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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意
包袱里的路引被手汗浸得发潮,逸尘攥着那方素色帕子,指尖反复摩挲着帕角绣的半枝寒梅。城门口的风卷着沙砾,刮得人睁不开眼,他却一眼就看见那顶停在老槐树下的乌木轿——轿帘是暗纹云缎,边角绣着银线缠枝莲,是沈竫惯用的规制。
“逸尘大人。”轿旁的护卫拱手时,声音里带着几分熟稔。逸尘嗯了声,脚步却顿在三步外,帕子被攥得变了形。
轿帘忽然掀开,沈竫探身出来。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色常服,玉带束得极紧,衬得肩背愈发挺拔。看见逸尘手里的包袱,他眉峰微挑,伸手接过时指尖擦过逸尘的手腕,像有团暖火顺着皮肤窜上来,烧得人耳尖发烫。
“黑羽楼的差事,办妥了?”沈竫的声音比往日低些,带着清晨的微哑。逸尘低头看他靴底沾的泥——是从城西官道来的,想必等了许久。
“嗯。”逸尘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忘忧阁的桂花糕,“督主,我记得您爱吃这个。”其实是他昨夜特意让小厮留的,怕放凉了,揣在怀里焐了半宿。
沈竫打开油纸包时,眼尾弯了弯。他拈起块糕点递到逸尘嘴边,指尖沾着点糖霜:“尝尝?”
逸尘下意识张口咬住,甜香在舌尖炸开时,他想起多年前在秦府养伤,也是这样一个清晨,那时的沈竫还是大少爷秦云霄,但即使是大少爷也会坐在窗边替他剥橘子,阳光落在他睫毛上,像镀了层金。那时他刚从追杀中逃出来,满身是伤,是沈竫命秦府的大夫用秘药救了他,也是沈竫教他:“有些债要讨,有些命要护,不必总把自己绷得像根弦。”
“在想什么?”沈竫的指腹擦过他唇角的糖渍,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逸尘猛地回神,后退半步时差点踩空,被沈竫伸手扶住腰。
“没、没什么。”他不敢看沈竫的眼睛,怕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看穿他的心思——比如他辞掉黑羽楼的差事,一半是怕沈竫总为他涉险,一半是想……能时常陪在他身边。
沈竫却像看透了似的,抬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唐楼主准你辞了?”
“嗯,他说回去就办手续。”逸尘声音渐低,“以后我便回到督主你身边。”
“那以后就留在东厂吧。”沈竫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后院的莲花开了,你不是一直想看看?”
逸尘猛地抬头,撞进沈竫带笑的眼底。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疑虑,只有清明的暖意,像寒夜里的炉火,稳稳地烘着人心。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忘忧阁,唐君澈递路引时说的那句“有些牵挂,藏得再深,也该见见光”,原来沈竫早就等在这里,等他卸下心防,等他敢迈出这一步。
风卷着槐树叶落在轿帘上,沙沙作响。逸尘牵起沈竫的手,掌心温热干燥,攥得很紧。“云霄,走吧,”他转身往轿旁走,“回去给你下碗面,加你爱吃的溏心蛋。”
沈竫被他牵着,一步步跟上。包袱里的路引滑出来,落在地上,被风卷着滚了几圈,停在老槐树的根须旁。逸尘回头看了一眼,却没去捡——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那些藏在暗处的守护,都该留在身后了。
轿帘落下时,逸尘闻到沈竫衣襟上的安神香味,和以前的味道有些不同,沈竫现在的香里混着淡淡的药草气,是他近年养伤时闻惯了的味道。沈竫忽然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墨颜,这次留在我身边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轿子缓缓动起来,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平稳的声响。沈竫靠在逸尘的肩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很安心。这颠簸的江湖路走了这么久,原来归宿一直在这里——在一碗热面里,在牵着他的这只手里。
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照得轿壁上的银线缠枝莲闪闪发亮。沈竫闭上眼,嘴角忍不住扬起来,像个终于得到糖的孩子。
……
第三日解决完糟心事,萧璟诚和暮渊黎便回王府了,暮渊黎还是没有见到江意。
四月二十七是李琭的生辰,李昊为其办了生辰宴,邀请了各大官员。
那是墨昀渡第一次进宫,说起来李琭也只比墨昀渡小几个月。
墨昀渡跟着萧璟诚走进宫门时,小手紧紧攥着衣襟。红墙黄瓦在夕阳下泛着金光,飞檐上的走兽张着嘴,像要把人吞进去似的。他悄悄拽了拽萧璟诚的袖子:“义父,这里的房子比咱们王府还大啊。”
萧璟诚低头看他瞪圆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大是大,就是规矩多,待会儿见了小殿下,跟着我学行礼就好。”
话音刚落,就见李琭穿着件石榴红的锦袍,像团小火焰似的冲过来,身后跟着柳诗涵。
“漂亮哥哥!”李琭一把抱住萧璟诚的胳膊,看见墨昀渡时一脸疑惑,“这位是?”
