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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闲事
转眼便到了府试之期。
这大渊朝的府试规矩森严,流程紧凑,共需三日。第一日天还未亮,青州府考院外已是人头攒动,灯火通明,所有应试的学子按籍贯排队,等候点名。
“青州县,张三!”
“叶县,柳子韫!”
……
柳子韫听到自己的名字,沉声应“到!”,随即上前,接受衙役严格的搜检。随身携带的考篮被翻查殆尽,笔墨纸砚、食物清水一一验看,甚至连发髻、衣襟、鞋袜都不放过,以防夹带。
确认无误后,他才被放入大门,按照指引,寻找自己的号房。
这府试的号房,比县试时更为狭小逼仄,仅容一人转身,内设一板一凳,便是未来三天的安身立命之所。
待所有考生入场完毕,沉重的考院大门轰然关闭落锁,意味着在这三天之内,任何人不得离开考场。
考试随即开始。
试卷下发,内容果然如柳子韫所料,更为综合艰深。首重仍是八股文,题目出自四书五经,要求破题精准,承转起合严谨,代圣人立言,最是考验经义功底与文章法度;其次是试帖诗,命题限定格律韵脚,需在方寸之间展现才情与诗艺。
除此之外,事实策问占据了相当比重。题目涉及漕运利弊、海防策略、盐政得失,甚至还有一道关于如何平衡商税与农税以充实国库的论述题。这些题目,正与柳子韫连日来在府城的观察与思考暗合,他心中暗喜,将自己对渤海省情、大渊军政体制的理解融入笔端,虽言辞需合乎规范,但见解与格局已远超寻常死读诗书的考生。
这三日,对考生的身心皆是巨大考验。
吃食方面,家境宽裕者可在入场前花钱购买考院提供的、相对精细的饭食,每餐由衙差送到号房门口;大多数考生则是自带干粮、炊饼、肉脯等耐存放的食物,就着冷水充饥。柳子韫准备充分,带足了干粮和清水,倒也未曾亏待自己。
考场内,白日里唯有纸笔沙沙之声,夜间则靠着一盏如豆的油灯照明,空气闷浊,蚊虫叮咬,加之精神高度紧张,不时能听到邻号传来咳嗽、叹息,甚至隐约的啜泣声。
柳子韫心态极稳,按时作息,答题间隙便闭目养神,始终保持头脑清明。
主持此次府试的考官,以当地知府及府学教授等官员协同担任,他们不时巡场,目光锐利,更添考场肃穆之气。
三天时间,在煎熬与奋笔疾书中缓慢流逝。
当交卷的锣声最终敲响时,许多考生已是面色苍白,形销骨立,好在柳子韫体格健硕,情况要好不少,但也有些脚步虚浮了。
……
拖着疲惫不堪却精神松弛的身体,柳子韫回到了那家偏僻的“悦来”客栈。连续三天的精神高度集中与号房内的煎熬,即便是他这般心志坚定之人,也感到有些吃不消。
一进房间,他便立刻吩咐小二:“劳烦准备一桶热水,越快越好。”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洗去一身的疲惫与考院带来的沉闷气息。
待热气腾腾的热水送来,柳子韫将自己彻底浸入其中,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驱散了骨子里的酸乏,也带走了几分精神上的紧绷。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三日积压的浊气全部吐出。
洗漱完毕,他甚至没有力气多想考试的结果,头一沾枕,几乎是瞬间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将所有喧嚣与思虑都隔绝在了梦乡之外。
第二天一早,柳子韫神清气爽地醒来,多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结算了房钱,毫不犹豫地踏上了归途,至于府试放榜?
