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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一梦1
转入普通病房的第六天,夏明桥有力气坐起来喝水了,渐渐地还能勉强喝几口清淡的粥,不吐出来。
医生说这是好现象,日常检查也显示他的状态较为平稳。
与此同时,萑嘉的初雪悄然而至。
寂静的深夜,夏宛澄辗转反侧,头脑十分清醒,索性披上衣服去看一眼夏明桥。
她轻手轻脚地进门,身形一滞,旋即加快步伐,“宝贝,是想去卫生间吗?”
坐在床边的夏明桥转过头来,凹陷进去的眼眶在黑暗中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洞。
夏宛澄摁亮床头的小夜灯,放慢语速又问他一遍。
夏明桥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像打磨木材的锉刀,“外面、下雪了吗?”
“我看看,你喝点水。”夏宛澄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让他双手捧着,用吸管慢慢喝,而后去拉开窗帘。
夜空一片漆黑,不远处的高楼依旧灯火通明,像倒转的星河。
几粒飞雪扑到玻璃上,夏宛澄回答:“是下雪了。”
她摸一摸夏明桥的手,把肩头的外套披到他身上,“今年的初雪要比往年来得早呢,我们挨近窗边看一看吗?”
“嗯。”
夏宛澄推来轮椅,以她的力量也能将夏明桥稳稳当当地抱起来。轮椅上铺着羊绒软垫,她又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夏明桥腿上。
夏明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轮椅已经停在窗边,也依然没移开视线。
“不是要看雪吗?”夏宛澄失笑,“怎么一直看着我。”
夏明桥牵起她的手,转头看向窗外。他的手很暖和,反而是夏宛澄的透着凉意。
毛毛细雪逐渐变成纷飞大雪,窗户好似花屏的老电视屏幕,什么都看不清了。两人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夏明桥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说想帮她团毛线球。
“好。”夏宛澄抿着唇笑,去拿昨天刚开始织的毛衣。
夏明桥抱着毛线球,一点一点放线,看孤零零的一根线在夏宛澄手中变成针脚紧密的织物。
他长久地注视夏宛澄,视线一寸寸描摹,遵从内心的想法,伸手轻抚她的眉。
夏宛澄微怔,一动不动地感受这份珍惜的触碰,对上夏明桥湿润的、含着几分眷恋的眼睛,心里倏尔意识到什么。
她的脸一瞬间血色尽失,棒针从手中滑落,发出几声清脆的细响,又骨碌碌地滚了一段,归于沉寂。
夏宛澄惶然地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不要哭。”夏明桥擦拭她的眼睑,泪珠沿着手指流淌,热度迅速消散,像融化的雪。
“妈妈,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乖不乖?”
“乖、乖的,你从来、都没闹腾过我……”
夏宛澄怀孕的年纪,在医学上被定义为高龄产妇,且是头胎,许多人说她的孕期可能不会好过。
可夏明桥那么乖,让她连孕吐都少有,胎动也挑时间段,她一直能睡安稳的整觉。
“那我,应该是憋着坏。”夏明桥笑了笑,“你看后来,我总是让你这么辛苦。”
夏宛澄泪如泉涌,痛苦地皱紧眉头,“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好,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一直在强迫你,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她的双眼像两轮燃烧的落日,泪水也发着光,是滚烫的熔岩,滴落在心脏上,灼烧出一个再也愈合不了的洞。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以后的日子,不要再自责了。”夏明桥的手被眼泪浸透,针扎般的刺痛钻进毛孔,蔓延至每一寸皮肉,每一条经脉,通往心脏,下起一场苦涩的雨。
“妈妈,可以多跟我说一些,你的故事吗?”
“……好。”夏宛澄努力让情绪平复下来,惨白的脸庞又扬起笑容,带着决绝的释然。
她打记事时的经历说起,把自己的人生娓娓道来。
窗外光秃秃的枫树渐渐压满白花,霓虹隐没在风雪中。夏明桥将她颊边的一缕发拨到耳后,“妈妈,我帮你梳头吧。”
夏宛澄去拿梳子,脸上的泪痕已经干透,像一副完美贴合的面具,笑一下都撕扯着皮肤。
她的头发全白了,大把的脱落,已不剩多少。小巧的木梳从头到尾,带落几根发丝,夏明桥收集起来,放进睡衣口袋。
他扎了一个松散的低马尾,拍一张照给夏宛澄验收。
“好看。”夏宛澄很喜欢,“谢谢宝贝,我们拍一张合照吧。”
“嗯。”夏明桥低头,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对着镜头露出浅浅的笑容,难得不像以前那么僵硬虚假。
“妈妈,我现在很幸福。”他说。
既然幸福,为什么没想过留下来呢?还是说,即将结束这一切,对你来说竟是一种幸福。
夏宛澄内心痛不欲生,面上却保持着微笑,“小桥,如果有来世,我还可以做你的妈妈吗?”
夏明桥并不期望有来世,“当然,我想要你做我的妈妈。”
这就足够了。
夏宛澄帮他整理衣襟,把此前摘除的平安扣和转运珠给他戴好,想了想,又去拿前几天刚织好的小狗耳朵帽子,夏明桥很喜欢。
“好暖和。”夏明桥弯起眼睛,俯身伏在她的膝头,注视着窗外的风雪,“妈妈,唱首歌给我听吧。”
“好啊。”
赵庭榕听见一阵哭声。漆黑的河水翻滚出白浪,半轮月亮浸在水中,夏宛澄孤零零地坐在河岸,眼泪如流星般坠落。
四周荆棘丛生,他好不容易挣脱,却看到夏宛澄身子一歪,掉进了河里,月亮也彻底沉没,世界被黑暗吞噬。
赵庭榕猛然睁开眼睛,看向房间里的另一张床——夏宛澄不在。
噩梦的余悸席卷全身,他冷汗涔涔,手脚发软地下床,摸一摸夏宛澄的被褥,很凉。
赵庭榕定了定神,往夏明桥的房间走,靠近房门时听到轻柔的歌声。
夏宛澄坐在窗边,暖光映照出寒冷的影,明与暗的交界模糊难辨。她轻轻拍打伏于膝头之人的背,一首歌唱到末尾,万籁俱寂。
赵庭榕悄无声息地走近,轻声说:“小桥睡着了。”
夏明桥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嗯。”夏宛澄神情温柔,空洞的眼睛映着夏明桥安详的脸,“他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你从我腹中降生,在我怀里长眠,第十八年的初雪掩埋泥泞旧路,我们自此永不分离。
“晚安,我的宝贝。”
三楼的狗半夜一直在嚎,家政被吵醒,看到小满扒着窗户叫个不停,赵麒风安静许多,但也焦躁地在房间里打转。
家政又是哄又是投喂零食,都没能安抚好,直到它们嚎累了,天边已微微见明。
萑嘉市突发暴雪极端天气,赵麒泽乘坐的航班只能备降附近的珑河机场。待飞机停稳,他关闭飞行模式,五花八门的新闻推送和社媒消息纷至沓来,却没能盖过夏林风发那条简短的通知。
舅舅:[小泽,你弟弟走了。]
珑河机场下着小雨,耳边充斥着乘客们七嘴八舌的抱怨,寒冷的空气吸入肺部,迅速侵蚀了体温。
赵麒泽不自觉打了个寒噤,抱紧怀中的礼物袋,里面的糖果包装受到挤压,发出冰面碎裂的声音。
明明起飞前视频通话的时候还好好的,说好过几天生日一起戴妈妈织的红色帽子,说好今晚一起拆最新款的盲盒,说好天晴了一起出去晒太阳……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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