“他叫墨昀渡,是我的义子。”萧璟诚揉了揉李琭的头,“阿渡,叫小殿下。”
墨昀渡怯生生地喊了声“小殿下”,李琭却摆手:“叫我阿鹿就好。”说着就拉着墨昀渡往偏殿跑,两个半大的孩子转眼就没了影。
柳诗涵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越来越没规矩了。”她看向萧璟诚,眼底带着笑意,“侯爷别见怪,阿鹿难得有同龄玩伴。”
萧璟诚刚要说话,就见暮渊黎从回廊那头走来,手里还把玩着枚玉佩。“临归,你可算来了,”他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走廊,“那俩小家伙呢?”
“被阿鹿拉走了。”萧璟诚往偏殿瞥了眼,隐约听见李琭在喊“你看这只玉麒麟,是父皇送我的”,忍不住失笑,“看来是投缘了。”
正说着,李昊带着李燃和楚承许过来了。李昊穿着黑色常服,比上次见时沉稳了不少,只是看见萧璟诚时,眼神还是有些闪躲:“皇叔,你来了。”
楚承许笑着打圆场:“陛下这生辰宴办得热闹,刚进来就闻见御膳房的香味了,几个孩子怕是要被馋坏。”
李燃站在楚承许身侧朝萧璟诚颔首:“侯爷。”
“王爷。”萧璟诚回礼时,余光瞥见李燃悄悄往楚承许身后挪了挪。楚承许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背,眼里的纵容藏都藏不住。
萧璟诚看了一圈也没见到自家师父,好家伙,曾玗之和荀岳昙对李昊的厌烦现在是演都不演了。
宴席开在御花园的水榭上,琉璃灯挂满了垂柳,映得湖面一片流光。墨昀渡和李琭坐在一起,两个孩子捧着碗莲子羹,李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然后献宝似的把腰间的香囊解下来,递到墨昀渡面前:“这是母妃绣的,上面的小鹿是不是很像我?”
墨昀渡茫然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个用草编的小蚂蚱:“这个给你,我在溪边编的,会跳呢。”
李琭接过小蚂蚱,乐得直拍手,非要让墨昀渡教他编。柳诗涵看着两个孩子凑在一起的模样,悄悄对李昊说:“你看,阿鹿这才像个孩子。”
李昊嗯了声,目光落在萧璟诚身上。萧璟诚正和暮渊黎碰杯,因为萧璟诚不适合喝酒,所以他那桌的酒全被李昊安排人换成果汁了,月光洒在他发间,竟比桌上的玉盏还亮。李昊忽然想起柳诗涵说的“忠天下而非忠君”,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端起酒杯走过去:“皇叔,前些日子的事……是朕不对。”
萧璟诚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没看他:“陛下如今做得很好。”
这话算不上原谅,却也没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李昊松了口气,刚要再说点什么,就见沈竫带着逸尘走进水榭。沈竫穿着件暗紫色蟒袍,玉带缠腰,看见萧璟诚时,眼尾弯了弯:“侯爷,别来无恙。”
“督主好。”萧璟诚道。
逸尘跟在他身后,看见萧璟诚时微微颔首。
另一边,楚承许正瞪着李燃,原来李燃趁他不注意,偷偷把他杯里的酒倒了。
沈竫看着二人,低笑一声:“楚相这父子情深,倒是羡煞旁人。”
萧璟诚:“督主今日倒有空来赴宴。”
“小殿下的生辰,咱家岂能不来?”沈竫看向李琭,李琭正举着小蚂蚱给墨昀渡看,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话音刚落,就见颂元茗从远处走来。她穿着件青色长衫,看起来心情不大好。看见断溪梦时眉头才舒展开来。
断溪梦坐在桌边,竟还在翻看医书,颂元茗嘴角一勾,往她那边凑近,断溪梦抬头笑了笑:“王爷,妳站着不累吗?。”
颂元茗坐到她身旁:“断大人,暗灯之处不宜看书,当心看坏了眼睛。”
这时,李琭忽然举着个寿桃跑过来,往萧璟诚手里一塞:“漂亮哥哥,生辰要吃寿桃,吃了会长命百岁!”墨昀渡也跟着递过来块桂花糕:“义父,这个甜,你尝尝。”
暮渊黎刚要说话,忽然被萧璟诚伸过来的手塞了一口桂花糕。
墨昀渡眼睛一亮:“干爹,好吃吗?”