他根本不打算等。
柳子韫很清楚接下来的流程,府试结束后,考院文吏会收齐所有试卷,进行严格的糊名、誊录,确保阅卷官看不到考生信息。
随后,由几位主考开始批阅,首先便会将那些字迹潦草、卷面不洁的试卷直接剔除,其次再看文章结构是否工整、格式是否合规,这又会刷掉一批,最后,才是审议文章内容本身的高下,进行艰难的排名,最终确定中榜名单,发榜公示。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绝非一两日之功,至少需要好几天时间,柳子韫可不想在物价高昂的府城空等,更何况,家中还有牵挂的夫郎和忙碌的生意。
“反正名单出来后,也会抄录到各县衙门张贴。”他心中笃定,“回到叶县一样能看到结果,何必在此虚耗光阴与银钱?”
在府城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归心似箭的柳子韫这次没有选择来时的水路。他看着车马行里那些喷着响鼻的牲口,心中那个被压抑了许久的、属于少年的梦悄然苏醒——江湖风雨,策马天下,哪个现代少年不曾有过几分这样的侠客幻想?在以前的世界,这只能是梦,但在这里,似乎触手可及。
“掌柜的,租一匹脚程稳当些的,能骑乘的马。”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老练一些。
掌柜的打量了他一番,推荐了一匹看起来颇为温顺的棕色驽马:“客官,这匹马性子最是温和,脚力也还行,正适合您这样的读书人代步。”
柳子韫看了看,觉得不错,爽快地付了押金和租金,在伙计的帮助下,有些笨拙却难掩兴奋地翻身上马。
手握缰绳,坐在马鞍上,视野陡然开阔,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豪情,一抖缰绳,便骑着马儿嘚嘚地出了城,踏上了返回叶县的官道。
起初,春风拂面,马蹄踏在夯实的官道上发出富有节奏的声响,看着两旁的田野树木向后掠过,感觉确实不坏,颇有几分游侠儿的潇洒。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种潇洒感仅仅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
官道看似平整,实则细微的颠簸连绵不绝,柳子韫很快就发现,骑马远没有看起来那么惬意,大腿内侧与马鞍不断摩擦,开始火辣辣地疼;更要命的是,那持续不断的上下颠簸,让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跟着摇晃,尤其是尾椎和臀部,又麻又痛,仿佛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嘶……”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在马背上调整了一下姿势,试图寻找一个更舒服的着力点,却发现自己笨拙的动作反而让马儿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头。
“这侠客梦,成本有点高啊……”柳子韫龇牙咧嘴地想着,之前的豪情壮志已经被臀部的剧痛取代了一大半。
他开始无比怀念起来时那虽然慢些、但平稳得多的客船,甚至觉得宋大海赶的骡车都显得那么安稳舒适。
柳子韫强忍着臀部和腿根的不适,又坚持骑行了一段路。
他一边龇牙咧嘴地调整着姿势,一边在脑海里对比着来时研究过的路线。
若是走水路,需要沿着大渊运河北段,先向东航行,依次经过下密县和东临县,绕一个大弯,才能抵达叶县,虽然平稳,但耗时较长。
而此刻他选择的陆路,则是从府城直接向东北方向,官道较为笔直,只需经过下密县一县之地,便能到达叶县,路程缩短了近三分之一,理论上快得多。
“怪不得那么多人选择陆路,果然是近了不少……”他喃喃自语,试图用‘距离短’来安慰自己正在受罪的皮肉,然而,身体的抗议越来越强烈,每一个颠簸都像是在提醒他理论速度和实际体验之间的巨大差距。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散架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颇为热闹的市镇,一看路牌,正是下密县的辖镇。
柳子韫牵着马,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这处名为密西镇的镇子。
他没有立刻去车马行退马,强烈的探索精神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让他决定再坚持一下。
他先找了家看起来干净实惠的食铺,解决了午饭,同时也让那匹驽马在店外的拴马桩上好好歇了歇,喂了些草料和水。休息过后,身体的酸痛感稍微缓解了一些,他看着那匹温顺的马儿,心里琢磨开了:“问题出在摩擦和颠簸上,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
于是,他牵着马在镇上慢慢溜达,目光在沿街店铺间搜寻。
很快,他找到了一家布坊,进去之后,他没有挑选那些光鲜的绸缎细布,而是直接向伙计询问是否有处理的厚麻布,这种布料粗糙但厚实耐磨,价格也便宜。
他买了一大块。
接着,他又挑了一些质地相对柔软的旧布头,同样是处理的便宜货。
带着这些“装备”,柳子韫找了个僻静角落,开始动手改造。
他将那块厚麻布仔细地折叠了几层,然后牢牢地垫在了坚硬的马鞍之上,瞬间增加了一层缓冲;接着,他又用那些软布在内侧裤管和大腿根部容易摩擦的地方做了些简单的衬垫和绑缚。
再次翻身上马时,感觉果然不同了!
