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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玛丽
“你说得没错,我不会让自己后悔。”她开口。
海伦唇角扬起胜利的弧度,然而玛丽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所以我不会杀死丽兹。”
“别太天真了,玛丽。”
海伦看她就像看个不懂事的小孩:“现在你想当好人了?可惜的是,从你杀死我那刻起,你的手就不干净了。”
“我知道。”玛丽轻轻接话。
她从很早就意识到了这点。
沉默。
又是沉默。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
海伦慢慢开口:“我还以为我们当初相处得不错,有些时候我甚至把你当作朋友。”
“我们的确相处得不错。”
玛丽赞同。
她从始至终都没对海伦说过谎,一开始打算将身体让给她也是真心的,将她当做朋友也是真心的。
事实上,海伦对她的意义远不止朋友。
“那么为什么要背叛我,玛丽?”海伦轻声发问。
玛丽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悲哀。
“因为我了解你。”
她了解海伦掩藏在温情下的冷酷,了解她肆无忌惮的行事风格。
玛丽无比清晰地知道,在这个世上,就连道德也没法约束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海伦不在乎她的狗,不在乎她的家人,她只在乎自己。
“我了解如果你是我,你会做些什么。”
玛丽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而我不赞同你的每一个决定。”
就像现在——
海伦的提议都是建立在她隐瞒身份继续留在梅里顿这个前提上。
但事实上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难道她还指望着等风波平息后再回去做父母的乖宝宝么?
不。
班纳特先生已经发现了。
他们的生活再也没法回到之前,即使家人们配合她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那份刻意伪装出来的平和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触即碎的假象。
只要玛丽不收手,麻烦终究有找上她的那天。
伊丽莎白的死没法终结一切。
只有远离她这个祸端,父母姐妹才能毫无顾忌地生活在阳光下。只有‘玛丽’死了,秘密才能彻底掩埋于地底。
她要谋杀的不该是伊丽莎白,而是自己。
海伦没有说话。
夜色下她身影若影若现,在梅里顿的田间小路上,她仿佛一个找不到归路的孤魂野鬼。
因为她从始至终就是个只存在玛丽脑子里的幻影。
真正的海伦早就死在那个崩裂的虚拟空间。
除了玛丽之外,这个世界里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存在过。
“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定了,”
幻影海伦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放在现实,她绝不会是这么平和的态度,毕竟大脑最擅长的就是美化记忆,特别是对于结局。
“不过玛丽,你要知道……”在消失的那一瞬间,海伦微微眯眼,露出嘲弄的微笑。
她的声音消失在风里——
“这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玛丽眨了眨眼睛,思绪拉回现实。
夜已深,明月高悬。
周围空无一人,只听得见林深处传来的嘈杂声。
就这皎洁的月色,玛丽走进教堂。
-
班纳特先生仿佛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太过漫长,太过真实,仿佛就像故事的另一个走向般。
莉迪亚是第一个出嫁的。
尽管这段婚姻存在这样那样不算体面的地方,尽管小女儿所嫁的男人在他看来根本不值得托付终生,但至少莉迪亚从没说过后悔与否。
简和伊丽莎白如他所期待的那样有一个幸福美好的结局。
就算以他挑剔的眼光来说,达西和宾利先生也绝对称得上年轻有为。
凯瑟琳在姐夫们的介绍下很快认识了一个家境相当的绅士,在出嫁那天她穿着漂亮的礼服,笑容像花一样灿烂。
随着女儿们一个个出嫁,班纳特太太的心愿已了。在今后的岁月中,她竟逐渐改变原本的荒诞作风,变成一个神志清明、受人尊敬的老太太。
这对所有人来说似乎都是个可喜的结局。
除了玛丽。
她像班纳特先生原本记忆中那样,成长为一个性格拧巴古怪、但老实本分的女人。
尽管这一趋势在姐妹们陆续出嫁后得以好转,但好景不长,那份终于得到父母全心关注后的满足没过多久被尚未婚配的焦虑所替代。
一开始,玛丽还会前往彭伯里庄园做客,尽管表面上给出的理由是探望已婚的姐姐,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班纳特小姐为了结婚做出的再一次徒劳尝试。
伊丽莎白每次都热情地招待她,她声称彭伯里庄园的大门永远向玛丽敞开。
但庄园的男主人更倾向和妻子妹妹享受独处的时光
尽管以他良好的修养从未将真实想法显露出来,但对于玛丽这种无时无刻不在看别人脸色的人来讲,察觉到他冷淡态度下的那份轻慢自然不难。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连东道主也不知道是什么细节刺激到这个老姑娘敏感的自尊心。
总之玛丽很快就回到朗伯恩,并闭口什么也不谈。
最后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可怜的女孩在婚姻这方面着实少了几分运气。