李琭听见“干爹”两个字,凑到墨昀渡身旁问:“那我能叫他什么?”
暮渊黎又要说话,就见萧璟诚又把寿桃往他嘴里一塞:“闭嘴,吃你的。”
暮渊黎这人有个毛病,萧璟诚不在场的时候他就摆着一张臭脸,感觉像个冰柱,从他人身旁经过都会让人感到后背发凉,但只要萧璟诚在场,他就似换了个人一般。
水榭上的笑声惊飞了树梢的夜鹭,琉璃灯的光落在每个人脸上,连李昊眉间的愁绪都淡了些。楚承许看着李燃当着他的面把酒倒掉了,倒完还来一句:“相父,少喝。”
楚承许:我压根就一滴都没喝到好吧!
沈竫的指尖擦过逸尘递来的茶盏,而萧璟诚望着暮渊黎嘴角沾的桂花糕碎屑,忽然觉得,这宫里的月光,好像也没那么冷。
宴席散时,墨昀渡已经趴在萧璟诚怀里快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李琭送的玉麒麟。李琭拉着墨昀渡的衣角,非要让他明天再来宫里玩。
“明日我让小厮送些新摘的枇杷过来。”萧璟诚揉了揉李琭的头,“回去吧,时辰不早了。”
李昊站在宫门处,看着萧璟诚抱着墨昀渡,暮渊黎跟在一旁替他们挡着夜风,忽然道:“皇叔,常回来看看。”
萧璟诚没回头,只挥了挥手。马车驶离宫门时,墨昀渡在梦里咂了咂嘴,像是还在回味宴席上的莲子羹。暮渊黎看着萧璟诚低头哄孩子的模样,忽然笑道:“你说,阿渡会不会把李琭带得跟他一样,整天想着摸鱼挖笋?”
萧璟诚白了他一眼,嘴角却扬了起来:“总比整天想着打架好。”
马车碾过青石板,把宫墙远远抛在身后。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落在萧璟诚的白发上,像镀了层银。暮渊黎的指尖在膝头轻轻敲着,他感觉心里的某个角落,忽然被填得满满的。
或许有些账不用算得太清,有些人不用守得太严。就像此刻的月光,就像身边的人,刚刚好。
马车行至王府门前,墨昀渡还没醒,萧璟诚便抱着他径直往里走。暮渊黎跟在后面,吩咐下人备好醒酒汤——虽说是果汁,喝多了也胀得慌。
萧璟诚把墨昀渡交给黎翰送回房,转身时被暮渊黎拉住手腕:“累了吧?我让厨房炖了燕窝。”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萧璟诚忽然想起宴席上被塞了满嘴糕点的暮渊黎,忍不住弯了弯眼:“你倒比我会享福。”
次日天刚亮,萧璟诚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
他睁开眼时,身侧已经空了,被褥却还留着点余温。推门出去,正见暮渊黎蹲在廊下摆弄竹篓,晨光落在他发梢,把那截露在衣领外的脖颈晒得暖融融的。
“醒了?”暮渊黎抬头时,手里还捏着根细竹篾,“看看这样编,装鱼会不会漏。”
萧璟诚走过去,白发被晨风吹得飘了飘。他弯腰看了眼竹篓底的纹路,指尖点了点某处:“这里得再加两道,不然鲫鱼容易钻出去。”
暮渊黎没说话,只是顺着他指的地方补篾条,动作却慢了半拍,萧璟诚的指尖离他手背太近,带着点晨露的凉,像羽毛似的搔着心尖。
“手艺也就这样。”萧璟诚忽然道,目光扫过竹篓边缘歪歪扭扭的接口。
暮渊黎低笑:“总比你强,上次让你编个蚱蜢笼,结果把自己手指扎了三个洞,还是我来吧。”
萧璟诚耳尖微热,转身往另一边房走:“我去看看阿渡醒了没。”
刚走两步,就被身后递来的东西挡住去路。是个用草绳串着的野山楂,红得发亮,还带着点露水。
“后山摘的,酸的。”暮渊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醒神。”
萧璟诚接过来,指尖触到果子微凉的表皮。他没立刻吃,就那么捏在手里,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挖笋的工具呢?”
