责起来,法院的人肯定和杰克沆瀣一气,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自己八成落不了好。
雅克郡是不能待了,但王都……自己就算想分币没有地在那里重新开始,追兵也会来吧。而且,卢比那个狗腿子肯定早把自己的底细抖搂给杰克了,估计他手下那帮人正凶神恶煞地四处打听自己呢。
当时怎么没干脆打死他?
……算了,打死就更麻烦了。
他望着窗外,陷入沉思。
绝处逢生,真的是绝处逢生。自己冒着风雨跑了一夜,发烧躺了两天还能生龙活虎……
他实在没有力气去恨了,有的只有庆幸和感慨——上帝还是眷顾自己的。
虽然王都这条路暂时走不通了,但是想想吧,现在哪儿都不安全。
只不过……庄园吗?
莱米卡微微皱眉。
不如先找份工作,避避风头,顺便攒点钱。等风平浪静一点了,再想其他办法。
当然,他也怕这庄园的主人和杰克有什么牵连。可事到如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就这么定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天无绝人路,先试试再说。
莱米卡闭上眼睛,卷进浓重的睡意。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一周,嗓子好得差不多了,烧也完全退了,好好休养了几天,莱米卡现在浑身干劲,在贝蒂家帮忙干这干那,跟小丫头们也混熟了,经常帮她们编小辫。
但结果就是,当莱米卡和贝蒂爸准备动身去庄园的时候,贝蒂的妹妹顶着小辫,哭着不让他走。
“为什么要走哇,不走行不行呀。”小丫头拽着莱米卡的衣角,两眼泪汪汪。
“好了妮可,不哭了,大哥哥得去城堡了,以后会来看我们的。”贝蒂抱起妹妹轻哄。
“霍尼啊,说真的,你真的不打算带马走了吗?这……”贝蒂爸指指院子里拴着的好马,有些为难。
莱米卡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为了给追兵留下可能的痕迹,他谎报了自己的名字,——虽然到现在还没完全习惯。
“真的,收下吧。”莱米卡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说相同的话了。
自己这么多天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昏迷期间还受到不少照顾,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于情于理,本就该留些东西作为回报,可惜自己现在分币没有,只好留下自己“顺来的”马作为感谢了。
贝蒂爸妈百般推拒,说莱米卡这么多天干的活足够了,但……
他看看贝蒂和她的小妹妹,摇了摇头。
毕竟是只有两个女儿的人家,日子肯定不如男丁多的家庭有优势。马留下当个劳力用,或者换了钱,也能补贴点家用。
贝蒂爸拗不过他,只好收下。
……
虽说去城堡的路途遥远,但听描述,倒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岔路,所以莱米卡没让贝蒂的父亲陪自己跑这一趟。
他按照描述的路线走,越走越震撼,越走越心惊……
——这地方,真的很大,大得让他没概念。
村落周边的田地随坡势铺展开,直到远处的林缘才渐渐收住;抬头望去,群山像圈沉默的屏障,而山脚下那座城堡的尖顶,已能隐约望见灰黑色的轮廓。
……
穿过一片领主自营地的边界,路边的农舍渐渐密了些,泥墙草顶,烟囱里飘着淡淡的烟。
再往前,是片小小的市集。
可奇怪的是,莱米卡穿过街道时,总觉得两旁的人们在盯着他看。
一路上有挑着菜筐的妇人,有坐在门槛上搓麻绳的老汉,有蹲在石碾旁砸豆子的姑娘——这些人看着莱米卡眼里都带着好奇,也掺着几分打量。就算莱米卡望过去,他们也只是欲盖弥彰地转开脸,跟旁边的人低声嘀咕几句,视线依旧黏在他身上,让他心里泛起几分不自在。
罢了,自己本就是外来人,面生得很,又是往城堡去的,被多看几眼也正常。
况且,这情形也恰巧说明,这边的人彼此都熟络,至少谁家添了口人、来了个远亲,邻里间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又留心看了看,发现这里的人大多面色红润,体型也偏结实,一看就知道生活不错。反观雅克郡的居民们,绝大多数都是面黄肌瘦。
他又想起贝蒂一家,虽然一家子住在村子最偏的地方,日子清苦些,却仍待人淳朴善良,想来这座庄园的人,大抵也都是如此吧……
莱米卡一边思忖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
只是他料到了路程很远,却没有成想这!么!远!
从清晨走到正午,快被大太阳烤化了,才终于看到了哨塔。
哨塔外,两个哨兵笔挺地立着,一动不动,仿佛脚下的土坡和身上的甲胄连成了一体。
据说城堡戒备森严,哨塔由领主的守卫值守,用来盘查过往行人,防止陌生人靠近城堡。
莱米卡醒了醒神,做好了被拦下询问的准备。
谁知……
两个哨兵往后退了半步,规规矩矩鞠了个躬。
……?
莱米卡疑惑地盯了俩人几秒,带着一肚子问号经过他们,也没应声,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瞥了身后一眼。
——没拦我?
虽然有点古怪,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莱米卡只能压下疑虑,继续朝着城堡的方向走去。
……
过了哨塔,往前再走百十来步,便是城堡的外门。
门前一道护城河波光粼粼,吊桥横跨其上。
他走过吊桥,穿过围场,往左远望,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场,隐约还能几头奶牛正低头啃草。
再往前便是园林,目之所及郁郁葱葱,灌木丛齐整整地长到腰间,被修得一丝不苟;脚下的青石板路纵横交错,拼接得严丝合缝,四通八达却不显杂乱,反倒透着说不出的妥帖;地面更是难得的干净,别说枯枝败叶,连草屑都看不见几片……
……
沿着大路一直走,果然望见了城堡。
城堡的石墙拔地而起,灰黑色的砖石层层叠叠,直插云霄,就像伏在地上的巨兽,沉默地盘踞脚下的土地。
莱米卡站在百步外望过去,忽然觉得自己像田埂边的一棵草,渺小得不值一提。
这不是农舍的低矮,不是哨塔的简陋,而是一种浸在岁月里的威严,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人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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