玛丽天生不明白如何受人欢迎。
她平庸的长相倒是其次,那份倔强拧巴的性格可没法让绅士们感到高兴。
最后,等她到了夏绿蒂的那个年纪,家里人也放弃了玛丽会出嫁的这个愿景。
没过几年,随着外孙的陆续出生,班纳特太太将注意力转移到隔代的孙辈上面,一年四季轮流定居在几个女儿家里。
而他则将自己锁在朗伯恩的书房里,除开探望伊丽莎白的日子外,平日鲜少出门。
梦境中他和妻子对玛丽的归宿并不怎么担心。
毕竟在他们看来,就算玛丽终身不嫁也似乎没什么大碍。看在上帝的份上,她可是有三个有钱的姐夫妹夫,即使从他们手中漏出一点余财,也足够让她衣食无忧的过上一辈子。
玛丽的话越来越少,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少。
她就像某种不知名的植物,顺从、安静地生活在老宅的阴影里。
伊丽莎白曾经和他谈论过这点,但那时候的班纳特先生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姑娘成长后的转变。毕竟又有谁能永远像孩童时期那样活泼爱笑。
而作为旁观者再来一遍,他才察觉到无数被他忽视的征兆。
班纳特先生只觉得一团火在自己胸腔里燃烧,没人想看着自己的孩子身处不幸,然而他除了在一旁看着之外什么都不做不到。
班纳特先生想象过无数次他死之后,其余人的生活是什么场景。
但他从没预料到玛丽会先他一步离开。
毕竟她还这么年轻,然而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将她击垮。
他甚至能看到生机从她体内一点点枯竭。
望着女孩瘦骨嶙峋的面孔,班纳特先生感觉巨大的悲哀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没有丝毫恐惧。
她甚至等待已久。
在家人们的拥簇下,玛丽小姐死在一个平静的清晨。
这个可怜的魂灵终于脱离人世之苦,回归永恒的平静。
众人议论着班纳特小姐的好命,她虽不曾婚配,但一个人生命中所追求的其余事物她却不曾欠缺。就连死亡也对她如此宽容,来得迅速又安静。玛丽在死时甚至带笑的,这让她看起来比平日更加温和。
同样面临终结的老人甚至祈祷自己在死亡时也能如此安宁。
女儿临死前凝固在嘴角的那抹笑意,像尖刀一样狠狠刺进了班纳特先生的心脏。
男人从主卧的床上睁开眼睛,泪水似乎浸湿了枕头。
“我这辈子,从没觉得自己真正活过。”
这句呢喃无端在他脑中浮现。
-
班纳特先生已经没空子思考这个诡异的经历是他的幻觉,还是黄粱一梦。当他快马加鞭赶往简所说的废弃教堂时,堪堪赶上故事落幕的那一刻。
火光直冲天幕,将整个夜空给照亮。
现场乱作一团。
咒骂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先一步赶到的居民们急急忙忙在他周围穿梭。
没人知道这座废弃教堂是怎么燃烧起来的,但没人愿意看到火势蔓延。
几个相识的绅士们围聚在安全的角落,指挥群众疏散人群运水救火。
班纳特先生无心在这紧急关头和他们交际,然而忽然冲上来的先生们却将他团团围住,一头雾水的班纳特先生在他们七嘴八舌的谈论中得知,是他的二女儿伊丽莎白头一个发现火势,赶来通知大家的。
要不是被大人们阻拦,这个勇敢的姑娘甚至自告奋勇帮着去救火。
得知自己心爱的女儿的踪迹,班纳特先生心中却不知道为什么越发慌乱。
顾不得礼貌,男人追问:“那玛丽呢?”
如果伊丽莎白没事了,那玛丽应该和他在一起才对。
这个问题让场内的先生们纷纷安静下来。
从周围人交换的视线里,班纳特先生察觉到一丝不妙。
“听着乔治,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冷静下来。”
和他交际最深的卢卡斯爵士率先开口:“根据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消息,玛丽还在教堂里,火势太猛了,她怕是救不出来……”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听见这消息的瞬间班纳特先生眼前还是一黑。
一瞬间,梦中女儿枯竭的容颜和书房里那双倔强的眼眸重合起来。
“爸爸,你幸福么?”
这个年近五旬的男人像发疯一样冲向前线,就算年轻力壮的小布莱恩也没法阻拦他的步伐,直到忽然窜出来的伊丽莎白拉回他几分理智。
“爸爸……”
他低头看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眼中闪过几丝茫然。
“丽兹,你妹妹呢?”
伊丽莎白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而这份异样很快被班纳特先生捕捉到。
“玛丽在哪里?”
女孩咬着唇,不断摇头,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不断从她眼中滚落。
班纳特先生没再浪费时间,就算死,他也得见到玛丽的尸体才行。
而伊丽莎白却死死抱住他的腰杆,“爸爸……”
“让她走吧,让她走吧……”
察觉到异样,周围好心的青壮年们纷纷上前,阻止这个失去理智的父亲自杀式行动。
班纳特先生眼睁睁看着几米高的粱柱缓缓倒塌。
凶猛的火光中,他仿佛看见一道身影。
那个人静默地看了他几眼,身形在火蛇中消散。
她没有名字。
没有过去。
她将自己埋葬在废弃教堂的这场火里。
“玛丽……”班纳特先生剧烈颤抖,“不要走,玛丽……”
直到现在,他也没真正理解过这个女儿。
而他也永远失去了理解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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