厚麻布有效吸收了部分颠簸的冲击,虽然依旧能感觉到晃动,但臀部和尾椎承受的力道柔和了许多,腿内侧的软布也大大减少了摩擦带来的火辣痛感。
“果然,科技……不,是思路改变体验。”柳子韫满意地笑了笑。
他不再追求速度,放松缰绳,让马儿以一种不紧不慢的步子小跑起来,这样骑得慢点,配合上他的简易“减震”和“防摩擦”系统,虽然依旧谈不上舒适,但至少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
到了傍晚时分,柳子韫按计划抵达了下密县县城,牵着马走进城门,他发现这下密县城规模与叶县县城相仿,但氛围却略有不同,或许是因为更靠近府城,地处交通要冲,往来商旅更多,整个县城显得更富裕、更有活力一些。街道两旁的店铺种类更丰富,招牌也更鲜亮,行人衣着也普遍光鲜几分。
牵着马寻找客栈的路上,柳子韫果然看到了一些与中原人相貌、衣着迥异的外邦人。
他们大多皮肤黝黑,高鼻深目,穿着色彩鲜艳、款式奇特的袍子,在一些相对繁华的街角摆着小摊,或用生硬的大渊官话吆喝着。
柳子韫颇感兴趣地停下脚步,凑近观察他们摊位上摆卖的货物,只见多是些颜色浑浊的玻璃珠子、一些质地粗糙的所谓“宝石”原石、几把造型奇特的弯刀,以及一些用粗糙陶罐或皮囊装着的、气味浓烈的香料。
他仔细分辨了一下,这些香料种类并不多,品质也参差不齐,有些甚至能看到明显的杂质,而且保存状况似乎不佳,香气有些涣散,以他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眼光看,这些玩意儿,多半是他们在更大港口没卖出去的剩货,或者是专程弄来,拿到内陆县城来,利用信息差和猎奇心理,骗一骗没见过世面的百姓和土财主的。
“果然,古今中外的‘外贸尾单’套路都差不多。”柳子韫心下暗笑,摇了摇头,就准备离开。
不过,他的目光在掠过那些香料时,还是顿了顿。
虽然品质一般,但其中确实有几种是桃源镇乃至叶县都少见,甚至在醉霄楼都未曾用过的异域香料,价格嘛,比起在府城正规香料铺子里看到的,倒是便宜不少。
“罢了,虽然品相差些,但胜在稀奇,用量少些,提提味应该还行。”他想着宋小树或许会喜欢研究这些新奇的调味品,便顺势蹲下身,挑拣了一番,用极低的价格,买了小半包看起来相对干净、气味也还纯正的几种香料,小心地包好塞进行囊。
做完这笔小小的“国际贸易”,柳子韫便不再流连,牵着马径直去了客栈。
在客栈房间裡,柳子韫照例洗漱一番,洗去了一路的风尘与疲惫。
温热的水总能带来最直接的慰藉。
随后,小二送来了简单的餐食,虽是寻常菜色,但热腾腾的饭菜下肚,也驱散了旅途的孤寂与寒凉。
“明日……大概就可以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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