暮渊黎扬了扬手里的小锄头:“早备好了。”
晨光漫过石阶,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萧璟诚走在前面,手里的山楂晃啊晃,偶尔低头闻闻,那点微酸的气息混着松风,竟比昨夜宴席上的酒还要让人心里透亮。
后山的竹林里还凝着晨雾,脚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墨昀渡提着小竹篮走在前面,萧璟诚的白发被风掀起几缕,扫过耳后时,他下意识抬手按了按。
“这边。”暮渊黎忽然从后面追上来,伸手攥住他手腕往右侧引,“孙祁琰说他们昨天看了,这处的笋尖刚冒头,嫩。”
萧璟诚被他拽着走了两步才挣开,指尖却沾了点对方掌心的温度。他蹲下身扒开落叶,果然见一抹嫩黄的笋尖藏在土里,刚要下锄,就被拦住了。
“义父,得离半尺远下锄,不然容易劈坏笋衣。”墨昀渡蹲在他俩身边,手心虚虚罩着他握锄的手,“像这样,斜着用力。”
等第一株春笋带着泥土被挖出来时,墨昀渡才发现自己几乎没用力,全是他借着萧璟诚的手在动。
“我也学着点。”暮渊黎把笋扔进竹篮,语气带点揶揄,“总不能每次都让阿渡跟你挖笋。”
墨昀渡没理他,转身去寻下一处。刚走几步,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往后倒去,原是昨晚下过雨,枯叶下藏着块青苔。
预想中的摔跤没等来,倒是撞进一团轻柔的灵力里。是暮渊黎出的手。
“走路不看路?”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后怕。
萧璟诚手忙脚乱地将墨昀渡扶起:“小心些。”
暮渊黎低笑,伸手替他拍掉肩上的落叶:“真怕你像你义父在璇武山那样,摔进雪沟里还嘴硬说不冷。”
提到旧事,萧璟诚忽然没了声。他转身继续找笋,动作却慢了许多。直到竹篮里装了小半篮,才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回头一看,见暮渊黎正把什么东西往嘴里塞。
“你吃什么?”
暮渊黎摊开手,是几颗熟得发紫的野桑葚,沾着点草叶:“阿渡刚摘的,甜。”说着递过来几颗,“尝尝?”
萧璟诚没接,却被他直接塞到嘴边。那点甜带着点阳光的暖。
“可以了远安兄。”他抬手推开下一颗递来的山莓,“阿渡还等着吃油焖笋。”
暮渊黎却没收回手,反而借着递果子的动作,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唇角:“比燕窝甜?”
萧璟诚猛地后退半步,差点踩到刚挖的春笋。他瞪了对方一眼,转身往竹林外走,耳根却红得厉害。
暮渊黎看着他的背影笑出声,拎起竹篮喊上墨昀渡快步跟上。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三人脚下织成斑驳的网,竹篮里的春笋沾着泥土,偶尔碰撞着发出轻响,倒比任何言语都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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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句话——文化水平不高,文笔也不咋地,当个乐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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